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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祁思尔没想到沈恪眼神这般毒辣,透过丝丝缕缕鬓发,都能看见疤痕。
不行,等会她得把刘海再剪厚一点。
好在祁康南拿茶盏扔她的事千传万传没传到沈恪耳朵里,不然沈恪就算带着伤都得痛骂她一顿。
不得不说,江虎真讲义气!
她不自然地错开双眼,攉攉鬓角碎发,企图再次遮掩:“哦,剪了个刘海,感觉还行。”
气氛沉默得诡异。再回眸便见一阵不算友善的目光直往她心里探去。
她只好束手就擒,“小伤,不碍事。”
沈恪敛了敛凤眸,浓密的睫毛扇下映衬眼底阴翳。
原午有日确实是有什么事要同他讲,不巧被赴约之人打断。等处理完公事,再回头竟给忘个一干二净。
“这般明显。”他一顿,低笑一声反问,“小伤?”
“皮囊而已。”祁思尔打哈哈道,“我不在意。”
“祁康南?”
“不是。”
“他推你了?”
“说了不是。”
“因为明虎堂易主?”
“……”
又开始,这种深深的压迫感。
祁思尔深吸一口气,“怪我多管闲事,非要招惹。”
“你不像平白受气的主。”沈恪轻笑,“想来那位现在也不太好受。”
沈恪出乎意料的没同她将大道理,她整个人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戏谑道:“那必须,得您真传嘛!”
“嗯。”沈恪沉吟一声,叮嘱道:“切记将自身安全放在首位,旁的都是次要的。”
“若你遇事举棋不定,可来找我……”他一顿,“或与蒋工他们商议以后再行定夺。”
九月端来刚煮好的汤药,祁思尔从柜子里搬了床新被给他靠着。
祁思尔一勺一勺轻舀轻放,耐心晾着冒着热气的汤药,浓重的草药苦味直冲她的鼻腔。
“您总这么关照我,万一以后您日理万机顾不得我——”她嘟囔一下,倒吸一声:“我估计会不太习惯。”
说完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后往他唇畔送去。
只见塌上的那位脆弱美人嘴唇轻抿,不见血色,看向她的双眼意味深长。
祁思尔以为他也像他一样讨厌草药的苦味,轻挑眉梢催促道:“快喝,凉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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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系统提示音令她瞳孔微张,惊诧间木勺猛然掉入汤碗中,滚烫的草药四溅到手背上,痛得她猝然起身。
沈恪见状起身相扶,拉扯到伤口,疼痛感令他眉头紧蹙,闷哼出声。
她赶忙放下汤碗,再回身只见沈恪豆大的汗水从额头冒出,她一时慌了神,手足无措道:“我去喊人——”
转身间手腕被桎梏,寸步难行。她想挣脱,却半分挪动不得。
沈恪道:“没事。”
祁思尔只得又扶着沈恪靠回去。
微妙的高度差让锦被从他身前滑落,露出白皙却精壮的上身。绑带之外处,密密麻麻布满可怖渗人的伤疤。是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坚硬的疤痕,也是象征他昔日光辉、汗水、鲜血与荣耀的伤疤。
他右胸上的崭新伤口隐隐渗血,在一道一指长的旧疤处横贯,好似一朵长尾红山茶花被拦腰折断。
祁思尔凑近,轻轻帮他把被子往上掖了掖。
沈恪喉结微动,脖颈侧到一旁,避开她晨间雾气般恬淡的气息。
再回头,四目相对。
他眼前的女子像只蜷缩在他怀里的猫儿一样,圆睁着眼睛,内里波光粼粼。她起身间,只听几不可查的啪嗒两声在他手背响起,带来一片微凉。
“祁思尔。”沈恪轻声道。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愔愔暗暗好似晨曦初映,照进祁思尔这片苍茫雪原里。
她慌张收回仓皇眼神,快速拭去滑落下颌的泪水,脸颊倏然通红尴尬不已。
“我……我先……”祁思尔磕磕绊绊,“我先出去一下……您好好休息!”
她慌慌张张的,临走还差点踢翻床前小桌。
“祁……思尔……”沈恪又唤了一次,带着粗重的喘气声。
“我会吃了你吗?跑那么快做什么?”最后一句几乎带喊。
见祁思尔还有要逃的迹象又抻着力气添了一句,“药……够不到……”
偏倒像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委屈巴巴。
她心知沈恪在卖惨,还是跺着脚像只傲娇的孔雀一样转身,却见沈恪当真在尝试去拿放在被她踢了一脚的小桌上的药碗。
沈恪长发垂垂落在胸前,双眸里但不似平时的淡漠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反而徒增几分茫然无助的破碎感,好似寒风峻雨中独挂枝头的最后一片叶,等不到朝阳重升已然摇摇欲坠。
她为自己方才在不明事实的前提下对沈恪的恶意感到愧疚。
甚至半夜回想起来都得啐自己一句——真该死啊。
她重新坐回床畔,手中的药碗已从烫手变作温热。好在许久相顾无言,气氛也不复先前尴尬。
药碗见底,沈恪陷进羽绒枕中,只听声音缥缈散尽风里:“你愿不愿……”
“不愿意!”
祁思尔将汤碗放回小桌,头都不抬斩钉截铁打断他接下来的发言。
沈恪被她的反应逗笑,“我是问你愿不愿意脱离祁氏。”
“你当是问你什么?”
“问……我愿不愿意帮你拿块糖呗!苏太医特意叮嘱过,不行!”
祁思尔双手压在床边,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笑意盎然:“话说回来,逃离祁家大计您能帮我?”
她得意忘形:“我正想着复试结束就想办法脱离祁家,您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呸呸呸……您可真是太白金星下凡——料事如神!”
沈恪闷笑一声,似是应允。他猜想她头上的伤疤并非她轻描淡写的那般简单,若是再放任她留在祁府,被腌臜事绊住手脚是小,若是伤筋动骨恐得不偿失。
祁思尔絮絮叨叨:“我离开就要干干净净的走,他们祁氏族谱上也得彻底将我剔除。……我还要带上思行,还有我种的那些花花草草。”
“随你。”
沈恪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让祁思尔产生些许疑虑。
还是那句,沈恪从不会做亏本买卖。
她轻抿丹唇,认真道:“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沈恪微怔,本想问她为何会将他的好意,甚至只是一种举手之劳当做一种交易。
“您是需要我替您找出追杀您的幕后主使吗?”祁思尔开始发散思维。
“不是,此事我自有打算。”沈恪皱眉,“以后别用‘您’称呼我,听着别扭。”
“哦。”事还挺多,对他表示尊敬他还不乐意了。
祁思尔摸摸下颌,认真为他着想道:“那你可得多派几个暗卫保护你。眼下荣锦堂还算安全,若是被幕后主使发现你经常来这边,安全的地方也不再安全。”
“嗯。”
“那你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呢?”
沈恪本想问问她为何会将别人对她的好意当做一场交易,话到嘴边,沉思片刻,还是寻了个理由道:“我只需要你得魁首。”
或许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未来他会提供的别的帮助。
“那还不容……那还是蛮有盼头的。”祁思尔说得轻巧,反正有阿柚助攻。
微顿,又怕自己过于轻松让沈恪看出猫腻,一脸严肃道:“我会尽全力。”
沈恪阖上双眼闭目养神:“我看你对这事不太积极。”
祁思尔一脸茫然:“?”
沈恪:“现在都不回去休息,哪里来的精力应对接下来的复试。”
祁思尔:“?”倒打一耙!
她气得跳脚:“我本来都要走了,明明是你方才把我喊回来的!”
沈恪淡笑一声:“你瞧窗外。”
天已蒙蒙亮。
祁思尔抚上脑门,略带懊恼的沉了口气,“喝两盏浓茶呗,不碍事的……大不了候试的时候小眯一会……”
随着一阵脚步声将近,蒋叁宥端着奶羹道:“尔尔,肚子饿了吧。”
并未过问沈恪半分。
祁思尔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正儿八经的伤员一口都没吃上。
她指着奶羹问沈恪:“要不要来点?”
谁料,蒋叁宥冷冰冰的睨了沈恪一眼:“他啊,铁打的身子,不怕饿不怕冻,咱们谁都管不了——”
足够阴阳怪气,侧面表现出沈恪平时得有多不听劝,多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眼瞅着蒋叁宥要继续说下去,祁思尔眼疾手快的将奶羹一口闷,推搡着蒋叁宥便往屋外走。
“蒋工,让他休息吧……我肚子饿,吃点我得收拾收拾赶紧走了。”
“想吃什么?”
“肉松油条乌饭团、糖芋苗、酒酿元宵……”
……
祁思尔出发前往织造司的时候,听蒋工说沈恪已经睡下了,便没去打扰他。
一路上马车行得稳当,她靠在车窗旁没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耳边传来早市的叫卖声,糕团子、桂花汤圆、张记灌饼、高邮面馆、还有馄饨、油条、老豆浆,一声又一声带着烟火气息的声音飘进她的梦里。
真想这个餍足之梦不复醒。
忽然“吁——”得一声,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她被吓得猛然清醒,扶着座椅问道:“出了何事?”
车夫道:“一个不打眼的小乞丐。”
然而车外传来微弱的呼救与磕头声。
祁思尔眉头微皱,待掀帘却见一少年蓬头垢面跪在地上,嘴上喊着“救命”“三娘子救命”。额头已然红肿出血,混着沙土脏污不堪。
祁思尔定睛一看,少年竟是先前随亲人去京城治病的禹戎。
她先让车夫将马车拐进小巷僻静无人处,方透过窗子询问道:“你怎知车中之人是我?”
禹戎轻轻咬着嘴唇,好似在纠结着该不该说实话。
“既然来找我求救,不得拿出点诚意来?”
自从沈恪遇袭,她对与她接近之人都打起十二分的警惕。虽然自从织匠十五堵门那事,她心知禹戎是个好孩子,但特殊时期还是不得不防。
“回三娘子的话,小人是祁氏织坊的织匠禹戎……”禹戎舔舔绛紫干涩脱皮的嘴唇,低声道:“是小狸告诉我,三娘子的马车四个角都挂着铜铃铛,每个铃铛上还刻着不一样的花纹。有鸟儿、花朵、祥云还有老虎。”
“声音又响亮又清脆,隔着整条街都听的清楚。整个江宁府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马车,直到今日——”禹戎眼前一亮,“还好猜对了……”
祁思尔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又为何认为我可以帮你脱离苦海?”
“小郎君是个乖巧的孩子,他时常在我们面前提起您,说您是菩萨转世,是天下难得的大好人。小狸也说是您帮忙把吴工三人解救出来的,还说您与祁昱不同,您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祁思尔挑眉,这祁思行怎么在别人面前这么介绍的她。怎么不先提一提她是个不得多的大美人,谁要做大好人啊!
此时,青桑耳语道:“所言不假,奴也曾听小郎君提起过这个孩子,是个敦厚老实之人。”
祁思尔跳下马车,从袖口掏出一块火烧饼递给他,“喏,还热着呢。”
禹戎怯生生地接过去,未加思索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泪如雨下。
“小人……小人三天都没吃饱饭了……”
祁思尔宽慰道:“别着急,慢慢说。”
“那日小人在祁府大门前说了谎。”禹戎道,“那上面的每一个字小人都认识,根本不是祁昱说的那个意思。他在诓骗大家!”
“祁昱……祁昱那个狗东西……”禹戎的眼中突然划过一丝凶狠,“他……他威胁小人说如果把真相说出去,便要小人阿娘的性命。小人慌了神,这才……这才撒了谎……”
他说着脸上布满愧疚神情,带着鲜血的脑袋似要往脚底冲去一般,几乎要低到尘埃里。
“然后呢,怎会落得这般境地?”祁思尔问,“我听说你不是得了癔症,来京城找大夫看病?”
“小人……小人没病。”禹戎急于辩解,不小心被饼呛了一口。
祁思尔赶忙拍着他的背,青桑也倒了碗水递给他帮他往下顺。
禹戎虽身着棉衣却破旧单薄。世人常笑江宁无春,只有夏秋冬。如今虽是二月却依旧寒冷得刺骨,空气中的潮湿感更是加重了这股寒气。
她递给青桑一个眼神,青桑心领神会,转头便抱了一件斗篷出来。
禹戎看着做工精细十分厚重的斗篷,迟迟不敢接过去。
“穿上吧。”祁思尔笑道,“不然没病也得有病了。”
禹戎嘟囔一句:“小人没病。”说着便将斗篷披在身上,竟出奇得合身。
“那日当晚便有几个歹人闯入小人家里,□□,吵嚷着小人吃酒没给钱,非要让小人掏出十两银子才肯罢休。天地可鉴,小人从小到大,从未吃过酒,何来欠酒钱一说?”
禹戎眼神阴郁,“乖乖嘞,若是几文钱小人咬咬牙也就给了,换个安生。可那是十两银子啊!小人哪里有十两银子,把小人卖了都凑不够数!”
“……等他们砸累了,便说要用小人的茅草屋和小人的地还债,还要小人滚出云锦村。”禹戎鼻子一酸,眼泪汹涌而出,“他们还打了小人和小人阿娘。还扬言我们要是不走,变成尸体也要把我们赶出去。”
“他们根本不是村里的人,他们毫无道理可言……小人本想去县里报官,却差点被那伙人发现……原以为来了京城便有机会寻官老爷说明缘由,然而……然而……”
说着禹戎便跪在地上开始猛抽自己的脸,“都怪小人没用,不仅钱被歹人骗光,还害得阿娘落了病根……阿娘如今还躺在医馆里昏迷不醒,若是小人今日再凑不够钱,就得和阿娘露宿街头。”
“三娘子救救小人阿娘,救救小人阿娘吧……”
禹戎膝行至祁思尔身前,拽着她的裙角不住地哭泣。祁思尔俯下身扶他起来,又问:“他们拿了你什么把柄?不怕你们出去报官吗?”
“临走前让小人和阿娘在地契上签字画押。他们就是钻着律法空子,料想就算是报了官,官府也只作这是一桩正经买卖,他们还会反告我们诬告陷害!”禹戎叹气,“可是小人不服啊!小人不服啊!……”
他嚎啕大哭。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成为现在这样——只是因为他想要张口说实话。
车夫催促道:“三娘子还有半柱香工夫便要开考了。”
祁思尔点头,将袖中绢帕递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先起来,这个忙我帮了。”
禹戎喜极而泣,刚站起来又想要跪下给她磕头道谢。
祁思尔佯装愠怒,“斗篷要脏污了。”这才把禹戎呵止住。
等到马车非也似的赶到织造司,她临下马车时给了青桑一笔钱,叮嘱青桑结清医药费便把禹戎和禹戎阿娘接到附近客栈,并喊大夫上门行医。并耳语她切记不要带去荣锦堂,接下来的事等她回来再说。
禹戎感激涕零。
……
织造司门前人山人海,祁思尔下了马车往人群中走去,已然听到公公在喊各家织女的姓名。她担心过号,又往织造司门口的名单那处挤去。
巧的是,刚进去便听到一声“云锦祁氏祁思尔——”
她赶忙高举着手应和着。
在她上前核对文书时,领队公公瞟了她不下十眼,直盯得她心里发毛。
终于,在第十一眼时,祁思尔忍不住问:“公公,小女的文书是有什么问题吗?”
回应她的只有慈祥一笑。
或许是因为她……一没家世,二没背景,三没打点?
二十人一组,她是本组最后一位,也是本组里门第最低等的,与别人的出身相比甚至都可以忽略不计。
她随着众人跨过到她小腿一半高的门槛,又走了些许时候,这才看到织造司巨大的招牌。复行数十步,绕过一个又一个织机房,终于来到她们今日的目的地——道婆楼。
领队公公简单介绍了一下道婆楼的来历,大概就是化用于一位将南海黎族棉纺织技术传到长江中下游地区,并且改进织造工具,大大提高纺织效率的一位伟大的织造大师的名字。
末了,他还捏着嗓子问了一句:“记住了吗?”
听闻台下一片唏嘘,他睨了一眼后拂尘一打眼比天高,嗤笑道:“要——考——”
?这就是在豪门组的好处吗?还带提前透题透答案的……
这时有人便开始交头接耳互相问着刚才是个什么故事。十几个人愣是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甚至还各说各话差点因为一点小小差异吵起来,祁思尔扶额。
怎奈问了一圈都没问到她,莫不是觉得她小门小户又衣着素朴,便料定她是个每件事的?
格!局!小!了!
“肃——静——”公公拂尘再打,整顿了一下现场纪律。
祁思尔满脸黑线,答案都对完了,这时候还教育个什么劲。
终于在考场纪律念完之后,紧接着便如初试一般,她们一个接一个被带进考场。
祁思尔一进屋子便将自己脑袋“咚”得一声埋道桌子上。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和一群关系户比什么比啊!
直到试题发下前她都陷入一种自我怀疑中。她本以为进了京城,就基本拥有了公平公正参与考试的权利,实则压根不是!
人类的欲望越大,越会去铤而走险,对那些高门大户来说她们这些从底层爬上来的村民,不过是可以被随意欺辱的草包,是可以被随意践踏的蝼蚁罢了。
公平公正,在这个王权主义时代根本不存在。
终于,试题发到她手里,当她看到题目的那一刹那,她人傻了。
大意就是为太子妃设计官服,而这画上的太子妃不是别人,正是云毓!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祁思尔还是从画中人的音容相貌一眼看出就是云毓。
完了,夺嫡之战,沈恪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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