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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师父,我可以抱你吗?”
还小的狼崽子牵住他袖子一角,翘着尾巴别着耳朵,小心翼翼的讨好顾贤之,说出自己今日老老实实完成布置的任务,能否获得奖励。
这副模样,顾贤之自然不会狠心拒绝,他张开双臂,准许这个用完成布置课业来换取简朴奖励的狼崽子拥抱自己。
小徒弟非常高兴,一时忘记理解,毛毛躁躁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腰,大尾巴甩得飞快。
他看得乐呵呵,可下个瞬间,他看到不愿想起来的画面。
“师父……”
浓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霸道占据顾贤之鼻腔,他看着怀中的人长大许多,但满身血与伤痕。
那条看到他就会翘起来摇晃的大尾巴垂着,连头顶的耳朵都抬不起来。
狼崽子虚弱靠在他怀中轻声说:“我…我完成你给的任务,北冥东边开始至无忧海前的邪魔,我能杀的都杀了。”
“对不起师父,我没用,做不到全境剿灭…原谅我……”
顾贤之呼吸一滞,痛苦的情绪开始蔓延全身,心脏尤其刺痛,就像刀割,然后告诉他,他做错了事。
一年不见面,结果再见是这样的场面。
他当初做出那个选择是真对的吗?
他脑子混乱,胸口因为怀里的狼崽子惨状而堵得发慌,他想大口呼吸,也抱紧怀里的人,给予对方温暖。
可狼崽子这时抬起头,说出那句他忘不掉的话:“我没用师父,请原谅我,以后我会做得更好,我会听你话杀死它们。”
“只要你别抛弃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做到的,别抛弃我,请原谅我无用……”
“呼!”
顾贤之从梦中惊醒,他扶额大口呼吸几下才缓过神。
头疼……
他伸手揉揉太阳穴,随后发现桌上另一份午餐到现在没被动。
他愣了下,随后拿起桌上那个时间木械,发现这会都是下午。
没回来吗?
白发人放下木械看向屋外,外面的雪看起来厚了许多。
就算下大雪也没回来吗?
他站起身来到屋外,脱离离火石取暖那刻,外面的寒冷让他控制不住打颤。
他赶紧用灵力保护自己,避免人类脆弱的身体扛不住寒冷导致冻生病。
但如果是往常情况,会有个冒失的狼崽子从后抱住他,傻乎乎的试图用自己来让人暖和。
可惜这会没有。
因为那狼崽子被他赶走了。
或许是因为方才回顾过往的梦,他视线模糊之后,看到那只到他小臂高的狼崽子,双手捧着捏出来的雪兔,高高翘着尾巴无声等待夸奖。
顾贤之伸出手要去触碰,但晃眼一下,美好幻觉变成痛苦的记忆。
狼崽子伤情依旧严重,却没方才梦中那样恐怖,但对方虚弱地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服一角,眼神都是哀求。
“对不起师父,我下次会做得更好的……”
“别说了!”
顾贤之打算抱住狼崽子安慰,可因为是幻觉,他扑了个空。
他跪在雪地上,茫然的望着远方。
远方无人回来。
他怔怔片刻,随后捧起雪花。
寒冷从手心开始传递,他却没有撒开。
“……我只是…不希望你为我而继续重新开始。”白发人轻声的说。
他不想再知道自己能活下来的代价,是同族全体消失与父亲被杀。
代价太过沉重,而这也只能让他选择苍生。
‘我该怎么办?’
如果这次依旧不成功,又该怎么办?
像上个他一样,告诉下个自己,继续去阻止吗?
他到底该如何让萧重桦明白,分别并非只有痛苦?
白发人手心已被雪冻红麻木,随后他倒回地上,起身离开水云阁。
……
术藏峰是云曦门负责指导弟子法术的地方,但那儿有块区域负责翻译人类那些庞大的遗产。
但这并非是顾贤之来这的目的,他从一条荒废的小路走向下走,随后看到一间被遗忘多年的院房。
那里不像后山,实实在在地被岁月洗礼过,布满灰尘蛛网。
若不是这场代表异常的雪不停,也许杂草早就蔓延霸占整个院子与房子。
白发人倒是不嫌弃,他推开大门进入里面,望着熟悉的布局,他思绪回到过去。
他能看到院中自己曾经生活的身影,以及最开始收的那两个一动一静的徒弟。
活泼的在折腾他,安静的就只在一边旁观,不像现在最小那个会主动出手阻止。
两人过去的幻影消失,他视线来到枯树下的石桌上。
过去的幻影依旧出现,只是这次人多点。从他醒来开始认识的那几个亲朋好友都聚在此地,小酌同时又吹水。
顾贤之走过去之后这些幻觉全部消失,从满满当当热热闹闹,到只剩他一人坐在这里。
水云阁那小竹楼并非是他从加入云曦门就有的,此处才是他的起点,从苏醒之后他便被安排在这里生活,直到大徒弟被四皇选上作为新掌门,然后二徒弟有钱为他建了水云阁。
而这也是他会来此地的原因,此处装满存在的回忆,每当疲惫他就会跑过来歇会,然后翻翻那些妖族不需要他拯救之前的过往。
白发人缓缓趴在桌上,石头冰冷刺激着衣着单薄的他,但他并不在意。
他安静望着自己那间屋子,然后缓缓闭上双眼。
他入梦看到院子大门,本以为会梦到这里相关的过往。
可推开见到树下坐着的人那刻,他大脑一片空白。
几条红绳缠绕在黑发间的青年,正坐在开着白花树下的石桌前,眉眼间都是温柔注视到访者。
“好久不见,月儿。”
顾贤之控制不住,他飞快走过去,捧住那张与自己完全不像的脸。
“父亲……?”他疑惑。
他暴露能用神力主要是因为失误瞒不住,但从在意识到自己是谁的孩子开始直至身份暴露,父亲全程从未向他下达过神谕。
他只是依照规矩来应付妖族。
而算上重新开始之前的时间,今日可以说是他首次再见到父亲。
他不敢相信。
林百淼笑眯眯:“月儿不怕我告诉你,明天就得死吗?”
“那我也没法呀。”顾贤之无奈放开手,“你死前都把力量给我了,这世间只有我能让你回来。”
“抱歉。”
“我不会怪你。”白发人坐下来父亲身侧,“我只是疑惑,你为什么甘愿被朔溯杀死?”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
顾贤之怔住,随后惊讶的看着笑眯眯的父亲。
父亲在他印象中就是个文弱书生,温温和和对待任何一个人,然后常年和他在家,等顾叔叔回来之后就下山算个命挣点小钱。
甚至记忆里,他父亲只有被叔叔欺负的份,从来不是家里大王。
除那双金瞳,他无法把此人与那无情的天道划等号。
更别提理解对方说出的那句话。
“月儿,我所做是想尝试用这种方式,看看你能不能活下去。”林百淼将视线放在门外,金瞳不再含着那汪柔情的水,“但我没想到朔溯真想杀我,也没想到后来人…被隔绝在外。”
神明不现人间,要么沉睡,要么默默注视。
可林百淼死后,他的意识无法在世间徘徊穿梭,被奇怪的力量困住,只能在猩红的裂缝出现时候,才能偷偷溜出去一会,然后再被强制逮回来,直到今日才稍微自由。
同时他也拿回命簿,但上面只剩下写着他重返人间的话,后面被红色涂得根本看不清楚。
世间需要他的命簿来执行下去,如果被涂乱没有后续,那么就代表结束或重来。
重来这事他体验过,但这次结束的重来,他隐约觉得不太妙。
毕竟他还得搞清楚作为同僚的朔溯,为何要杀自己。
他垂下眼帘又抬起,发现方才注视之物消失不见。
“父亲?”
林百淼不去追逐那个异常,他专心应对自己孩子。
毕竟在拉来这里之前,他可是看到顾贤之跪在雪地上迷茫的样子。
“是不是跟你的小狼崽吵架了?”他能溜出来的时候,总能见到孩子跟蓝眼睛的小崽子在一块,关系特别好。
顾贤之没想到父亲张口会是这事,他以为其方才陷入沉思,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自己死期呢。
“……你怎么也八卦这个啊。”他想到自己赶走徒弟,头疼又后悔。
“这是做父亲的关心,要是你顾叔叔在,他估计早直接抓你和那狼崽子把话说清楚和好了。”父亲说完下意识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被自己蛐蛐的人不在,松口气。
瞧父亲蛐蛐完叔叔就紧张样子,白发人突然觉得心也没那么闷了。
可对于自己与小徒弟的事,他就苦恼地趴下。
他此刻不想再做那个被妖崇拜的人类,也不想做肩负责任的代行人。
他只想像小时候那样,露出悲伤委屈来等温柔的父亲帮自己解决问题。
“重桦嘛,他听话又乖是好事,但唯一问题就是离不开我。”顾贤之垂下眼帘,“但他必须要学会与我分离,不然在你回来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我,而没学会的话……”
他不知父亲是不是像朔溯那样清醒,所以最终没说轮回这事,转嘴讲别的。
“现在次次下山,回来都是一身伤,如果是因为打不过才导致,那我能理解,可那是主动惹的,说几次都不听,非得跟我犟,我就算不生气也要因为那些伤口要心疼死了。”他继续说自己的苦恼。
“我明明就在云曦门,四皇已经很久没请我出山,他怎么还是觉得我不要他?而且我与他的缘线早已纠缠成绳,不可能会被遗忘。”
“我真怕他会越来越极端……”
而父亲静静听完孩子说完的话,他整理一下搭在肩上头发里缠绕的红绳,随后变出红线开始翻花绳。
“是啊,缘线连接每个人,让彼此存在不会被彻底遗忘。”他手指穿过圈圈拉过来,“但这个前提是需要共同创造的记忆,哪怕只是简单的日常,深埋之后也能让人在某天午后挖爬出来晒晒太阳。”
顾贤之静静听着父亲柔声说话,然后看到其将翻好的花绳,送到他的面前。
“来月儿,陪我玩玩。”
“父亲真幼稚啊。”
“哈哈……”
顾贤之起身挑线,将新图案的花绳翻到自己手中。
随后父亲手搭上他的脑袋。
“我知道月儿一直对你那狼崽子很好,但你们成绳的缘线,实则是他包裹着你。”
“他包裹着我?”
顾贤之疑惑歪头,然后看到父亲从肩上黑发里取下一条红绳。
神力一动,那条漂浮空中的红绳散成多条线,然后分成对等的两组。
“瞧,这是我与千山的线,将它们缠绕回去,便成我们共同制造出的记忆的凝结体。”
他听父亲说的话,呆呆望着那两组飘动的线变成绳子,然后想到对方说的另一句话。
他和萧重桦的缘线能纠缠成绳,建立浓厚的情感,都是对方单方面包裹着他。
顾贤之又感受到那份沉重,眉头皱住,而父亲过来无言捏住线与线的交叉点。
“记忆是最珍贵之物,过去现在,哪怕是未来都需要它们去证明存在。”向下再上,父亲将花绳翻回自己手中,“月儿,若是你们因为种种原因难以分开,那么就在裁断到来之前,和他一起创造属于你们的记忆。”
顾贤之看着父亲将手抬起,展示花绳图案。
阳光洒在父亲身上,对方笑容柔情似水:“醒来吧,去和你的小狼崽和好,然后不必理会外面的杂音,专注享受这些还能不分开的当下。”
……
从梦中离开,顾贤之在视线清晰之后,才发现眼前晃动。
他立即抬头,不出意外与那双有菱形图案的蓝眸对上。
萧重桦发现师父醒来,仅看一眼,头顶耳朵便迅速塌下去,同时也不敢再继续对视。
“抱歉师父,我没教会沈从华静心,他还是叛逆。”他没撒开抱着人的手,“我也不该在命令完成前碰师父,但晚上回来你,我很担心。”
顾贤之瞧着小徒弟那等待批评的表情,他把头往人怀里靠。
“那就准你抱回去。”他闭上眼又补充,“老骨头不想动。”
出乎意料的回答。
狼少年的大尾巴瞬间翘起来,嘴里结结巴巴的说好,然后抱紧师父,踩着脚下的雪往家方向走。
做师父的重新睁开眼,见天上月没被乌云遮挡,暂时不会落雪这事让他心情不错。
可吹来的风还是太冷,他忍不住打个颤。
之后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脚步加快很多。
他没做声,靠在那人怀里,瞧着那条被红绳绑着的辫子,一下又一下地前后摆动。
顾贤之觉着这条过长的红绳眼熟,他拿在手心去看,发现是自己原先用来绑发那条,上边两个串着的珠子和穗子能证明。
“你怎用的是这条绳子?”于是他开口去问。
他的小徒弟老老实实回答:“因为这是师父给我的第一件东西,不想丢弃。”
得到这个回答,白发人放下手,不再出声。
直到返回那小竹楼,坐在床上被徒弟伺候着脱鞋时,他才再度开口。
“今晚留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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