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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
所有人都发现,那个穿着校服外套一直在第一个匀速的少年变了。如携了一阵凶猛疾烈的风,踩着一路的残影冲过了终点。拉着红绸的负责人只觉手心一紧,再抬头时红绸带已随着第一名飞出老远。
人群沉默了一下,随即——
“啊啊啊啊啊啊!!!第一!!!!”
“大神牛逼!”
“太厉害了呜呜呜……”
“诶?大佬呢?”
“……”
刘深本来打算在终点接着甘浅之。一般来说刚跑完长跑的人是站不住的,有些甚至会晕倒。这个时候就需要同学帮忙抱一下或者扶一下。
而甘浅之冲过终点之后没停下,甚至还飞出老远。最后也只有刘深最先追上了他。
刘深走到已经停下来正撑着双膝深呼吸的甘浅之,瞥到对方的模样,要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嘴边。
他所见的甘浅之都是清冷自持的,而面前的少年呼吸声略沉,仿佛小蛇似的从耳朵钻进,又在心尖上绕来绕去,撩拨得人心痒却找不到出处。
甘浅之发丝微乱,汗水从鬓间滑下,在下颌线汇聚成一滴巨大的水珠,颤巍巍晃了半天,看得刘深想用指尖给它勾过来。
他不自觉盯着那滴水珠看了半天,直到甘浅之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刘深回过神来,视线从对方削薄的嘴唇掠过。
好像比平时的要红润一些。他想。
“刘深。”甘浅之直起身来,认认真真地叫他的名字。
被叫的人心跳漏了一拍:“嗯?”
“你是在终点等着我的吗?”
刘深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奇怪,又有点明知故问,他拍了拍甘浅之的肩:“当然,我想着你要是跑完了腿软,我正好能接住你。”说着说着他就放开了,目光瞟到第一名的拉得高高的衣领,趁对方没反应过来迅速伸手过去扯住拉链往下一拉,嘴里还念叨着:“你看你,这么热还拉这么高,也不怕闷出痱……”
他没有能说完最后一个字。
甘浅之对刘深一向没有防备,对方的动作又太快,他连一个阻止的字都来不及说。
拉链敞开,露出的除了少年凸起的锁骨,还有被跑步带出的、没来得及塞回衣领的黑绳,上面挂着一只刘深再熟悉不过的云朵小吊坠。
和曾经待在他脖颈红绳上的云朵吊坠一模一样。
于是等八班的嗨够了清醒过来准备去找冠军继续欢呼的时候,他们就看到本该扶住他们甘神的刘深腿一软,被刚刚跑完三千的甘浅之搂进了怀里。
八班的人有眼镜的取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没眼镜的直接拿手揉了揉眼睛,他们做好心理准备后又看了一眼。这次两人没抱着了,刘深正揪着甘浅之衣领,后者微微低下头,看起来就像亲了上去。
错觉,一定是错觉。
八班众人一致抬头望天,决定清洗此刻的记忆。
至于去找大神庆祝?
还是算了。
不敢动不敢动。
刘深这辈子,很少体验过大脑一片空白到失去表情管理的时候。他顾不得自己此刻是什么神情,也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正被面前的人紧紧拥在怀中。
少年动了动,腰上的力道立刻松了开来,仿佛那只是一阵轻轻吹过的风,没留下任何痕迹。
甘浅之任眼前的人抓着自己的衣领,他抬起手,拇指虚放在少年微红的眼角,顿了顿,却终究没有按下去。
他认出来了。
甘浅之心想。
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改的人突然生出了些许胆怯,些许紧张,还有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期待。
小风还记得他,他知道。可那不过只有一个夜晚,一个能轻易湮灭在漫漫回忆长河中的不算美好的暴雨之夜。对方会记得多少?又或者说,他对自己,还记得多少呢?
自己同桌的胡思乱想刘深没能知道,他的三魂离了七魄,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转动,汹涌而来的模糊回忆将大脑搅成了一团浆糊。
如果在今天之前有人告诉刘深,你救过的软软甜甜的小姑娘长大之后会腾的变成个一米八的冰块脸男人,并且还会跟你成为队友和同桌。刘深一定把那个人头锤爆让他知道什么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凉风拂过脸颊。刘深缓缓回神,接着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曾大言不惭地对着室友说过要娶小云当媳妇的大话。
在记忆中白净瘦弱的小云渐渐与眼前清冷沉默的少年重合起来之时,刘深突然迷迷蒙蒙升起个念头——头要被锤爆的,估计是他自己了。
“我……”甘浅之清晰读出了刘深眼底的欣喜、混乱、疑惑和慌乱。可到了这个时候,那些不见天日的念头突然有了可以见光的机会,却你推我挤的争着退后,将心口堵得满满涨涨,一点都不曾泄露出来。甘浅之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嘶哑:“我不热。”
“噗…”纵然刘深心情再复杂,有再多话想说,也不得不给忍不住的笑意让位了,“知道了,大家可都叫你人形制冷机。”
“那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刘深嘴唇微张:“……好久不见。”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只是这样……吗?
甘浅之目光微黯,嘴唇抿得更紧,看起来像只蔫头耷脑的小兽。
刘深心一颤,像是被一只爪子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有点疼。他其实有很多想说,很多想问,很多回忆想要和这个人分享,可嘴唇微张,却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思索再三,他干脆选择了最原始的肢体语言。
甘浅之只觉一具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紧紧抱了他一下,这个突然袭击的人甚至还腾了一只手,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慰,又像是欢迎,也许还有其他无言的情绪从中表达,但他一时间无法抓住。
温暖稍纵即逝,毕竟周围声浪滔天,人来人往,实在不是敞开心扉,追忆过往的好地方。刘深很快松开手,也没给人把拉链拉上,就扯着新鲜出炉的木雕甘浅之的袖子将人带走了。
毕竟接下来别人还得跑一千五。
一千五稍稍出了个状况,裁判一脸肃穆地举着发令枪,在全场屏住呼吸时一按——然后按了个寂寞。
枪出了问题,没有响,倒是起跑线上的一打着赤膊的选手没刹住前倾的惯性,原地头顶地做了个breaking,引起一片叫好声。
裁判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般的放下枪,换上旁边负责人递上来的旗子,等选手们再一次准备好后,人工发令道:“预备,跑!”
刘深拉着甘浅之回到终点等待处,他难得的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自己班上的人的目光,因此也并不知道刚刚自己跟同桌的一举一动早被脑补出了几万字千回百转的故事。而八班从未见过刘深面无表情的模样,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去跟他搭话。
宁暖雨虽然不清楚他和甘浅之之间发生了什么,却了解自己的哥哥。她不是那种什么都喜欢插一脚的人,因此决定先观望一下。况且……
女孩捏了捏怀里不属于自己的校服外套袖子,视线飘向跑道上奔跑的少年,大脑难得有些放空。
既然答应了要在终点等着,那至少得认真看完过程吧。
边晨一个经常学校公司两边跑且作息不太规律的人,体能比起甘浅之稍稍差点。他自己心中亦有数,按着步调拿到了第三名——第一第二都是体育特长生。
日头渐渐西斜,第一天的单人项目差不多都结束了,剩下的是第二天的集体项目和老师之间的运动会。大多数完成自己项目的学生要么回班上聊天玩游戏,要么就四处看热闹,当然也有回教室学习的,回宿舍睡觉的,甚至不到五点就去食堂干饭的。
刘深也觉得神奇,他从一千五开始到睡觉前,这段时间仿佛被偷走了,尽力回想也只有一片空白。
是因为信息量太大导致大脑CPU过载死机了吗?
经过一天的运动,302跳过睡前活动直接进入了秒睡模式。而当室友的呼噜声或者梦话声还未响起的夜深人静的此刻,刘深却难得躺得端正,愣愣地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清醒又疲惫——俗称失眠。
而这样黑暗的环境下,却足够一个人想起很多东西,想起那些刻意被压下,团成一团草草掩盖起来的心绪。
小云,李云,甘浅之。
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原来那些奇怪的熟悉感不是错觉,原来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认识他了。
刘深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感觉,心脏好像要跳出胸腔,又疼又麻,喉咙干涩难言。他从自己贫瘠的成语词汇量里面翻来覆去地找,也没扒拉出一个能形容他此时感受的词句。
以前也拉过同桌的校服拉链,可从来没见过那条黑绳和上面的云朵挂坠。
应该是跑步动作幅度太大滑出来了,然后他也没来得及放进去就被自己……
刘深闭上眼睛,却只能看见一片白净的锁骨和上面荧绿小巧的云朵。他只好又睁开,继续胡思乱想。
甘浅之。
他无声地念着。
如果你只是碰巧来这个学校,为什么要一直戴着这个挂坠?可如果你是专程来找我,又为什么明明知道我是谁,却什么都不说呢?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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