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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映雪的陪嫁颇丰,媵女、侍婢足有五十多人,成箱的金银珠宝、貂裘锦缎,装满了十数辆马车。司礼监太监王宝为赐婚使,御林军参将庞勋为护军统领,送嫁队伍绵延数里,蔚为壮观!
秋收时节,路上多了许多麦客,他们肩扛手拿,腰间别着镰刀,三五成群默默东行,一只破麻袋或者一个打着补丁的破包袱便是他们的全部行李。
途经山西,遇上几场大的风沙,北风裹挟着沙尘,遮天蔽日!行路之人避无可避,只能停下,默默忍受。越往西走,路上的麦客越多,他们步履虚浮,面色沉郁,只顾埋头走路,有好事者问麦客们从哪里来,皆言从塞上来。
“朝廷开拓驿道要使钱,岁岁还要修补,你们既然要用,当然要交钱!”西安府境内,兵丁在山坳口设卡检查,收取往来过路费,若有麦客找他们理论,他们就会搬出这套说词。
“我等去时,未见有什么关卡,如今归来,今儿一道关明儿一道卡,好容易赚来的钱粮都交给你们了,我们还活不活?”
“他妈的,你们这些土包子,老子们的话是听不懂还是怎的?”
眼见麦客们吵嚷起来,那肥头大耳的兵首一声吆喝,兵丁们便手持枪棒打入人群,有倒霉的,被那些催命鬼围着打,直打到头破血流、哀嚎求饶才罢!不料,麦客中有几个性子烈的,掏出镰刀与兵丁们对峙起来……
送嫁队伍转过一个山坳,恰好撞到了这一幕,庞统领急命队伍停下,严阵以待!民不敢伤人,兵丁却像是遇到后援,狗仗人势起来,那兵首叫道:“乱民造反,统统拿下。”话音未落,几个“乱民”冲到队伍前跪倒,大声哭诉道:“大人,小人们家乡受了灾,田里无产出,全靠外出做工赚些小钱,好回乡熬日子。无奈各地方官府层层盘剥,这里更是得交三百过路钱,才能通过。小人们兜里已经没钱了,就算有钱,交了也就活不了了!与这些差官讲理,没说两句他们就打人,求大人们给我们主持公道,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大人,我等也是奉了上官命令在此设卡,这些刁民不愿缴税,在这里胡搅蛮缠,有几人甚至亮家伙了,这是要造反呐!”兵首急急小跑过来解释,王宝站在马车上,用他那独特的尖利嗓音回道:“造反不造反的我不管,若是有人搅扰到本赐婚使,那他就活不长了!赶紧让开!”王宝说罢,给了庞勋一个眼色,庞统领立马会意,令手下人喝退诸人。御林军亮刀,自然无人敢阻,于是哨卡大开,放队伍通过。
映雪于心不忍,纠结了好一会儿,命车夫停下。王宝与庞勋不知其中缘故,赶忙过来问询。
“王公公,这些麦客着实可怜,您能不能和那些人说说,放他们回家去,不要收他们的钱。”
“哎哟,还当什么大事呢!”王宝长舒一口气,接着说道:“贵人心善,想做些好事。可杂家要说了,咱们帮了他们这一回,却帮不了下一回,他们前头还有收税的,咱们是顾不过来的。再者,地方上明令禁止他们去西塞做这营生,他们还不管不顾的,合该让他们吃些苦头、长点教训才是。”
“公公还是去说一下吧,既然遇到了,若是不帮,心中总过意不去!若不是世道艰难,谁愿背井离乡,吃这份苦呢。”
王宝点了点头,唤来一名护军,吩咐了两句,护军自去通传。映雪道了声谢,这老太监虽有些不好意思,倒也是很受用!
“贵人还不知道,咱们原定经陇县入西塞,前两日来人通报,西塞封了陇县那条路,让咱们绕道固原,这一下不知得添多少时日了。西塞那边苦大仇深的,杂家领了这御赐的钦差,日日担惊受怕,生怕哪里除了差错。等到贵人入塞,成了王妃,杂家的心才能落回肚子里,能早点绝不晚点,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辛苦王公公了!”
“不敢担贵人这句辛苦。”
队伍过西安,经永寿县北上,地势升高,山峦叠嶂,道路变得崎岖难行。等过了平凉,更是人烟凋敝,满眼尽是枯草黄土。冰凉的北风袭来,好似在一遍遍地提醒映雪:已经到了边塞,离家也是越来越远了。
行至三关口,忽遭大雨,秋雨凄冷,山路泥泞,避无可避,只能勉强前进。偶至一平整路段,忽逢一队兵丁押着数十人迎面而来,这些人被绳子拴成两列,男女老幼皆有,在雨中苦挨。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车驾经过时,一妇人高声哭喊,映雪听到后,忙令车夫停下,让护军把人领过来。未几,那妇人被带到马车旁,妇人怀中的孩子耷拉脑袋,小小的身子被雨淋着,一动不动,甚是可怜!那妇人似是看到希望,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道:“贵人,请救救我的女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行善事积福报啊!”
“冉娘,快去将孩子接过来!”映雪刚说罢,押解官忙近前说道:“贵人,万万不可啊!这些乱民原是庆阳府人,他们杀税吏、杀长官,落草为寇,公然与官府对抗,罪不可恕!我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他们的。”
“将军,可否给……给本宫一点薄面,救救这孩子?”
“贵人请不要难为我,实乃国法无情,我若是放人,我的脑袋也得搬家。”那名将官抱拳说道。
“并不是要难为将军,只是这孩子已然病重,若不几时救治,恐难活命……”映雪正说情时,王宝带着几人小跑过来,急急说道:“贵人,咱们该赶路了,这荒山野岭的,又下着雨,眼瞅着天就要黑啦!”映雪无法,将孩子的事又说了一遍,王宝大急,尖声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赶路都来不及,哪有空管什么孩子?”王宝边说边命人撵走妇人,全然不顾其再三求告。
“住手!”映雪高声一呼,惊住在场众人,映雪又说道:“将军,我叫余映雪,是陛下亲封的西塞宁王妃,今日这桩事既然遇上了,我必定要管一管!将军应该成家了吧?应该也有爹娘孩子,如何能忍心看着这病重的孩子受这样的罪?将军,武靖侯陈辅是我的姐夫,应该是你的顶头上司吧!若是以后追究什么责任,只管往我身上推。”映雪说罢,众人皆不再言语,冉娘下去抱孩子时,那妇人虽难舍难离,终是狠心脱手,而后跪在泥地里,拜谢映雪。
“你叫什么名字?”
“民妇姓纪,贱名不敢污了尊耳。”
“纪氏,我会全力救助你的孩子,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我叫余映雪,是西塞宁王新妇,将来一定要来找我。”
纪氏应喏,哭着被带了去,车马继续往北,与这些人渐行渐远。冉娘与白樱在颠簸的车厢中,将孩子的湿衣服脱下,用被子裹好她的身子,又喂服她一些汤水,那张白惨惨的小脸上终有了些血色……
进了三关口,便是进了颉河大峡谷,峡谷位于平凉西北、固原东南,峡谷北口是历史上著名的萧关,峡谷中还曾有个瓦亭关。时至今日,三关口、瓦亭关与萧关俱往矣,仅留下断壁残垣。
夜幕降临,固原城关下,西塞兵士手持火把,分列于道路两旁静守,两名年轻男子,一位身穿白袍、一位身披铁衣,站在路中央说话。
朝廷赐婚钦使每隔一里路,便派人来通传一次,车驾距离城关百步之遥时,骑兵飞马近前,谕示西塞主事之人上前接驾。见无人接话,骑兵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回去通报王宝,王宝亦无法,中能命令车驾向前。
“主事之人何在?杂家乃陛下的赐婚使,速速来迎!”
“西塞詹事府道署主事章回,奉主上之命,请王妃只身入城,其余人马全部遣返。”
“杂家得入西塞颁旨主婚!怎可半途而归?”
“天下人皆知,我西塞废宦官奴婢,宁王大婚,如何能让你一个阉人主婚!冯将军,接王妃车驾入城。”章回言罢,一名年轻武将带队接手车驾,王宝慌忙下马跑到马车前,求告映雪:“贵人,您帮忙说句话吧!他们只容您一人入城,我们这些人若是就这样回去,没法儿交待啊!”
“公公莫急,凡事都可商量。”映雪款款下车,与章回见礼,说道:“章大人,我这里有一病重女童,高热不退,乃庆阳山民所遗,需要尽快安排医治。”
“冯将军,营中可有医士?”
“有。”
而后,几人利落地将孩子送去救治,毫不拖泥带水!映雪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章大人,他们奉了陛下旨意……”映雪话未说完,章回就说道:“王妃,章回是西塞詹事府署官,上官之令,不得不听!”
塞上秋风,冰凉如铁,映雪看了看周围的西塞兵士,个个如铁塔一般立着,火光给他们手臂上绑着的孝带敷上了一层红色,孝带的末端在风中飘荡。
“有劳诸位千里护送,映雪感激不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家就在此处分别吧!这些个陪嫁是陛下所赐,我无权处理,还请诸位带回去。我这里还有几两碎银,给诸位添作茶水钱,还请诸位莫要嫌弃。”说话间,白樱取来钱袋,交给王宝,映雪又转向章回说道:“章大人,我这里还有两人,一位是照顾我长大的冉娘,一位是我自小的玩伴,她们须陪我一同入塞。”
“是。”
章回挥了挥手,兵士牵来早已准备好的马车,映雪遂叫冉娘、白樱去马车上收拾东西。
“贵人,容杂家说句话。”
“公公请讲。”
“杂家宫中行走了半辈子,遇到的人不知凡几,论谈吐修养,贵人不比他们差!”
“谢公公夸赞。”映雪向王宝福了一礼,王宝亦朝映雪深深一躬。
“章大人,今日之怠慢,杂家回宫后必定会禀明圣上,少不了一番追责!还有一桩事,贵人的陪嫁之物你们可以不要,但这辆马车必须陪着贵人入塞,车上毕竟是贵人的贴身之物,不可轻示人前!”
“了然。”章回简单回复,随即侧身请映雪入城,映雪朝王宝以及其身后众人深深福礼,王宝则高声叫道:“乐师何在?奏乐,恭送王妃!”
雅乐鸣响,金声跌宕,回荡在山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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