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根深蒂固

　　bgm：给我一个理由忘记 A-Lin

　　我烧得实在有些厉害，以至于只能一路摸着冰冷的石墙来支撑自己走到医疗翼。庞弗雷女士只消看一眼，便确定了我是因为换季着凉而开始发热的。她看上去很忙，每次比赛结束总有很多学生因为受伤而进医疗翼，所以显得有些不耐烦。她粗声粗气地塞给我一瓶提神剂，指了一个在门边的床位给我示意我躺下，“你需要在这里待一晚上，布莱克小姐，当然这是为了万无一失。”我点点头，屏住呼吸把难闻的药剂一股脑喝下去，皱着鼻子把瓶子还给她，陷进过分柔软的枕头里。

　　医疗翼里还有刚打完比赛的队员们，乱糟糟进了一大堆人，尽管庞弗雷女士严令禁止发出噪音，但他们依旧无法压抑自己的声音，嗡嗡嗡的声音吵得我耳朵疼。提神剂里大概加了一小根缬草——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我都昏昏沉沉地想睡觉了。
　　……有一阵什么很熟悉的味道，从我身旁走过，只有一小会儿又很快消散，以至于我认为是错觉。

　　我醒来的时候错过了晚饭时间，已经快到宵禁了，庞弗雷女士早已睡下，零星的几个我不认识的魁地奇球员睡在不远处，肚子有点饿，但我这个时候不太想下床去找点吃的。

　　夜色正浓，我的眼睛还没睁开，却先看见照在纯白色床单上的月光。
　　……快要满月了。

　　床头柜上的东西很少，莉瑞娜给我抄的笔记也放在那里——这很贴心，因为五年级的O.W.L.s考试非常关键，我一直都不好意思让任课教师给我补课……虽然因为这一点已经被莉瑞娜恨铁不成钢地点拨过很多次了。
　　一本书，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书被压在笔记本底下。封面如同故事中的大海一样泛着幽蓝的光，我原以为是什么魔法把戏，拿起来一看只是麻瓜世界惯用的小手段——什么闪片被贴上去了。

　　《小美人鱼》……

　　我迟钝地回想着今晚是哪位级长要巡夜，又后知后觉发现那股很熟悉的香味应该是莉莉·伊万斯。今晚轮到她和卢平一起巡逻——如果卢平现在没有“回家照顾妈妈”的话。那这本书应该也是她放在我床头作为慰问的了……看上去还是精装版。
　　但我无法在圣诞节假期把它一起带回布莱克老宅，因为这是麻瓜世界的书……得想个办法放到什么地方才是。

　　我很感激她的善意，老实说她除了血统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地方可挑剔的，医疗翼在城堡的一楼，大概率不在她巡夜的路线里，格兰芬多休息室在城堡的最高处，她应该是跑了好大一圈才送来的。
　　其实没什么实用性……因为我们都不是需要靠童话来获得幸福的小孩子了，可在现在的日子里，我确实很缺少幸福这一件事。

　　脚步声。

　　不是庞弗雷女士起夜时静悄悄的、有规律的脚步声，也不是夜游学生静悄悄的脚步，更多的是沉闷的、带着些许试探的，我放缓了呼吸，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缩回被窝躺下了。

　　……是他。

　　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不是什么洗发水、香水的味道——但他应该是在打完比赛以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我能闻到，青草柠檬的香气，从鼻腔弥漫到周围，眼睛是闭着的，心是在这一刻开着的。

　　他停在床边，无声地看着我背对着他的半个侧身，我感觉自己的心颤得都快碎了，他要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来看我？为什么？！
　　他身上的香气逐渐惹得我鼻酸眼热，来到这里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却觉得自己已经败下阵来。我咬紧牙关。

　　不要、不要靠近我，不要触摸我，不要总是这么好，不要舍不得一个已经决裂的、卑劣的、自私的人，学会做个坏人。
　　不要、不要远离我，不要躲避我，不要总是这么坏，不要把这些心事全部都留给我，对我再好一点好吗？

　　我紧紧地闭着眼睛，然后他张口说话了，声音有点沙哑，我才发觉原来十六岁的男孩已经一脚踏入了男人的行列里。
　　“……把自己弄进医疗翼。好可怜。”

　　我觉得这不是一句关心，这是一句指控，指控我不好好照顾自己，指控我选择了另一条路，指控我这些天来对他实在太坏太可憎，指控我太能忍，忍住对他的想念、歉意、恨意，我祈祷他能快点离开，又可耻地享受着这令人痛苦的对峙。

　　然后、然后，他的视线似乎短暂地从我身上离开了一会儿，像月光。落到哪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回到哪里，他不开口。就像月亮也不会说话一样。詹姆斯·波特知道我在装睡，但他没有戳穿，只剩下可怕的沉默在这医疗翼之间。
　　我只能听见他校袍摩擦的窸窣声，我自己心跳的咚咚声，透过粗糙的被子传来我耳朵里，像千军万马跑来，然后在我床边停下，变成这轮月亮。

　　他好像在看那本童话书。即使是巫师世界长大的孩子也知道这个故事……我听见他的手摸上那本书精致的封面，我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浑身僵硬地听着他一些细碎的动静，直到翻开那本书后书页翻动的刮擦声打破这一切。

　　“……她很勇敢，小美人鱼。”他自顾自地说，有些好笑地看着我露在外面忍不住抖的半个肩膀，“像个格兰芬多……为了心爱的人可以丢掉家人、歌声、双腿。”
　　詹姆斯·波特不擅长做坏人。可以看出他正努力地表演一个标准的斯莱特林——譬如诺特那样的人——但这种讽刺的腔调实在不太适合他，以至于到了有些荒诞的地步。我想流眼泪，却只能把眼睛闭得紧紧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变成了不像自己的疯子了？到底是什么东西从中作梗，把我们潦草地合在一起，又粗暴地分开？

　　“西里斯以前说你一直不太会照顾自己。”他的声音低低地，“我现在知道了。”
　　然后他动了，带着一阵风，大概是想伸手把滑落的被子重新拽上来盖住我——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猛地惊住了，然后像乌龟一样飞快缩回被窝里，他的手可笑地停在半空——现在不需要这只手了。

　　我终于没办法再忍受这样长久的伪装，把被子扯下，直挺挺地面对他的眼睛。只一眼我就感觉自己胸口一直闷闷的感觉得到了缓解——又或者其实根本没有，只是心跳停摆了，只是终于安心了。他褐色的眼睛里是猝不及防的惊慌，我自暴自弃地握住他还没收回去的那双手，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甩开，猛地直起身来，又突然泄了气。他站着俯视我，我讨厌处于这样弱势的姿势，我想起身，想下床，想和他离开医疗翼去外面说说话，可额头还很烫，我不受控制地感到眼前一阵黑，身体都在跟着晃动。

　　我现在的模样大概很狼狈，脸色苍白、大汗淋漓、骨瘦如柴，我想不出更好一些的词来贴切地形容，但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看着额角滚下来的冷汗，喉结滚动，嘴唇也被抿得发白。
　　他的眼神是在审判么？

　　——传说中海妖塞壬有惊人的美貌和天籁一样的歌喉，她们用这份美丽和脆弱，在月光下的礁石边唱着动人的旋律，引诱水手走向她们，船毁人亡。
　　美丽、虚弱、谎言、危险。

　　他现在就像一个审视着塞壬的水手，皱着眉，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痛苦、怜悯、远离、靠近。我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不自觉地将左手袖口更加往下拉了拉，想哭，眼睛却眨也不敢眨，直勾勾地看着他，怕他留下，怕他走，怕他看我，怕他不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可怜，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对不起。”

　　“为了什么？”
　　他冷不丁地说，“坦白来说——其实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含着眼泪摇头，看着他和从前相比冷淡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心慌——但却也知道他此时别扭、煎熬，不比我更少。刚刚那三个字已经花光了我所有力气，斯莱特林的勇敢只有一盎司的重量，我已经不具备任何勇敢的条件了。他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些希望，有一瞬间我们都以为我会开口说些什么——什么都行，至少不要让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但没有，我只是摇头，然后像故事里那个心碎的小美人鱼一样喉咙口感到刀割般的疼痛。我的体温是烫的，月光是冷的；眼泪是热的，他的手是冰的；手掌心是痛的，我的心也被四分五裂开。

　　又是诡异的沉默。
　　他忽地说：“……我不敢碰你。你身上好烫，手心又很冷。”

　　“我很想你，暑假里。”我轻轻地说，“没有骗你，不是谎话。”
　　“我知道。”他附和我，又发出一声叹息，“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么？”

　　说完，他的脸色又变得极其难堪，大概是说出口就后悔了。明明是一句告白——但我没有什么喜悦的成分，得到这句肯定的回应，反而只觉得一阵酸涩。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什么话适合，只死死抓住纯白色的床单。
　　——他的镜片好亮，是月光。詹姆斯苦笑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在这个时候也显出一种苦痛的可爱，他把那本童话书收进袍子口袋里：“……送给我吧。”

　　其实不合适，这是莉莉·伊万斯送给我的，可是我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我很担心这是他最后一件能从我这拿走的东西，于是我点头：你拿走吧。
　　尽管我好像已经把能给的都给他了。

　　他走之前看着我重新躺回被窝，还替我掖上了被角，我不想他离开，但他说马上要宵禁了。
　　门被轻轻带上，这不是他的作风，但医疗翼总归是重新回到了应有的死寂。我感到自己僵硬地躺着，许久才慢慢抬手，摸了一下被他拉过的被角，那里还有他的味道。

　　眼泪终于决堤，我不敢哭出声音，只闷闷地抽了几声鼻子——月亮还挂在天上，但我们都不是以前的人了。他来了，又走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改变，只是他带走了什么东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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