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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女孩
张有树和许雨庭扭头看去,是一位白发苍苍、衣衫破败、身形佝偻的老太太。老太太一走一颤,浑身哆嗦着,还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眼周围的皱纹好像把眼睛都遮挡住了,江边坐着这么大的两个人,也好似没看到一样,蹒跚地沿着斜坡上的土路一直往前走,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神情中带着一丝焦急、一丝迷茫,更多的是疯狂和哀痛。
许雨庭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表情中感受到如此复杂的感情,一时间震在了原地。
张有树脸色不太好,扬起的嘴角也放了下来,站起身想上去扶着老人,可脚上的疼痛又让他坐了回去,踌躇地叫了声许雨庭,“许哥,帮帮忙,跟着张奶奶,行么?不能让她靠近江边。”
许雨庭看向张有树,第一次从张有树脸上看出了厌恶,又转头看了眼那个张奶奶,“好。”
张有树松了口气,继续说“带上电话吧,始终保持联系,我和王书记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一下张奶奶。”
许雨庭没说话,站起身收起手机就往坡上走,等老人继续沿着江堤往东走,他才不远不近的跟着老人。正巧刘志这时拿着厚棉衣、厚毯子回来了,就看着许雨庭在前面,蹑手蹑脚地跟在一个老人后面。刘志看了两眼,没有理会,抱着东西走到张有树身边。
张有树正在打电话,看见刘志回来了,对着他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就继续和电话那边的人说话,“嗯,现在许哥帮着看着张奶奶呢,你们赶快来接回去吧。”刘志站在张有树身后帮着他穿好棉衣,等青年坐稳,又往膝盖上搭了个厚毯子。忙完后,坐到一旁的马扎上,静静地望着江水。
张有树挂了电话,情绪明显没有之前刘志在的时候高。
刘志从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保温杯寄给张有树,里面装的是热水。
张有树抱着保温杯,蔫蔫地说“刘哥,你觉得村子里的人怎么样?”
刘志把手揣在兜里,“怎么了?”
张有树看着波涛汹涌的江面,记忆回到十几年前,那一年他才十岁,是个在学校寻滋闹事、打架斗殴的不良少年,张奶奶那时候还是个利落干练的老太太,每天头发都干干净净的梳在脑后,没有一丝碎发;家里家外收拾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杂乱;田里的菜长得枝繁叶茂,翠绿喜人,谁看见了不说好。
小老太太每天都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不知疲倦,因为女儿在上海做学徒,生活有奔头,老太太为了给女儿攒钱,平时节约的连灯都不舍得开,脚蹬三轮车近两个多小时到镇上卖菜。上海那是什么地方?大都市啊,电视里说的最有钱的就是那个地方了。张奶奶的女儿虽然是跟着面点师傅打下手,但这在村里人看来,可就是学手艺的大学徒,要知道好多人的手艺都是不外传的,能跟着大师傅学习都是有本事的人,将来就是大师傅,能挣大钱了。村里人谁见了她不夸她闺女生的好,她教的好,老太太确实很骄傲,甚至心里看不上村里外出的张桂芝一家,认为还是自己闺女最有出息。
如果张奶奶的女儿没有回村。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张奶奶一年都没有联系的女儿回来了,怀里抱着个女婴。站在院子里的张奶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了一个哇哇直哭的婴儿。张奶奶的女儿没多做停留,甚至没有说婴儿的来历,急匆匆的把孩子往母亲怀里一放就走了,临走前把身上的包放在了张奶奶旁边。
那天村里很多人都看见许久未回村的张奶奶闺女,抱着嚎哭不止的婴儿进了家门。还没等村里人头对头八卦一下,就见她又慌张的从家出来,往村口跑去,院子里传来老太太的高声谩骂。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那个女婴就五岁了,眉目间看着和张奶奶的女儿有七分相似,长得很是清秀,想当年张奶奶的闺女可是村里的一枝花。
村里一些不好听的话越传越烈,“你看看她闺女那个样子,肯定是在大城市被人甩了,还生了个闺女带回来,啧啧啧。”
“诶,你别说了,我可听说她闺女在城里做那个什么,情妇呢,给人生了个闺女,被原配给打出来了。”
“不是的!你听我说,她闺女不是长得不错,是在那干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还生了个孩子抱回来,也不知道孩子她爹是谁,你看那时候她都不敢见她娘,而且这么多年了都没回来看过一次。”
刚传出这种乌七八糟的时候,张奶奶反抗过,拿着扫把追着这些长舌妇打,但终究是难敌众口。女儿始终也联系不上,再加上那个包里满满的钞票,逐渐让张奶奶也信了村子里的谣言,张奶奶的默认,让那些传言越传越离谱。她再也不如之前利索,头发乱糟糟的,身上散发着酸臭味,整齐的菜畦也长满了杂草。
人的嫉妒是可怕的,眼红的人已经不管事情原本的真相如何,他们把生活的不顺,个人的不幸发泄在毫不反抗的张奶奶一家身上。谣言像肆意生长的野草,那些传话的人像长着獠牙的毒蛇,呲着牙齿,虎视眈眈的盯着张奶奶一家,不停的吐着信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女孩的脸越来越像母亲,这也好像坐实了那些谣言,让那些疯狂的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张奶奶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孙女不甚关注,有饭吃能活着就行,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村口看着进村的那条路。小女孩从小就经历着村里人的指指点点,等大了后,村里般大的小孩围着她叫着“野种”,拿石头丢她,比她大的孩子冷漠的看着她,如同避蛇蝎一样避开她,大人们会用一种微妙的眼光注视着她,让她回家去。
在这种环境下,女孩越来越沉默,张奶奶认为这是女儿的污点,没有分给女孩一丝一毫的关爱。等到了上学的年纪,王书记找到张奶奶说,现在都是九年义务教育,不让孩子上学是违法的。女孩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书本,什么是黑板,老师说话是这么温柔。
好景不长,在张有树23岁那年,正准备进入实习单位的时候,女孩出事了。
十二岁的女孩长了一副好皮囊,村里不良的风气,传到了县里的学校,污言秽语充斥着女孩的人生。可惜上天没有庇佑这个瘦弱的女孩,那是一个下雨天,女孩在回家的路上被拖进了路边的草丛。
坐在家里看着雨水顺着房檐落下的张奶奶,视线中出现了一只光裸的脚。伤痕累累的女孩站在瓢泼大雨中,头发如同水草披在身上,蓝白校服破破烂烂,身上满是泥浆,裤子碎成一片一片,鲜红色的血顺着青紫的腿一滴一滴滴在地上,染红了脚下泥泞的土地,张奶奶脑子一片空白,她终于崩溃了。她大声咒骂着,愤怒烧光了理智,村里那些肮脏不堪的话在脑子里盘旋,她把那些词全嘶吼了出来,对着院中狼狈的女孩。
忍受着身体上疼痛的女孩,整个人呆愣在原地,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要用那些词说她,她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只知道那些不是好词,上过学的她不再是小时候懵懂无知的她了,她知道野种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婊子是什么意思,她知道奶奶不喜欢她,她知道她不是妈妈的孩子,不是妈妈期待的孩子。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妈妈,只看到过奶奶拿在手里不断抚摸的照片,里面有个和她相似的姐姐,也许那个就是妈妈吧。奶奶的冷漠,周围人的谩骂让她渐渐习惯,不在在意。她喜欢读书,喜欢书的阳光、鲜花、和欢笑的小朋友,这一切都让她向往。
最终张奶奶疯了,她推开女孩,在大雨中狂奔,嘴里发着可怖的咆哮和狂笑。
从奶奶疯狂的举动里,女孩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一刻她很痛苦,太痛苦了,痛苦和绝望驱使着她走到了村前那条宽阔的江前。面对暴涨的江面没有丝毫恐惧,一步一滑的走到江边,哗啦啦的江水像是笑声,呼唤着女孩。女孩笑了,走到那里,她是不是也能无拘无束的玩耍了,没有谩骂没有嘲笑。在没人注视的江边,女孩没有犹豫地一步一步走进江里,一个浪头把她卷入了江底。
两天后,下游的村民在江边发现了一具尸体,警察通知了王书记。
王书记带着张奶奶去了警察局,傻笑的张奶奶看到躺在冰冷台面上的女孩,好似恢复了神智,呆愣的看着女孩,伸出枯槁的手拍了拍女孩的脸“张桂,张桂?”
好似不明白为什么女孩不坐起来和她说话,不叫她奶奶,她扑到尸体面前用力地晃着女孩“张桂,张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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