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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天光已亮,晨日初显。金色的碎影落在如白玉的石阶上,也洒在嫩绿的树峰上。风微微走过,浮尘般的金光便纷纷落在了官帽上。
大部分如往日一般垂首行走的朝臣照旧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好风景。
谢怀川插着袖子,悠悠漫步进了辉煌的大殿。
还是那些老生常谈,扯来扯去。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等待着内官喊出那句退朝,好去上值。
“臣有本奏。”
这人站的靠后,所以是拔高了声音在喊。
这个声音也不常见。
梁惟予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准。”
“监察御史张直言,臣闻古汉书班昭著《女诫》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臣于家中辗转难眠,夜夜嚼字在心。臣自知才薄,忝居其职,深愧君恩,故敢以二罪为陛下陈之。
臣一参,皇后于深宫中大行教学之风,且欲广用女官。正所谓,阴阳有序,牝鸡之晨,惟家之索。宫中四妃已有其二,皇后弃之不用,而选任女官,是为私心。妇徳十六字,字字皆违。
臣二参,谢家居心叵测,沽名弄权。谢家借端熹皇后之名于城中蛊惑百姓,收揽民心。京中百姓人人赞美谢家美名,却无人知恩感念皇恩。长此以往,恐有外戚之祸矣!
谢家深受君恩,犹不知足,且教女无方,纵女作乱后宫。臣思及再三,奸人歹毒,又意在窃权,遂愿做马前卒,锄奸惩恶!乞陛下明察,严惩其罪,以安社稷。臣谨奏。”
张直觉得他此生的至高处就在此了,谢家女有帝宠,让英明的帝王为了她对谢家履加恩赏,竟然还不知足。更可恶的是居然利用陛下怜母仁心,为母族增彩。
他今日就要断了谢家女想要的,还要让陛下看清谢家的险恶用心。
张直已经飘飘然,手上的笏板也不住地开始颤抖,他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千古留名的未来。
梁惟予颇有耐心地听完,冕旒的旒珠遮住了神情,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也没能扼制张直上扬的心绪。
“左相如何看?”
王世泸淡定举了下笏板,“臣以为怀川或许是有什么打算,所以谢家才会有此举。”
像是在好心帮忙开脱,但却避重就轻。
谢重脾气急,容不得人肆意诋毁,高声斥道:“左相此言是何居心,我谢家永远忠于大宣,忠于陛下。”
谢明越跟着道:“陛下圣明,臣想要自辩,求陛下成全。”
梁惟予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下面人的动作神情一览无余。
朝廷选官重体态神貌,这能立在朝堂上的大多看上去都品貌不凡。
左相王世泸虽然已经五十多,但身形依旧挺拔,立如松柏。
梁惟予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王世泸半垂着头,只能看见平直的嘴角,眉目的轮廓,不漏分毫地平静,顿觉无趣,便直接道:“准。”
“张御史所言,臣有疑问。张御史可能为某解惑?你口中所言是实证还是臆断?”谢明越扭过身,恳切地问道。
张御史撇嘴,不知道还有什么好问的,“自然是实证。”
此话脱口而出,谢明越当即笑了。
“张御史好大的本事,深宫内廷之事都能探听到,我谢家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至于京中布施,是我谢家上下自知除已身外,无以报君恩,唯有那金财银两或有一二作用。”
“陛下,谢家有罪,却非张御史张口臆断的罪责。谢家自入京以来,便阖家身浸君恩。受沐于天恩,却不能还报。”
谢明越眼眶渐红,忽地轻泣一声,“但好在,谢家还有三两财银。家中祖母便领着女眷在京中各处施粥散药,但终究微末。河间受章氏所祸,民艰多难,祖母愿另献家中全部现银十五万两白银用作河间抚民之用。”
“你胡说,谢家行事狂悖,利用端熹皇后身后之名行利已之事乃事实。陛下,万不可听小儿乱语。”
张御史愤怒大喊,极力反驳。
“你谢家银钱众多,不要想着犯了错就用银钱打发。上行下效,谢家长辈如此,教养的皇后娘娘也是同样。陛下,谢家巨富,揽名弄权,要防啊!外戚之祸,有史可鉴!”
谢明越暴起就要打人,被身后人死死拦住。
“张直,朝堂之事,攀扯女眷,你无能无耻。”
被人拦下后,谢明越伏地跪拜,痛哭出声。
“陛下,张御史胡乱攀扯,污我祖母声名。臣若不将此人痛打一顿,有何颜面回家见祖母。”
谢怀川也拜下,并脱下官帽,搁在一旁。谢重跟着父亲同样的动作。
话音刚落,一声轻叹,从上方传来。
梁惟予一步步下了台阶,亲自扶起谢怀川,“太师夫人心慈,朕知晓,也替河间的百姓感谢太师夫人。章氏的罪孽深重,便判其满门抄斩,家产尽数充公,以用作安民。
另兵部郎中唐峰,升至四品宣武将军,即刻前往河间赈灾。带上谢家和皇后献上的一共二十五万两白银,一同用于赈灾。”
刑部右侍郎受不住前方紧盯的眼神,大着胆子开口道:“陛下,章家之前也曾立过大功,是不是应该从轻判……”
但随着梁惟予的眼神看过来,慢慢没了声。
“至于张直,所言之事尽数虚假,驳回不予。另身为朝官,插手内廷,此乃逆臣所为。革职查办,待查出勾结之人,流放南夷。”
张直不甘心就这么被人拖走,就扯着嗓子开始喊:“谢家弄权,外戚祸国……”
梁惟予只做没听见,拉着谢怀川温声道:“世子在家中修书一事如何?可还有空来翰林院修史?”
“陛下,家中藏书众多,灵玉还需要段时间。”
梁惟予失望地感叹,且拍拍谢怀川的手:“真是可惜,灵玉有状元之才。等谢家藏书修完,太师便让灵玉到翰林院来吧。”
没给谢怀川拒绝的机会,便又道:“左相?对于章家一事可还有什么看法?”
王世泸淡定垂首,恭敬地冷漠答道:“并无。陛下的处置再合适不过。”
得了个不冷不淡的回复,梁惟予又看向成国公李丕:“成国公以为呢?”
“陛下圣明。章氏罪孽,夷三族也不为过,满门抄斩算便宜他们了。”李丕大大喇喇地粗声粗语,像个没脑子的莽夫,面上看着也一点都不在意。
拖了快一个月的章氏案总算有了结果,以一种不合时宜的迅速收了尾。
梁惟予冷眼旁观着这一个月朝中各方互相拉扯,宋家的案子太快,又牵扯到科举学子,所以没人敢在上面拖延。
但章氏案办得隐秘,也就给了机会操作,正好让他拿来试探。这次跳出来阻挠的官员他会寻个机会全都罢免或调离。
有短暂的安静,谢怀川此时突然出声,面带着愧色,一双眼里的羞惭任谁都能清晰看见:“陛下,张直心中所想或许并不是他一人之想。臣愧于陛下,不敢让此等庸碌事来烦扰陛下。
臣今日归家便告知家中人停止京中布施。”
还未说完,梁惟予摆手:“不必,此乃善事。今年冬天比往年冷,朝中也要有所应对。户部三天内理个章程出来,工部从旁辅助。”
身为户部尚书的姜留细细盘算了一下,便沉声应诺。
“陛下,工部近来事务众多,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有要事在身。然而避灾之事重要,臣不敢耽误。臣恭请陛下择一身份贵重之人坐镇,以震慑小人。”
工部尚书赵保随是个谨慎的人,做事较真不易出错,但是很怕担事。以前有上峰顶着,有人帮忙震慑包藏祸心的小鬼,做起事来又快又好。
这还是他上任以来接的第一件重要任务。赵保随心中既激动又惶恐,仓皇下有了此言。
避灾安民,这是刷名声的好事。有朝臣心中蠢蠢欲动,想要为自己的主子拿下此事。
梁惟予停顿脚步,思索片刻并不易觉察地飞快扫过一众人。
“既然已经用了母后的名义,便不好再更改,那就让盛陵去,继续以母后的名义行事,也算是尽孝了。”
突然,礼部郎中林缠迈步出来,凛然直言:“陛下,楚王殿下与恭王殿下也当孝敬嫡母,不如让两位殿下也一同前去。”
“陛下,楚王殿下常常感怀端熹皇后在世时的慈和,既是为了端熹皇后的仁名,楚王殿下也当为此尽孝。”
哈……
李丕嗤笑出声,饶有兴致地去瞧王世泸的脸色。见其面色如常,脸上的笑意更浓,是十足的讽刺。
“左相大人,您认为呢?”
高扬的语调,听得王世淼整个人涨红,想要驳斥,但被王世泸按住。
王世泸淡然一笑:“臣都听陛下的。”
李丕轻呸,“假模假样。”
见王世泸一点反应也没有,李丕眼珠一转,顿时笑容满面:“陛下,楚王殿下孝心可嘉,不如就让楚王殿下去吧。”
李丕身材高大又魁梧,脸上还有着特意留的粗糙胡子,这样笑起来实在不忍直视。
梁惟予感觉眼睛被伤害到了,“瑞王一人足矣。”
说罢,甩袖离去。
“退朝——”
王世泸将笏板往腰带一插,轻掸衣摆,阔步走出去,无视了成国公李丕追在身后的高喊。
“左相大人,楚王殿下如此有孝心,想必是受左相教导吧?左相大人如此怀念先后,不如亲自去更好。”
见王世泸不搭理他,李丕也不恼,仰天大笑,路过林缠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
左相府。
“老爷,回来了。”萧氏迎上前,将王世泸身上的狐氅脱下来抱在手臂上,“喝完热汤吧。”
圆桌上摆放着温热的小汤盅,桌底下安放着八角形铜制脚炉,暖烟烘烤着冰冷的脚心,热烘烘的暖意瞬间溢满全身。
王世泸低头喝了口汤,随后抬头看到了站在旁边的萧氏。
“夫人怎么不坐下?”
“老爷您先喝着,我还有事。”萧氏僵笑了下,整个人都不太自然。
“夫人的事很重要吗?若是不那么重要,便坐下来与我聊一聊吧。”王世泸目光平静,眸光浅浅落在萧氏身上,压得萧氏悄悄瑟缩了一下。
萧氏觉着心苦,王世泸平日里非常好说话,有求必应,只要不惹怒他。
“不……不是很重要。——老爷有什么事吗?”
萧氏的听话和乖觉,让王世泸满意地勾起嘴角,“夫人最近去过光泉府上吗?”
“去过。”萧氏迟疑片刻,还是实话答了。
“光泉的身体还是老样子?需不需要我帮忙找个大夫?”
萧氏笑了下:“不用,光泉不想吃药了,他也心疼妹妹一直在吃药。若实在没有缘分,他打算过继一个孩子。”
王世泸颇感震惊:“哦?岳父也愿意?”
“父亲和母亲商量好的。”萧氏惴惴不安,忙补充道。
王世泸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深切起来,“原来如此,与夏的婚事又是如何打算的?我原先也不知道云家和与夏退了婚,宋家已经没了,与夏如果还愿意,我可以帮忙再牵线。”
萧氏摇头:“不必麻烦老爷了,与夏还不着急。”
“若有需要,我也是可以帮忙的,夫人千万不要觉得是麻烦。”王世泸微微颔首,眼睛轻眯,“不如夫人帮我个忙吧。”
萧氏略略急切:“老爷您说。”
王世泸便道:“太后病了,夫人递个牌子入宫瞧瞧。你妆匣旁边有个木盒,也顺便带去。”
“可以带进去吗?”萧氏也知道皇帝防王家防得厉害,疑问道。
“可以的,不会要紧的。”王世泸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意味深长,让萧氏更加紧张,但也只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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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关于奏疏。
奏疏是参考《弹劾严嵩奏疏》全篇写的,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原谅作者的水平只能在这了。

借用了一下《女诫》关于女德的说法,这些文字正常读就是正常的意思。但弹劾嘛,当然是要用张直认为的意思来用,和放大这些句子的意思,来寻求共鸣达到弹劾目的。
二、关于女官制度【作者在这里解释一下,希望不要有太多的误会。】
其实作者找了一下,古代并没有实际上的文章明确表明过不允许女子参政,包括关于武则天做为女皇,更多的指责都是她篡权李唐天下,没有很多用她女人的身份来攻击她的文字流传。(如果有说的不对的,欢迎指正。)。但是很多的规训中暗含了拒绝女子参与外部事务,要限制女子在家庭之外的权利,例如《易经》中的“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等等。
而女官制度,总体上没有大规模的反对,但有一些人更迂腐,认为女子应该恭顺温柔,安守本分。
至于张直,张直认为女性有了权力会变得不再“听话”,厌恶明笙在后宫里让女孩子拥有一部分的权力,哪怕这些宫廷事务与他毫不相干。所以张直会放大这件事,用来攻击明笙,达到他想要“女子安分”的目的。
但更多人对这件事的看法是关于明笙身为皇后的权利,希望能因此让明笙所得到的权利缩小,来分给他们想要的人,比如德妃王桑若,或者淑妃李静好。所以很多人是旁观的态度,且愿意推上一把,重点不在于女性得权,而是利益分配。
至于本书会不会有女孩子掌控权利,因为不能剧透,只能说的是作者非常希望女性能得到更多的权利,会在尽量符合设定背景下合理化让更多女孩子对自己的人生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我很爱明笙,所以希望明笙不被拘束,她所做的都是她想,且在这样一个背景下不会伤害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