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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
可能G市还是太小了，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巧的事儿都能让杨磊碰上。
白天的时候酒吧里自然没什么人，身为一个夜场工作的酒保，杨磊自然是睡到了下午才起来。他高中毕业就辍学了，在这家灰烬酒吧打了几年的工，除了本职工作外还会接点儿别的活儿，只要不违法，给钱他就看着接。
这天来了个说是经别人介绍才专程找他的客户。杨磊之前接过几次去泡人家有对象的男男女女拆散小情侣的缺德活儿，人家就是根据这个找上门来了，工作内容就是让他去追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哥。
杨磊一看这目标的信息，一下子就觉得这活儿他怕是不得不接了。
杨磊是个没正经见过自己亲生父亲的私生子，他的人渣父亲当年自称未婚，把母亲忽悠得团团转，直到母亲怀上了他才知道男人早就已经结婚了，甚至妻子也刚怀孕几个月。
当时母亲就和那男人闹掰了，却还是选择把他生了下来，他就跟了母亲的姓。母亲生产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就吊着一口想把儿子养大的气撑了许多年，最终在杨磊高一那年没撑下去。
杨磊家里没什么亲戚，他也没经济来源，于是他高二就辍了学出去打工，早早地从学生变成了一个社会人士。
曾经有着无数个瞬间，他都是那样恨着那个没见过一面的男人。在他懂事之后看着母亲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又回想起在他幼年时母亲把他背在身上出去打工的样子，他没有办法做到不恨。
所以，他当然打听过那个男人的消息。
男人姓程，在杨磊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里，程先生却在另一边享受着事业蒸蒸日上、家庭美满团圆的幸福。好像真正该死的人活在了阳光下，受害的他们却要活在泥地里。
程先生的妻子生的那个孩子比杨磊大上几岁，也是个男孩。杨磊在打听完有关程先生的事后一样去远远地看过一眼。
他就随意地靠在路灯杆子上，站在正对着那人上的高中的街口，对着手机上的照片认出了那个戴着眼镜，长着张小圆脸的男生。男生一眼看上去就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放了学和同学们打闹着，过了路口就上了自家的小轿车。
杨磊把手机塞回自己的兜里，然后再掏出一根烟点燃了。他沉浸在被缭绕着的烟雾包围的片刻迷幻中，心里却在暗骂着——这该死的人生。
那个和他有着同一个父亲的男生走着如无数正常孩子一般的人生轨迹，不愁吃喝，不用担心学费，至少能被父母供完大学。而他连个高中都上不下去了，只能站在这个小角落里郁闷地抽烟，把烟灰掸尽后赶回酒吧打他的夜场工。
杨磊不是个爱怪罪于命运的人，但他也还是想过，为什么这样的生活不属于他？他才十几岁，就已经明白了每个人的人生起始点从来都不一样，生活也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他没有什么接触他那个该死的父亲的机会，也自然没有接触那个也就比他大上几个月的哥哥的机会。
——但现在他有了。
杨磊摆弄着那份资料，照片的旁边备注了一些基础信息，最上面则是醒目的姓名——程笑希，也就是杨磊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多么有趣，命运就是这么幽默，它最喜欢跟人开玩笑，虽然它并不在乎人是否喜欢它的玩笑。杨磊想，程笑希一定不会喜欢，但他自己倒是挺喜欢的。
委托人要求杨磊在追到程笑希的同时，还一定要让程笑希的父亲程先生知道自己的儿子和男人在一起了。杨磊不会过多的询问委托人的目的，但他多少也猜得出来，这人必定是和程先生有过节。
和父亲有过节，反而报仇报到了儿子身上，这算不算是一种父债子偿？杨磊胡乱想着，也许他想要捉弄程笑希的这种恶劣心理也是在让他们父债子偿。
杨磊能得到的有关程笑希的信息并不算多，甚至还不能确定这个人有没有喜欢男人的可能，从程笑希没有谈过恋爱无从参考这点起，杨磊就要把他预先放在一个取向正常的位置上。
已知程笑希是个活泼外向的人，但他好像没那么积极地整日充当现充。相比于外出的娱乐活动，他好像大多时候都更喜欢在宿舍里睡觉。除此之外，他还有着打游戏的爱好，这是目前看下来最有利用价值的一条信息，杨磊觉得自己可以从这一点下手。
玩各类游戏都是杨磊的强项，程笑希在玩的那款竞技类游戏杨磊以前也玩过。虽然他忙的时候没什么空打游戏，但总有需要他打游戏的时候，比如现在。
他把那游戏下回来，先打了几把找找手感，然后从加程笑希的游戏好友开始计划的第一步。直接加联系方式太过于唐突，杨磊决定从假装一个游戏里偶然认识的路人开始。
对于突然出现的好友申请，程笑希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现在的手机游戏只要是非单机类的基本都有好友功能，更何况是这种可以组队的竞技类游戏，他的好友列表躺尸的人可多了去了。
这个用户名为Alex的人在加了他之后便无言地把他拉进队里直接开了一把，程笑希在线就是有空，便不在意突然开始的游戏。
一把游戏结束后两个人才开始聊天，程笑希听Alex说自己刚回游，这他倒是真没想到，毕竟对方的操作看上去蛮有一套的，这让他直接把这个名字记住了。还
愿意跟他聊天是一说，更重要的就是技术啊！程笑希心想着有空多拉这个刚回游的人打两把，总不能让这个刚回游的人因为单机过几天再退游了吧！
程笑希上游戏的时间基本上是由他的课表来决定的，没有课也没有着急的作业的时候，他有着较为固定的上线游戏时间。很巧的是，基本上他每次上线都能见到Alex代表着在线的明亮的头像，很快，组队邀请就会发送过来。
没几天，程笑希就忍不住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这样更方便联系，也能偶尔聊聊天。只在游戏里交流对程笑希来说太过冷漠，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Alex有着很大的兴趣。
Alex在游戏外的聊天框里让程笑希觉得他比游戏里看上去热情许多，当然，也可能是程笑希在游戏里先入为主，把对方想象成了一个人狠话不多的形象。
离了游戏之后，他们也没少聊些其他的话题。渐渐的，Alex还会偶尔问到他的一日三餐，再分享一些不重要的日常琐事，让程笑希恍惚间觉得他们像是已经很熟悉的朋友一样。跟Alex聊天已经成为了他每天必不可少的环节。
就这样过去了约莫半个月，就像过往许多次一样，程笑希每次发朋友圈，Alex都会一个不落地跟着点赞。但这次不一样的是，在点赞之后名为Alex的聊天框后面紧接着就出现了新的数字。
Alex：原来你是D市A大的学生？很巧，我也在D市
Alex：有兴趣一起吃个饭吗？我请你
短短的两条消息，把上一秒还对着手机咧嘴笑的程笑希惊得瞬间变了个表情，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世界上还有这么巧的事……？他本以为自己和Alex也只能当聊得来的网友，但没想到对方居然和自己现实里在同一个地方，而且还主动提出来要和他见面。
也许一般人对于刚认识一个月的网友都该抱有警惕，或者认为关系还没好到可以见面的地步，不如继续当网友。可好死不死的，程笑希对这个Alex有好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以至于他的好奇心怎么按都按不下去，想见见Alex本人的念头就这样一直在他脑海里跳着踢踏舞。
躺在上铺左右辗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后，程笑希觉得，他一个一米八多的大男生，应该不至于会当街被人掳走。只要和Alex约定在A大附近吃饭的话……他也是很熟悉的，人流也不算少，安全性还是有保障的。
总之……无论如何，他都要想要去见见屏幕那边的人。
想到这里，程笑希马上打开手机对着等了他许久的聊天框输入了一个“好”。
真是没花他多少力气的轻松啊，收到消息后，杨磊挑了挑眉，觉得他这个没当面说过话的哥哥真是有点意思，很快，他们就能面对面交流了。
通过和程笑希聊天，杨磊甚至能感受到屏幕那头的早就不属于他的热情。可能这就是一个被环绕在爱里长大的、仍然没有走出校园的学生该有的天真与活力。
他通过程笑希的照片把A大看了个遍，虽然他之前也有机会进过A大，但他终究不是可以在里面度过四年时光的大学生。大学生活也不是他熟悉的东西，自己没上过，就永远算不上真正了解。
程笑希大概在A大的很多地方都想起拿起手机和他聊天，教室、图书馆、食堂……或是普通的会被阳光照射的半路上。
收到这些消息的杨磊却只能在白日不开灯的酒吧里坐着，没营业的时候室内就是这样沉闷压抑，又空旷到让人显得孤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想着这样的聊天在他的视角里看起来真是滑稽可笑。
见面的日子，杨磊特意准备了身看起来更像大学生的装扮，至少不是属于天天混在酒吧夜场的衣服。他出发的早，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那家饭店的门口，却没打算进去，只是在门口等着程笑希。
他给程笑希发着消息，说自己穿了身浅色牛仔外套，还说让程笑希不用着急。但知道了对方已经到了，程笑希是不可能不急的。他还在心里面偷偷吐槽，坐落于南方的D市在六月已经热得要死了，怎么这人居然出门还穿外套呢？
果然等他到了之后，附近的路人皆和他一样上半身都只穿一件短袖T恤，那个穿着外套丝毫不怕热的人自然显眼的要命。
这时候，程笑希的脚步反而有些踌躇了。
那个打游戏又强又帅，还在游戏里处处考虑他，游戏外日日关注他的人此刻就在他面前了。Alex看上去和程笑希的年纪差不多大，他此前也是知道的，他还知道Alex好像没有在上学，是已经毕业了还是……？
青年还在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没有注意到程笑希已经在观察着他。和程笑希不同，青年整个人都有着一股凌厉的气势，五官会让人觉得有棱角，眉毛很锋利，垂着眼睛看向手机稍微影响了一些观察。
青年看起来又瘦又高，和程笑希差不多高，又或许比他还高一点儿？站在那里还自带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场，这让程笑希的脚步更加迈不出去。
他迈不出去，那杨磊就帮他来迈。
视线离开手机的下一秒，杨磊就看到远处的程笑希了，很好辨认，更何况他还见过对方的照片。
程笑希是全身上下看上去没什么棱角，眉眼间都是温和的，会让人下意识觉得亲近，是与杨磊完全相反的类型。他一双眼睛藏在眼镜片后头，发现和杨磊突然对视上后，视线好像有些心虚地转移开了。
程笑希也不知道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羞涩从何而来，这让他除了开口打个招呼之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呆愣地跟在杨磊后面进了店里。
这些反应落在杨磊眼里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他开始觉得自己的目的也许并不是很难达成。
这是出于怎样的心理，自大？自恋？为什么对方不会是因为和不熟悉的人相处才局促呢？但这没有办法用言语解释，其依据更适合被称为经验。
经验可以让人在观察到一些细微的动作和反应时，准确地揣摩出对方真实的情绪与想法。
杨磊已经了解过程笑希的口味，喜欢吃甜的，不爱吃酸的。程笑希不好意思点菜，那就由他来挑着程笑希会喜欢的菜品挨个问过，收获了程笑希好几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真好拿捏啊。
杨磊一边这样想着，脸上却是挂着没停下来过的微笑。这不是在平时会经常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杨磊把这当成了一种工作需要。
程笑希偷着在桌子底下搓手，点完菜之后等待的时间有点难熬，杨磊不说话他就也不知道找点什么话题。网友见面一般都该聊些什么？聊游戏？但那难道不是随时都可以聊的东西吗？
在深陷思考的烦恼时，程笑希的眼珠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不老实地在眼眶里乱转，杨磊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大概在纠结些什么。
一向不怎么爱说话的他选择继续为了工作来扮演引导话题的人。
有了杨磊先开口提起话头，程笑希的话匣子也就慢慢打开了，一打开就没再停下来过。杨磊偶尔会问他些不轻不重的问题，多少都和现实挂些钩，这刚好点在了程笑希那些不清不楚的隐秘小心思上。
如果杨磊不抵触这些话题的话，是不是说明他也可以多问几句？毕竟他可确实是很想再了解一点杨磊。
程笑希的视线经常锁在杨磊那双握着筷子的手上，看上去白皙而完美的指节连附在筷子上都比其他人好看上几分。也不知道杨磊在做什么工作，会不会跟这双过分漂亮的手有关呢？
偶尔程笑希还会趁着杨磊垂眸夹菜的时候偷看他的脸，额前有些零碎却显得清爽的黑发，只有一些会在他低头时微微遮挡住眼睛。杨磊的眼睛很独特，是现实中没那么常见的极致的下三白。若换平时见到这样的人，程笑希已经不知道被那双眼睛体现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势吓退多少次了。
可杨磊偏偏用这双眼睛看向他，突然向他的方向夹了一筷子他刚刚吃了不少的菜。也许是考虑到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别人为自己添菜，杨磊还专门夹到了一个新的干净的盘子里。
程笑希憋出一句“谢谢”后，便再也忍不住他想要问杨磊问题的心情了。
程笑希的语言技巧在杨磊眼里太过于拙劣，他当然看得出对方不好意思直接问他，每次都要多拐上几个弯作铺垫，这完全是杨磊可以利用的一点，不用等程笑希问出来，他就坦然地说了更多关于自己的事。
杨磊告诉了程笑希自己辍学的事，也说了自己现在在酒吧打工。对面的程笑希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他大概在好奇杨磊辍学的理由，但这并不是一个适合问出口的过于冒犯的问题。
想到这里，杨磊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有些讽刺的幽默，他干脆把理由直接告诉了程笑希——家长不在了，没钱上学。
程笑希有着他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父亲。
虽然杨磊现在不会说出来，但他倒是颇为期待程笑希知道这一切真相时的表情，那一定是在他们已经谈上恋爱之后的事。程笑希意识到自己在和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谈恋爱会是什么反应呢？那个男人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看到一个早就被他抛弃掉的私生子当着他宝贝儿子的男朋友，一定很有趣吧？
对于杨磊的回答，程笑希一定是会有抱歉与尴尬的情绪的，于是杨磊紧跟着补充了一句：“没关系，我现在已经有钱了，那些事都只是过去。”
他知道程笑希本性善良，所以他偏要说得坦然，这样一定能在获得同情的同时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再者，他也是故意说出这些事情的，一种恶劣的心思。
接下来杨磊又告诉了程笑希自己工作的灰烬酒吧的位置，他邀请程笑希可以在和同学聚会的时候过去，还说报他名字找他有优惠。
刚刚这一连串的话让程笑希需要一定的消化时间，他只知道杨磊辍学，却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多事。
程笑希觉得自己真是傻的可以，现在这种社会，他早就习惯了人人都上得起学的现状，根本就没想过上不了学的人背后会有着怎样的隐情。
杨磊说出这些事情时表现的又过于坦然，让程笑希不禁受到了更大的触动。他尚且不能理解上不起学是怎样的生活，对方却早就对这样的现实习以为常。在他还吃着家里当没心没肺的孩子的时候，对方已经打了几年的工，靠自己攒下了不少钱。
这顿饭的后半段程笑希吃得魂不守舍，他们两人虽然是多聊了一会儿，但程笑希完全不记得聊了些什么，直到杨磊提出酒吧里有事要忙，便先一步与他告别。
程笑希又坐在座位上发了会儿呆，出神地想着有关杨磊的事。杨磊高中辍学什么的他不在乎，也不可能因此看不起对方，相反的，他还觉得杨磊过于了不起，至少看上去要比他坚强太多。
在杨磊说出他在酒吧工作的那一刻，程笑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下周就找个借口绑架舍友去上一次。本来他就不知道怎么找约杨磊再次见面的借口，和同学去酒吧聚会这么好的理由就送上门来了。
程笑希一个人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发现自己要消化的东西有些多。越了解杨磊，他好像越对这个人感兴趣，虽然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但程笑希已经在忍不住想象他们下一次见面的事了。
不止是下一次，他还希望以后能有很多次。
下一个周末，程笑希成功带着几个舍友去了酒吧。在他的各种威逼利诱之下，虽然几个舍友都不明白他到底突然对去酒吧有什么执念，但看在程笑希说他请客的份上，去一下肯定损失不了什么。
离酒吧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程笑希就已经发现了杨磊提前在门口等他。杨磊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穿着休闲装，让程笑希第一眼都差点认不出来，很快他就想到了，这是因为现在是杨磊的工作时间。
贴身收进西装裤里的白衬衫，长度只到腰的西装马甲，之前程笑希只知道杨磊看上去是很瘦的，但现在他才直观地见识到了杨磊的腰也很细，可以和肩宽构成让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的倒三角。
明明以程笑希的了解，杨磊的年龄是要比他小上一些的，现下看上去却比他成熟太多，也许…这就是衣服对人的气质的影响吧？
程笑希其实是第一次来酒吧，他既不是个爱喝酒的人，又不是个沉迷于当现充的人。导致明明他才是那个活动发起人，结果到了地方比自己的舍友局促上许多。
他本以为杨磊会继续同他坐在一起，结果杨磊只是向他介绍了几种酒之后就离开去忙了。虽然程笑希知道这是杨磊的工作时间，但他就是感到有点失落和不开心。
之前那些想象如今变成了异想天开，或者说是痴心妄想？好像都是些听着让人觉得可笑的形容词。程笑希见自己的几个舍友比他更快地融入了气氛，没一会儿就不在座上老实待着了。
最后倒成了他一个人坐着，满脸闷闷不乐，郁闷地一杯接一杯喝着杨磊刚刚推荐给他的香槟。玻璃杯里的酒液在较为黑暗的环境下，很容易就被灯光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程笑希只是一口口地抿着，顺便四处打量着杨磊的身影，有时候能看见，但大多时候看不见，让他不禁在想，这酒吧还是生意太好了，如果客人少一点杨磊就不用忙了。
杨磊已经能猜出程笑希的心思，所以，他也是故意去忙的。酒吧又不止他一个工作人员，他在这儿资历老，真想去那边坐会儿也没人管他，但他却偏要晾着对方。
趁在酒吧的人流里穿梭的间隙，杨磊偶尔用余光打量一下那边的程笑希，发现那人正在自己一个人喝闷酒，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情不佳。
甚至连最后程笑希和舍友离开时，杨磊都没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但又过了几个小时他忙完之后，便马上给程笑希发了一条“今天太忙了，改天我没班的时候专门请你好不好？”
发完他就熄灭了屏幕，程笑希刚才看上去没少喝，杨磊觉得他一定睡着了，九成九是不可能现在回消息的。
他走在见不到路人的街道上，顺着路灯照出了一小片光圈行走，然后习惯性地点上一根烟。
抽烟是他为数不多的消解愁闷的手段，因为杨磊一直都没什么时间去娱乐，他也没资本去像同龄人一样玩乐，抽烟便成为了一个便捷的手段。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但杨磊不觉得自己有开心多少。他的情绪从来都是这样的，没什么波澜，像一潭死水一样麻木，快乐变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之前他觉得捉弄自己这个哥哥可以找点乐子，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毕竟他失去的永远也回不来，以前不属于他的以后也不会属于他，世界也不会就此改变。就像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他却还是在路灯底下抽烟。
第二天杨磊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他划开手机屏幕，发现程笑希居然在凌晨秒回了他的消息，一句简单的“好，你说话算话”。
杨磊对着这条消息愣了会儿神，然后回了句“当然”。
他刻意又过了几天才再次邀请程笑希来酒吧，而在此之后，程笑希也成了酒吧里的常客。他不再拿他的什么舍友同学当托词，只是直接的一个人来酒吧，坐在最能和杨磊搭话的地方把一杯酒喝一晚上。
就这样来回重复了许多次，这样的把戏终于在某一天停止了。
那天程笑希整个人都明显的低落，也没有坐在吧台显眼的位置，而是找了个小角落，接着便点了一堆根本不像是他自己一个人能喝完的酒。
程笑希来的时候没告诉杨磊，所以杨磊也是一会儿才发现的。等他过去的时候，程笑希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越白皙的皮肤越容易上脸，现在他从脸到脖子都染了一层来自于醉酒的红，让人会联想到莓果的味道。
程笑希趴在桌子上，对着一个只余了浅底的酒杯出神，杨磊坐在他旁边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怎么了？杨磊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程笑希肯定是遇见了他自己不好消化的事了，而且他在这种情况下居然选择了来酒吧一个人喝酒，是算好了一样会被杨磊遇上……
顺着这样的思路来想，杨磊觉得今天大概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拿起了程笑希盯着的那个玻璃杯，把里面余下的酒液一口饮尽了，程笑希像浆糊似的大脑才又再次开始运转，是谁抢他的酒？
见了程笑希刚刚涣散没有目的的眼神重新聚拢起来，杨磊开口问他：“怎么了？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程笑希听了他的话，立马撅起了嘴，接着眼眶下就闪起了水光，醉酒容易让人变得冲动，自然也会让他更忍不住自己的眼泪。程笑希很困难地想忍住自己的哽咽，却终究没咽回去，他还是趴在桌子上，右手却去抓杨磊的袖子。
“我今天不想回宿舍了，你带我去你家好不好？”
程笑希的体温比杨磊高上不少，让杨磊觉得烫。他也不知道程笑希到底是为什么会表现出眼前这幅样子，一览无余的把脆弱展现在了杨磊的面前。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然后反手扣住了程笑希来拉他的那只右手。
低声回道：“好。”
往日里杨磊大多是走着回自己租的房子的，今天难得打了次车。这时候还不算太晚，也就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打车算不上太难。他先和老板请了个假，就带着程笑希离开了。
程笑希整个人都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杨磊身上，还要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把脑袋搁在人家的肩头，连室外的风都吹不散这阵浓郁的酒气。
杨磊也一路扣着程笑希的手，程笑希现在迷糊得很，但他可是清醒的。他清醒的知道今天就是把进展推进到下一步的绝佳机会，程笑希不但表现出对他有意思，现下还完全不设防，让杨磊怎么能白白把这种大好时机浪费掉。
他一路和程笑希拉拉扯扯地回了家，在防盗门被重重关上的那一刻，杨磊就把眼神七分迷茫的程笑希怼在了鞋柜上，“程笑希，你就这样来我家，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吗？”
说这句话的同时，杨磊一只手已经顺着短袖T恤的下摆神了进去，向上抚摸着光滑的肌肤。程笑希在这种情况下眼神并没有变得清明，他还抬手试图把杨磊揽得更近一些，“不怕……我，我很喜欢……”
也不知道这个醉鬼想到了什么，磕绊着说完这几个字后就笑了起来，杨磊直接低头吻上去，把程笑希的笑皆数堵了回去。
他边像强势地进攻般吻着眼前的人，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一番纠缠下他把程笑希的衣服差不多都扔在了门口，然后就带着人转战到了床上。
程笑希不知道，但杨磊是知道的，他知道现在被他按在床上的人是他的哥哥。
虽然即使他们不是兄弟在一起也不合法，虽然他们也没有近亲会生出畸形儿的烦恼。但那都是现实层面上的理由，与道德和伦理层面无关，这不影响那种不可言说的背德感。
杨磊顺着自己各种恶劣的心思折腾着程笑希，诱导对方不停地对他说出各种求饶的话。带着喘息与哽咽的话语显得更加粘腻，这让杨磊的心情无与伦比的舒畅，他好像找到真正有意思的地方了。
他可爱的哥哥即使被他搞得乱七八糟，也在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仍然抱着他的胳膊没有撒手。
哥哥？……哥哥。
杨磊过往多少年一直对这个词汇没有任何的实感，直到今天，他好像终于能切实体会到了。是这种事让他无比透彻的意识到了程笑希是他的哥哥，多么荒唐。
但这又让他全身的血液为之沸腾，真是绝妙。杨磊现在无比的期待那一天，期待他去程笑希的家里那一天。
等程笑希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抱着一个人的胳膊——果然是杨磊，那就好。
杨磊也正在看着他，俩人一下子就对视上了，有点像大眼瞪小眼。程笑希迟来的感到尴尬，在松了手的同时想往被子里再缩一缩，杨磊没阻止他，只是问：“昨天怎么了？看上去很不高兴。”
“啊……没事，和我爸吵架了，我觉得他很烦……”
和爸爸？杨磊在心里嗤笑，那不也是他没怎么见过面的爸爸吗？这个男人肯定想不到，他和自己的儿子吵了一架，推波助澜般的让他的两个儿子滚到了床上。
在杨磊还在走神的时候，程笑希又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并且往杨磊那边蹭了蹭，声音很小地问：“……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的？”
“啊，当然有啊。”杨磊立马翻身压在了程笑希的身上，看到他直接吓得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睁大了双眼，“我想当你的男朋友，你愿意吗？”
程笑希的身体好像在微不可查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可能是激动，他来回眨了几次眼，然后抬起头用嘴唇碰了一下杨磊的唇瓣，“愿意，当然愿意。”
“……那可真是太好了。”
接着，杨磊再次又凶又狠地亲了回去。
杨磊配合地和程笑希又玩了半个月的恋爱游戏，时间便来到了暑假。程笑希的家就在D市，只不过离学校有段距离，所以他平时才住在宿舍。
离校回家的那天，杨磊还去帮程笑希拽着行李箱和拎包，然后突然冷不丁地问他：“你放假了，我可以去你家找你吗？你……就说我是你同学。”
“嗯？哦……哦，当然可以。”程笑希点了点头。他刚刚差点以为杨磊想去他家公开，甚至已经联想到了这算不算情侣见家长环节，他对此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在他纠结怎么和杨磊说的时候，杨磊就已经说出了后面半句。
成功得了程笑希应允的第三天，杨磊就直接去了他的家里。
程笑希也没想到这件事来得这么快，但他把原因归结于大概是杨磊太想他了，也许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反正他也是真的很想杨磊，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天天和杨磊黏在一起。
那天杨磊还提前问了程笑希的家长在不在家，程笑希以为对方肯定更想挑他的父母不在的时候，这样更自在一些，而那天他父亲在家。可是听到这句话之后，杨磊并没有如程笑希所想的那样说出改天，而是回了一句“等我，我很快就到”。
他当然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接到杨磊，上电梯，再次推开家门，先经过客厅的父亲。
“爸，这是我大学同学。”程笑希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拽了拽杨磊的袖子。
接下来剧情就不顾程笑希的想法般发生了难以理解的转折，杨磊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礼貌地叫完一声“叔叔”就同他离开。而是两步上前，把他晾在身后，走到了一个更适合和他的父亲面对面说话的地方。
“程先生，我的母亲姓杨，叫杨□，她跟我提起过你很多次，你还记得她吗？”
很快的，杨磊就看到了那个男人的神色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他也想过这个渣男会不会早就把他的母亲忘了，但还好，还好程先生还记得，那就更方便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了。
“你……你妈让你来的？”
杨磊皱起了眉，突然又感到一阵恶心，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都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离开了多年的事实。
“当然不是……”杨磊转身搂上了从刚刚开了呆愣了很久的程笑希，讥讽地说：“我现在……可是你儿子的男朋友哦。”
接下来的事情，也许不需要声音都可以像一场精彩的默剧般上演。暴跳如雷的男人站起身指着自己的儿子发出责问，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程笑希不想面对男人的怒吼，他下意识地想找杨磊问一个答案，却发现对方早就已经转身离开没了踪影。
说完那句话之后，杨磊就懒得再关注后面会发生什么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刚刚进门前他就把手机的录音打开塞进了口袋里，出来之后他就把关于自己母亲的那一段截掉，把后半段发给了他的客户，这一单就算完成了。
除了赚了一大笔钱外，他还额外获得了更大的乐子，说不定比酬金的价值还要高。
接下来程家一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吧？像晚八点的电视剧一样上演着家庭伦理大戏。他再次划开手机屏幕，毫无留恋地把程笑希的所有联系方式拉进了黑名单。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杨磊刚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杨磊突然要对他的父亲说那些话？明明来之前他们都说好了……可是杨磊说他早就知道他的父亲了，难道杨磊就是带有目的的接近他的吗？
在刚刚的滑稽戏上演时，程笑希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外人。他被杨磊分割出的界限阻挡在外，像是杨磊的世界里的一个透明人。
杨磊好像根本没有在乎过他接下来会承受什么，也没有想过要告诉他真相。等程笑希看着自己的父亲在雷霆震怒后摔门离开，他才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急切地想要给杨磊发消息问一个答案，却看到了冰冷刺目的红色感叹号。
消息发不出去，电话也打不通……是的，杨磊把他拉黑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难道杨磊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吗……也从来都不在乎他，在擅自决定了一切后就立马撇清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关系，不论程笑希想不想接受。
他不想接受。
程笑希知道杨磊在灰烬酒吧上班的时间，他不信杨磊会当天就辞职离开，所以他有大把的机会去酒吧堵他。
这当然是杨磊的一个失策之处，他以前干缺德活儿不会暴露自己的真实工作地点，也没暴露真实身份。这次全数告诉了程笑希是为什么呢？出于一种不好说的黑色幽默……还是他不小心流露出了一点没必要的仁慈？
程笑希当晚就冲到了酒吧，如他所料般的看到了像没事人一样照常上班的杨磊。杨磊当然不能放任他在酒吧胡闹一通，只好上去强硬地把程笑希拉进了暂时没人的储藏间。
程笑希看上去很生气，当然，不看也知道。他现在好像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开的炸药桶，无数层愤怒交织在一起，急需一个发泄途径。
“杨磊……你告诉我，你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可能是气急了。
“意思就是，我就是为了见你爸才接近你的。”
“你利用我？利用完我就扔……？所以你根本也不喜欢我？”
“对，我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我？”程笑希现在是一种杨磊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疯癫状态，他在喃喃重复了这句话几次后夸张的大笑了起来。杨磊觉得有些厌烦，而程笑希却突然收敛了笑声。
“你不喜欢我……我看你对我不是挺有反应的吗？”他上前一只手去抽杨磊的皮带，另一只手就想往里面伸。
杨磊可没料到程笑希会做出这样癫狂的举动，他往后退之余一只手按住了程笑希还想要动作的手。程笑希的力气没他的大，还被杨磊掐得生疼，“你松手……你弄疼我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想这种事了……程笑希，我告诉你吧。”
“我，是你爸的私生子。你，是我的哥哥，明白了吗？”
说完这句话，杨磊就极其不耐烦地把程笑希甩开了，重新整理完衣服后离开了储藏间继续他的工作，似乎完全不像刚才那样害怕程笑希会在酒吧里胡闹。
程笑希只觉得自己的的大脑可能都要消化不良了，他缓慢地蹲了下去，蹲在地上把自己的脑袋藏进了双臂里，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不知道是为了些什么。
哥哥……？他是杨磊的哥哥？难以想象，难以接受，程笑希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想到这种伦理大戏会上演到自己的身上，并且是以这种荒唐的方式。
他突然失去了再次找杨磊对质的勇气，但他也不想回家，不想面对他的父亲。如果他把这事捅出去，那父亲和母亲也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吧？可杨磊……杨磊是怎么想的呢？他的父亲会不会把杨磊认回来？
杨磊可是他的第一任男朋友，他不会要和自己的男朋友以这种方式住进了同一个户口本吧？
程笑希走出储藏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他点了很多酒，杨磊也没有出现，也没有管他。他就可以自由地在角落里一直喝，喝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直到不认识的服务生过来叫醒了他。
梦醒了，一切都没有了。
杨磊没有再和程家纠缠的意思，很快地在辞职之后直接离开了D市。他自己已经存了一小笔钱，换个地方租房打工也是一样的，就当人生彻底进入了新篇章。
程笑希还是住在家里，把自己关在卧室。父亲没有继续找他的麻烦，好像是因为他公司那边又卷入了其他的麻烦，一时之间让他都没心思再搭理程笑希那点事。
程笑希没有把自己有个弟弟的事捅到母亲跟前，杨磊也没有那个意思，所以他终究还是逃过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家庭伦理剧。
有时候程笑希还会想，他才不要说出这件事，这样父亲估计也永远不可能把杨磊认回来，这样杨磊就永远不会成为他真正名义上的弟弟，这样……他就还有机会再跟杨磊在一起。
但每次想到这里，程笑希又会很快的觉得自己傻得可笑。杨磊在那天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酒吧说他辞职了，房东说他搬走了，人好像也不在D市了，从程笑希的生活里消失得无比彻底，甚至不给他留一点足以死灰复燃的念想。
他们的人生因为那份与生俱来的血缘做媒，短暂的纠缠过一段时间，又各自走向了不同的长河，从此被浪头打得没有踪迹。
杨磊是那个藏在他美满人生的阴影中的人。在他享受着父母的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的时候。杨磊从来没有得到过属于父亲的关怀，因为他们共同的父亲实则只属于他一个人。
所以……这其实是程笑希不太愿意去想的事，因为他每次想到这里，都觉得杨磊不想再见他、不愿面对他是理所应当的事，毕竟他可从来没做过对杨磊的人生有意义的好事。
可是这一切又不是他的错，凭什么就要把罪落在他身上？
这件事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件能够讲得清道理的事，即使程笑希因此痛苦到心肺麻木，现实也不会因为他的痛苦而改变，他能做的只有接受，在接受之后渐渐地把它看得不再重要，最后……走向遗忘。
遗忘，是万事万物都要面临的终局。
虽然他不想就这样忘了杨磊，但他仍然无法阻止这份疼痛一定会被岁月冲刷的不再明显的事实。也许很多年后他们还有机会遇见，程笑希到那时该说上一句怎样的开场白呢？他不知道。
可能这件事，也一样不需要一个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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