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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最冷莫过小寒天。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时候路面有霜冻。谷离非小心翼翼把车子倒出地库,迎面一辆车来,惊得她一通急刹。
一辆银灰色S80,一辆枣红色XC90,呈30度锐角,在地库口相映成趣。
“我不是说过,雨雪天开车急刹是大忌!”关山峪缓缓摇下车窗,苦口婆心。“你看太子给我开车10年,从来没出过问题。你开车这么毛躁,枉费我给你买沃尔沃。”
“我知道,您老人家最怕死,否则家里不会搞一群沃尔沃开会。方头方脑的,傻死了。”谷离非摇下车窗,发现坐在驾驶座的是太子。
“干啥?你要出远门啊?”
根据她的经验,一般太子出马,只开长途和高速。
掐指头数起来,太子跟着关山峪也有十几年。他学的是泰拳,散打、套路、人防、技防、汽车驾驶、货物押运、商务礼仪……一专多能,样样在行。一句话,太子是关山峪的得力臂膀,是他80年代之所以能从走私香烟的马仔,顺利转型成为企业家和社会活动家的重要因素。
太子长一张越南裔的脸,身材短小精悍,很多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谷离非压根儿不相信他居然是保镖。
“保镖不应该都是五大三粗,身材魁梧壮实的吗?”她问。
“呵呵,小姐。有许多让对方迅速丧失活动能力的方法,不一定只有大猩猩才能做。”他喜欢这个一脸天真的小女孩,“菲菲小姐很美丽,我教你一招对付色狼的招数,当做见面礼吧。”
他帮谷离非摆好造型,“用手指猛戳袭击者的眼睛,同时把他的鼻子往上推,能压多扁就压多扁,最好拧个稀巴烂。面部危险三角区,是人体容易攻击的薄弱区域之一。”,
“如果我压根近不了色狼的身呢?”
“那你就有多远,逃多远,等我回来帮菲菲小姐报仇,杀人放火我都给你撑腰,哈哈!”
在这之后的很多年,谷离非再也没见过面容严肃的太子,笑得如此灿烂。
关山峪招呼她。“最近时运不济,我想去灵隐寺烧个高香。过年的时候人实在太多,趁年前去一趟。非非,你把车子停了,和我一起去杭州吧。”
她吐吐舌头,“烧高香?这么迷信的事情还是饶了我吧。”说罢就想摇上车窗。
“非非,你嘴唇怎么了?”关山峪目光如鹰般锐利,车窗开合之间他就发现了谷离非的异样。“昨天为什么突然回家睡?”
“昨天刺身太好吃,把嘴唇咬破了。今天Leonie找我有事情,我怕一个人睡起不来,特意回家睡。”她看看表,时间所剩不多,于是朝太子抛个媚眼,“兄弟,杭州的姑娘很水灵的,别光顾着看,我爸的安全还在你的手上呢,回儿见。”
说罢发动引擎,顺着薄冰的路面,车子就轻轻滑行开去。
Leonie是谷离非留德的时候认识的姑娘,顶着一头编织得极其复杂的金色盘发,超大的黑框眼镜是她的个人标志。当时谷离非在德国打黑工,因为形象不错,在奢侈品店里做大陆购物团的临时导购,一起搭档的就是Leonie。谷离非惊讶于这个德国女娃娃居然中文这么顺溜儿,后来两个人熟了,攀谈起来才知道她居然是莱比锡大学东方学研究专业的学生。毕业后她就来到了慕名已久的东方,现在德国驻沪领事馆里做高级翻译,有时候官方活动忙不过来,就会找谷离非临时帮个忙。
上午九点。长阳路上人烟稀少,马路洁净。法国梧桐光溜溜的枝桠下,偶尔滴落零星冬雨。红砖斜尖顶的摩西会堂,寒冷清新,一切都和上海普通的街道没有不同。
已经很少有年轻人知道,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这一带被称为“小维也纳”,收容了两万多名在欧洲无家可归到处被屠杀的犹太人,度过了难关。善良的中国人民,在那些当初的德国犹太裔的孩子们,如今的老人们的心目中,留下了美好温情的印象。
七十多年后,这些当年的孩子们重返上海,参加德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文化教育处主办的集体吊唁活动,是为了纪念著名的“水晶之夜”。
这样的活动,并不像以往嘻嘻哈哈的趣味聚会或者衣香鬓影的酒会,Leonie站在摩西会堂深咖啡色的木门外,神情肃穆,对着谷离非张开怀抱,“Tag! Patricia!”
金色的盘发,超大的黑框眼镜。这么多年,她从不改变。
她的身边,站了大约几十位老人,都已经古稀之年。几个语言志愿者散落在这些老人之间。
“瞧,这浴缸是我小时候玩水的地方,妈妈总是叮嘱我不要乱动……
看,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才7岁,可是刚才我第一眼就认出了摩西会堂……
我记得当时的日本人把弄堂口用铁栏杆焊死了,不准我们出去。好心的中国朋友就把粮食扔进来,是的,他们每天都扔,我的小弟弟甚至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这些老人都操着浓重的德国乡音,谷离非听得非常吃力,但是她知道,这些老人非常激动,非常渴望有人和她们分享现在的快乐。所以她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完成志愿者的工作。
其中有一位女士,看起来像是活动的组织者之一,虽然年逾古稀,但是举手投足之间依然风采卓绝。她似乎是对谷离非这个志愿者的服务相当满意,拍拍她的手心表示感谢,然后颤颤巍巍地往领事馆的车子走去。
黑色车子后座门打开,首先下来一位中年男子,插白色无线电接收耳机,气质锐利,一看就是保镖。
保镖站定,打开一把黑色伞,车里下来一位年轻的男人,穿立领风衣,纯黑色,银色包边,质料硬挺,气度不凡。
他将老人小心恭敬地扶上车,挥手说再见。
风轻,吹得雨雾淡,一切景象,飘忽飘兮,像大片的蒲公英。谷离非看着年轻男人耳廓软骨上的钻石耳钉,闪着寒光。
这个耳钉,不久前,她在行政中心门口的黑色奥迪车子里,曾经看到过;
当然,在很多年前,她也看到过。
年轻男人回转身子,笑意盈盈地说,“Die Fee?”
“der Engel?”
故人相见,分外眼红。
年轻男人正待上来寒暄几句,黑色车子响起喇叭声。他偏过头和司机耳语了几句,车子缓缓开走。
纯黑色林肯,修长优雅,车牌尾号上红色的“领”字,像一滩血,看得谷离非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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