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有的是手段！

　　故事讲累了，吴茉儿陪江玉衡又玩了会儿捉迷藏，见他在柜子里睡着，叫人送他回了家。

　　戌时七刻，江子衍回来，找她的同时亦叫人送药。

　　两仆从，各端着一托盘。一个上面放着药壶、药碗及渣斗；一个放着一截长约二十公分的细竹竿及两个盖碗。盖碗里一个装茶，一个装着灰豆粥。

　　见吃药的装备如此齐全，吴茉儿很无语，“不是药量减半吗？下午我已经喝了，不需要再喝了吧。”

　　她讨厌中药的味道，真的好讨厌。

　　江子衍眼含笑意，道：“是减半。你看这次的量是不是只有一半？”

　　仆从将药倒进碗里。吴茉儿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见确实比下午少一截，略略放下心来，“好吧，我喝就是了。”

　　见她配合，江子衍忍不住夸赞：“真乖。”

　　吴茉儿揶揄：“这话我今天和玉衡说过。他表现不错，你看有没有空，带个糖炒栗子，他想吃来着。”

　　“好。”江子衍点头，笑道：“难得，你跟他一样懂事。”

　　“这话说的，好像我不如他懂事一样！”

　　吴茉儿无语极了，心道，要是他看到阿福，绝不会说出这种话。当然，她不知道的是江子衍已经看过，和慕景淮一起笑得不能自已。阿福气得自闭，肉骨头都没心情吃。

　　吴茉儿端起碗开始喝药，哪知刚入口，苦味便如附骨之疽，牢牢霸占整个口腔，天崩地裂，直冲脑门。她实在承受不住，一口吐了出来。

　　“怎么这么苦？！”

　　这次比下午苦得多。明白江子衍所谓的减半，减少的只有水分。吴茉儿很是气恼，“你又骗我！”

　　她连忙以茶漱口，半晌才缓过来。

　　江子衍笑道：“我没食言。药方我给别人看过，全是养生的，没什么坏处，你就乖乖喝了吧。”他又递来竹竿，邀功似的，又道：“你看我考虑得多周到，是你自己不用，能怪谁？”

　　“怪我自己行了吧？”吴茉儿朝江子衍竖起中指，而后接过竹竿，越过味蕾，直接将汤药吸入喉头。苦味轻了很多，喝完药，她再度漱口，又吃了些灰豆粥。

　　江子衍很是惊奇，将仆从打发走后道：“怎么不闹呢？有点不像你。”

　　吴茉儿横了他一眼，道：“我有这么蛮横吗？”

　　“差不多。”见她又要恼，江子衍挠着下巴，笑道：“虽然蛮横，却不招人厌。我也不知为何人皆向往贤淑温婉的女子，我偏觉得像傀儡，索然无味。似你这般性格的，我倒觉得有趣。”

　　灯影幢幢，照得人影晃晃，心也晃晃。

　　这算不算变相表白？

　　吴茉儿羞红了脸，低着头咕哝：“这还差不多。”

　　她不敢看江子衍的脸，等心情平复了，方才说道：“对了，我要跟你说两件事。第一件，那个绿豆糕是安乐坊香宝斋的。第二件，你知道玉衡哪位伯母养猫？”

　　江子衍道：“好几个在养，你想问谁？”

　　木制建筑多鼠患，养猫稀松平常。

　　吴茉儿道：“哪个爱打扮？”

　　江子衍笑道：“哪个女子不爱打扮？”

　　除非丧失生活的乐趣，没钱没时间。

　　意识到这些问题很空泛，吴茉儿又道：“谁离玉衡家比较近？离学堂近也算数，上下学经过也算数。”

　　江子衍两手抱臂，摸着下巴，想了想，道：“比较近还养猫的就是无难、广平、彦英、山顺四个叔伯。不过这些猫到处跑，谁知道有没有去别家。”

　　“……”

　　亲属太多，又爱扎堆，光是字和名就能叫人迷糊半天，现在连谁家的猫、猫在谁家也分不清。吴茉儿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叹了叹气，道：“我们还是先说第一件吧。”

　　后面有机会，她再看看能不能将主谋揪出来。虽然她视江元成为第一嫌疑人，但难保没同谋。

　　江子衍点头，好奇道：“你是要给玉衡找东西吗？”

　　吴茉儿敷衍性地“嗯”了一声。没有眉目之前，她暂不和他扯。

　　江子衍道：“不用管他，他丢东西很正常。若捡到，人自会还回去。”

　　“好。”吴茉儿道：“对了，你有苍山的地图吗？”

　　江子衍笑道：“怎么？你又要跑？”

　　她倒是想，但是他有危险，她不能丢下不管。

　　吴茉儿白了江子衍一眼，道：“只要能出江家，天南海北，我有的是办法，找你要地图作甚？打草惊蛇吗？”

　　“也是。”江子衍笑道：“有倒是有，不过不太详尽。”

　　江子衍起身，从博古架上取下木匣，将地图拿了出来。薄薄的羊皮纸，差不多A3纸大小，简单绘制着山川、河流、道路及城郭方位。

　　吴茉儿看了，道：“这也太简单了。我想要更详细的，只要县城，最好街道商铺都有的那种。”

　　江子衍将地图叠好，收进木匣，道：“详细的是机密，得问益清爷爷或善通叔，十有八九会拒绝。不过，大致的我能画出来。”

　　吴茉儿道：“你还是画吧，记得将牛大翠喜去过的地方标出来，这是最主要的。”

　　“行。”

　　江子衍起身去了书房。吴茉儿跟着进去，帮忙铺好宣纸，而后研墨。

　　看见家具上的划痕，江子衍摇头笑道：“准是玉衡这小子弄的，不学无术，瞎捣蛋。以后他再过来，书房记得锁了，别让他进去。”

　　知道他性子好，吴茉儿亦不怕他怪罪，道：“好。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江子衍抿嘴看了她一眼，而后提笔，三下五除二，将苍山县城的布局画了出来。房屋、街道、河流、桥梁，一应俱全，且横平竖直，字迹工整，仿佛印刷。

　　吴茉儿看得目瞪口呆，无比佩服地道：“你是打印机投的胎吧？”

　　“打印机？”江子衍很是纳闷，“是什么？也是吃的吗？”

　　“不是！”吴茉儿解释：“跟这里的雕版印刷差不多，也是印字用的。”

　　江子衍明白了个大概，道：“哦，你在夸我。”说着，咧嘴一笑，如光风霁月，和光同尘。

　　吴茉儿的脸又红了，口是心非地吐槽：“你能不能别自恋？”

　　江子衍道：“自恋又是什么？”

　　吴茉儿垂着眸，不敢看他，“我的意思，你脸皮太厚了。”

　　江子衍笑道：“怎么是你夸我，却成了我脸皮厚？有点不讲道理。”

　　吴茉儿耍起无赖，“不好意思！根已经歪了，改不过来了，你能怎么样？”

　　“不怎样。”江子衍一脸笑意，道：“反正我已习惯，就算不习惯，以后也得习惯。”

　　若事情顺遂，两人注定要在一起生活，只是身份问题。

　　吴茉儿的心怦怦乱跳，怕自己情不自已，连忙转移话题，“说正事！赶紧说正事！”

　　江子衍在地图上将止心居、棠记、宝兴坊、长乐坊里的泥瓦匠家及安乐坊香宝斋的位置标了出来。吴茉儿根据街道将其相连，勾出行走路线，边分析边说道：“牛大应该住在安乐坊，但离长乐坊不远的位置。翠喜去安乐坊，要经过长乐坊；牛大也是去长乐坊找活儿，因为有别的路，瓦匠也就没再见过他。香宝斋掌柜应该知道些线索，但是多是少不太好说。”

　　江子衍道：“我明天去香宝斋打听打听。”

　　“先当备选，不一定要去。”

　　吴茉儿又看了看地图，以香宝斋为中心，画了个圆圈，根据周遭环境框选出更窄的区域，“我估计牛大住在这个区域。有话事的吗？可以找他问问。”

　　现代有街道办、生产大队，古代应该有相同职能的部门或人，但怎么称呼，她还不熟。

　　江子衍道：“有个里正。我先找他问问，不行再去香宝斋。”

　　吴茉儿道：“我倒是想问牛大。他要是直接说，大家都省事。”

　　江子衍挠着头，无可奈何，“他要是肯说，哪用费这么多工夫？”

　　他后来又找了牛大一趟，但牛大油盐不进，任他威逼利诱，始终不松口。出于无奈，他只能继续调查。

　　吴茉儿很无语，“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一心置我于死地。”

　　吴茉儿不喜欢双双殉情的戏码。在她看来，哪怕表现得再相爱，主导者的内心始终隐藏着对对方的恨意，欲将其与自己一同毁灭。牛大这种宁死也要坐实奸情的表现，明摆着是为了拖她下水。

　　江子衍道：“应该没有，我嫂嫂谦和柔顺，与世无争。换作你，倒有这个可能。”

　　吴茉儿哼了一声，傲娇地扭过头，“狗脾气，改不了了。”

　　“我没说让你改。”江子衍一笑而泯，顿了顿，道：“不过，翠喜倒有可能。”

　　“翠喜？你嫂嫂虐待她吗？”

　　第一次听江子衍谈论家事，吴茉儿很是意外。她想了解，又怕触及雷区。

　　江子衍道：“怎么可能？又不是盐吃多了闲的。江家不会轻易惩戒下人，一旦惩戒，基本都要赶出去，要么卖掉，免得心存恨意，伺机报复。”

　　怪不得，她从未见江子衍对任何人说过重话。她以为是思想上的开明，其实更多是驭下的策略。吴茉儿一脸困惑，问道：“那翠喜是为啥？也是盐吃多了闲的？”

　　江子衍的眼睛湿了，像夜幕下泛着涟漪的湖水，静谧而悲伤。

　　他定定地看着她，几经犹豫，长吁了口气，道：“翠喜曾倾慕先兄，对她有过懈怠。嫂嫂心软，没有赶她出去。先兄殁了后，嫂嫂寄托相思，执意留她在身边。我有劝过，不管用，就随了她，谁知到头害了性命。”

　　所以说，这是一个圣母被自己过剩的善良害死的故事。

　　吴茉儿胸口闷闷的。她酝酿了半晌该如何安慰，嚅嗫着嘴，几欲开口，却见江子衍抬手阻止，并冲她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好意我心领了。我自己可以处理好，你顾好自身，就算最大的帮忙。”

　　翻案不止是为了她能留下，更是为自家声誉。他不希望家人到了九泉，仍受污名所累，沦为笑柄。

　　吴茉儿“哦”了一声，瞥见窗边几案上的茶具，忙起身前去倒茶。她将动作放缓，窥伺着，见江子衍恢复日常神情，这才将茶水端了过来。

　　“多谢。”

　　江子衍接过杯子，喝了口茶，道：“我在想，会不会翠喜死了，姓牛的心里有恨，想报复才一直不松口。”

　　吴茉儿道：“有这个可能。”

　　还有可能，受人威逼利诱，借机构陷。盗匪被当成江子衍，惨遭绑架撕票，未必是巧合。两件事的结果都是害人性命，使其失去继承祖产的资格。

　　不过话说回来，两人说来说去，似乎忘了一件事——

　　“翠喜的尸体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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