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做题家

　　针对考研这件事，齐莹莹纠结了很久。

　　“莹莹啊，你要好好考虑一下。咱们院里别的专业不像你们这么特殊，所以只能争一两个保研名额，要不然就是费心费力考研。你的专业可以直升，就没了保研资格。”辅导员神色有点惋惜，“不然以你的专业成绩也可以保到不错的学校，你要是想考研的话，只能放弃本校的硕士资格。”

　　在三年间，齐莹莹成绩一直都保持在全系前三，又加上学生干部经历，如果有保研名额的话是可以争一争。往年拿到保研名额最后保到的学校，有一般的，但也有不错的。

　　齐莹莹有点后悔当时因为分数高就直接选择了这个专业，现在想要离开，就要堵上更大的风险。考得上，皆大欢喜；考不上，连本校的保底也没有。

　　但是心里的那种渴望再次破土而出。齐莹莹想到高三时，日日夜夜想去的城市和学校，想到去Z大那次，身边同龄人提到的学校和事情。

　　我真的好想去新的环境，去见见新的老师、新的同学，去体验一下当时想念无数遍的校园环境是什么样。这个念头从生出，就再压不下。

　　高霁言决定考研的那天，齐莹莹也作出了相同的决定，两人知道了彼此的选择后，都是相视一笑。但在学校选择上，两人略有分歧。

　　高霁言选择了本省的Z大，齐莹莹却想去梦中情校。

　　“霁言，Z大很好，但Z大机械并不算好。”齐莹莹说。

　　“莹莹，我继续读研，是为了学校更好一点，一点就好了。别的学校，对我来说太难了，我没有勇气去赌失败的可能。”高霁言很认真地说，“Z大目前对我是挑战，但也是把握最大的挑战。”

　　九月底报名时，齐莹莹坚定地选择了自己的梦想。

　　高霁言知道后也只是鼓励，“莹莹加油，我们都要加油。”

　　该怎么形容备考过程中的煎熬？

　　齐莹莹在开始备考政治时，就陷入了无助。

　　习题总是错，她无法理解“指引”“导向”“根基”，这些在她看来差不多含义的词竟然可以决定一道题的成败。

　　在背诵资料拗口的句子中反复记了上段忘了下段。这些句子之间真的有逻辑吗？齐莹莹背到怀疑人生时总会这样想。

　　数一的难度比大学课程提高了不少，专业课的深度也拓深了很多。每次在图书馆待到深夜，在专业课、数一、英一和政治四门中，总有种筋疲力尽感。

　　原来考研没有这么简单啊，原来我也没想象中那么厉害，我好像给自己设定了一条不可能到达尽头的路。

　　十一月底寒冷的夜晚，齐莹莹会搬着小马扎盖着小毯子坐在楼梯间背政治，或者是在图书馆前的花坛边，边走边背英语作文。冷风吹来时，小毯子和外衣都挡不住，感觉双手冷到麻木，但大脑仍在机械地复述刚记下的内容。

　　身边全都是和自己一样的考研人，满身心都能看出疲惫，但背诵声却从未停止。

　　高霁言和齐莹莹并未在一起学习。不管是在图书馆还是教室，两人的位置总是隔了很远距离。

　　“我怕跟你离得太近会分心，也怕进度不同影响心态。”齐莹莹这样说。

　　两人经常一起吃饭，在吃饭间聊一下复习的情况，偶尔其中一人不想吃饭时，另一个人也会帮忙带饭。

　　12月底考试，齐莹莹被分到了老校区的考场。偌大的教室，只墙角小小的暖气根本无用，写政治大题时一边冻到发抖一边写着自己背诵多遍的内容。

　　英一阅读一如想象中的难缠，但齐莹莹凭借练题的题感写了出来。

　　数一好像仍是平时模拟的那种水平，不上不下让人揪心。齐莹莹做完卷子，祈祷自己不确定的题全部都对。

　　最后下午，齐莹莹拆开专业课的封条，粗略看了卷子后，心里就一阵咯噔。等最终把答题卡塞好密封后，尘埃落地感夹杂着失落一阵袭来。

　　好像今年的努力，要泡汤了。

　　等待的日子让人煎熬。擦线进复试的结果出来后，齐莹莹既揪心、又忐忑。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进复试，分数也是平时从来没达到的高分，但擦线进面比落选更让人焦虑。

　　齐莹莹想得到家人的鼓励，但家里本就对她放弃本校硕士考研这件事不赞同，知道只是擦线进面后更是不满。

　　齐莹莹就这样抱着所有压力回校，开始准备复试。

　　高霁言也顺利进面，但是笔试排名在前几，只要正常发挥，几乎不用担心落选的问题。但他仍勤勤恳恳按部就班准备复试内容，还不断鼓励齐莹莹，“莹莹加油，你可以的。”

　　面试的那天，齐莹莹在候考室，原本紧张的心在听到其他人的学校后更加紧张。

　　最终普普通通的表现，普普通通的成绩。笔试成绩太低，面试平平无奇，毫无逆袭可能，就这样毫无意外的落选。

　　齐莹莹茫然地走在W市的大街上，整个人混混沌沌。接下来该怎么办？按部就班的人生计划突然断裂，未来无处可去。

　　直到樱花从眼前飘过，齐莹莹抬起头，看着漂亮的景色，心里突然难过。拿起手机打电话时声音哽咽，眼泪不自觉地涌出，“霁言，我失败了。”

　　毕业季拍照时，只齐莹莹一人笑容苦涩。大家都在谈论毕业旅行和之后选导师的事情，齐莹莹站在众人中是如此格格不入。

　　最终决定二战时，嘴硬心软的家人还是送上了最大的支持。

　　“莹莹，你之前分数考的那么高，再努力一年也很有希望。爸爸妈妈总是支持你的，你先在学校那边租房子学习，缺钱的话就跟家里说，别委屈自己。好好努力，争取这一年考上。”

　　听到电话对面妈妈的声音，齐莹莹一边回复，一边控制不让自己的哭腔出现，虽然早就泪如雨下。

　　齐莹莹奔波租房子那几天，高霁言一直陪在她身边。

　　家属院的房子向来抢手，艰难地租到两室一厅后，齐莹莹望着自己成堆的行李发愁。

　　自己四年怎么能攒下来这么多东西？齐莹莹一边反问自己，一边和高霁言往上搬。

　　“莹莹，你真厉害。”高霁言甩了甩酸痛的胳膊，“你的行李快要抵上三个我了。”

　　“平时在寝室我一直都没什么感觉，最多只是觉得空间有点小，最后整理的时候自己都傻眼了。”齐莹莹说，“最开始买的收纳袋根本不够。”

　　本想找一个合租室友，但是既担心大家作息和复习习惯不一致，又担心水电日常扯皮，齐莹莹最后还是作罢。

　　只是这样花费就更大了。

　　在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齐莹莹欲言又止，妈妈却总是安慰，“遇到好相处的还好，不好相处的天天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心烦，还不如多花点钱避免。”

　　齐莹莹咽下满腔歉意和愧疚，全身心投入复习中。作息又恢复了去年暑期的样子，天天早上在教学楼角落背诵英语，或者去图书馆刷题。

　　高霁言的导师要求很严，暑假就被迫提前去学校帮忙，本来打算陪伴齐莹莹的念头就此落空。虽然齐莹莹总是在学习，也没办法抽出太多时间相处。

　　“我总要成为你的好后勤嘛。”高霁言偶尔会带着齐莹莹喜欢的椒麻鸭和鸡蛋灌饼，在她疲惫时来探望。

　　后来正式开学，高霁言越来越忙，偶尔的电话中声音也是疲惫。

　　在择校时，齐莹莹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可能是每每想起面试那天，候考室大家的谈话，齐莹莹的内心就有控制不住的难过。

　　可能我真的不聪明。别人轻松就能取得的高分，我要花费十倍努力，可能还是追赶不上。

　　那种从心而生的悲哀感，不断包裹着身心。高中就是这样，只是不甘心。大学成绩各方面都名列前茅，自己有了重新尝试的勇气，可是现实残酷地给了一记耳光。

　　齐莹莹最终选择了Z大。高霁言也在不断鼓励，“莹莹小师妹，加油！”

　　时间逼近十一月，齐莹莹开始失眠。

　　虽然天天繁重的复习规划压的人喘不上气，每晚回家时累到走路都会放空。但一旦躺下，大脑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如果去年我不做白日梦，如果我去年就报了Z大，会不会已经上岸了？如果当时不倔着考研的话，现在在学校的生活，会不会更好？

　　齐莹莹关闭了朋友圈，不想看到大家多姿多彩的硕士生活，也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放空的情绪根本不受控制，她一遍遍想，一遍遍后悔。

　　这种情绪也逐渐蔓延到白天。

　　英语阅读错误超过一半，情绪会崩溃；突然做不出来数学题，情绪会崩溃；背了一半，再也想不出下面的政治手册内容，情绪会崩溃。

　　齐莹莹一遍遍告诉自己，没事的，这只是瓶颈期，去年也是这样，但自己熬过来后，成绩还不错。

　　但整个人仿佛丧失了控制情绪的能力，跟高霁言打电话时，负面情绪总是倾泻而出。

　　最开始的时候，高霁言还会安慰，后来，高霁言只是疲惫地回应。

　　“莹莹，你要不然休息几天？散散心放松一下，你现在的状态不好。”

　　“我怎么能休息？！还有这么多任务，如果休息了都会落下来怎么办，马上就要考研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让我去休息。”

　　“可是莹莹，你觉得现在每天的学习，都是有用的吗？你真的学进去了吗？”高霁言冷静反问。

　　“霁言，我很难受，你不理解，你已经考上了，我们不一样。”齐莹莹并不解释。

　　“其实莹莹，不读研也没什么，读研没什么好的。我也很累很难受，也没有你想象中过得那么好。”高霁言说。

　　“为什么没有那么好？因为我没考上，所以我们已经不一样了对吗？”齐莹莹反问。

　　“莹莹，读研真的很累。”高霁言无奈，“我们都冷静一下吧，你最近情绪不对，我不想吵架。”

　　“以前我们什么都可以聊，现在不行了吗？”齐莹莹说，“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

　　“可是莹莹，我也不是你的垃圾桶。你把所有负面情绪都转移给我，从来不问我最近怎么样，你已经默认我过得很好，默认我读研就是比你没考上高贵吗？”高霁言说，“不是的，我过得真的不好，我天天也很累，可是你不关心。”

　　齐莹莹无力再回复，“就这样吧，我们先冷静一下。”

　　挂完电话后，齐莹莹只是茫然。

　　和高中同学虽然有联系，但是还没亲密到可以交流情绪。本科朋友们都在本校读研，自己曾经那么心高气傲放弃本校，结果铩羽而归，现在怎么能以这种样子去聊天。

　　齐莹莹曾经一直想着，自己考上梦中情校，圆一下一直以来的梦想和遗憾。第二年已经不再眼高手低，努力去冲Z大，但是现在的学习状态，难道Z大都没办法达到吗？

　　难道这两年，都是个笑话吗？自己放弃本校的硕士资格，结果最后连本校都回不去了。

　　和高霁言处于冷战状态，没办法联系；和曾经的同学，没办法把内心的不齿说出；和家人，更是没办法倾诉，每每想到家人无条件的支持，齐莹莹都会泪流满面。

　　我不该这么心高气傲的，我应该承认我没那么聪明，我应该能想到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那么强。

　　冬季深夜，齐莹莹躲在楼梯间，最终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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