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食动物

　　这栋建筑一共也就三层，他们几乎已经全部探索完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
　　门刚一打开，就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碎响。
　　这个房间很大，也很空旷，用塑料板框出了好几块空间，里面堆着一些波浪形的纸板，还铺了一层沙。
　　庄泽行率先进入房间，用锏棍拨了拨那些纸板，似乎都是空的。
　　“这是个蝎子养殖场。”祝云城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心跳又有些加速起来。
　　祝若雪和小海站在门口，缩着脖子看着其他人在房间里四处翻找。祝云城虽然不算安分，但很警惕，从不直接上手，大家对他也比较放心。
　　方临川用脚拨弄着地上的塑料箱，寻找着声音的方向。
　　几人向房间深处走去，声响愈发清晰，是从一个用灰色的脏布盖着的大型方盒子里传来的。
　　庄泽行用锏挑开脏布，露出一个封了口的透明框，只开了几个极小的呼吸孔。
　　“我……”看清楚里面东西的一瞬，陆笙之就感觉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立正站好。
　　那里面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大只的蝎子，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几乎没有行动的空间。那蝎子通体漆黑，只有尾尖一抹圆润的血红。
　　随着灰布被掀开，那些蝎子感受到光，忽然狂躁起来，哐哐撞着塑料盒。原本就装得满满的箱子不堪重负，呻吟着出现裂纹。
　　“先走！”眼看着祝云城在愣神，陆笙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本能在报警，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都不好惹，就算没有毒针，也还有一对锐利的螯。
　　祝云城没想到这些蝎子被关在一起，他想抓一只研究都无从下手，只能被拉着不断后退。
　　塑料盒传来一声脆响，破开一个口子，黑色的潮水从中冲出，汹涌而来。
　　那些蝎子移动得非常快，不一会儿就拉近了与他们的距离，就算被庄泽行挥出的罡气所伤，还是无所畏惧的向前追来。
　　就像先前的尸体一样。
　　有一只蝎子蝎尾倒竖，尾尖喷出一阵轻薄入雾的毒液，雾中藏着一团什么，直扑向祝云城。
　　陆笙之挥刀斩落，认出是先前控制尸体的血雾。血雾被打在一旁的墙上，失了力气，软趴趴的掉落在地上。
　　那东西似乎在空气里活不了多久，所以不会轻易从蝎子身体里出来，只有当靠得足够近，蝎子才会喷射毒液。
　　退到门口时已经来不及关门了，只能继续向前跑，好在祝若雪和小海已经跑开了，就他们四个还能应付得过来。
　　一只蝎子飞跃而起，祝云城死死握着手中的匕首从上方刺下。他已经能比较熟练的做这件事情了，只是在刀尖刺入蝎子身体时，他感觉自己也被刺了一刀。
　　来不及伤感，蝎尾一竖，一团雾液喷薄而出。
　　祝云城满脑子都是完蛋了。
　　本来是想找这蝎子治病的，没想到要死在它手上了。
　　庄泽行伸手一捞，将那血雾握入掌中，又反手扔了出去。
　　“你没事吧？”陆笙之劈碎一只蝎子，方临川补了一枪点杀血雾。
　　庄泽行略一点头算是回应。
　　祝若雪和小海在前方一张铁门处停住，大喊着他们快过来。
　　庄泽行最后一个冲过铁门，立马刹住脚步，回身跟大家一起将门关上。有几只蝎子从缝隙中钻了过来，好在不多，方临川在祝若雪的尖叫声中将它们射杀。
　　世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大家各自瘫坐在地上，体会劫后余生的庆幸。
　　过了半晌，方临川第一个开口。
　　“祝老板，我觉得，你的药治不了病。”
　　之前没明说尸体里的寄生虫很可能来自无针蝎，是不忍心戳破祝云城的幻想，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只能逼他认清真相了。方临川尽量说得委婉。
　　祝云城沉默着，感受心脏在慢慢平静，也在一点点冷下去。
　　整理所有的消息，他已经猜测出事情的真相：科研队发现所谓的起死回生只是被寄生虫所控制，后放弃了研究，幸存者将蝎子关了起来，逃离了这里。只是没想到，在往后的岁月里，还是不断有人来此处寻医问药，最后断送生命。
　　一路的坚持像个笑话。
　　祝云城有点难受。他的情绪向来悄无声息，生气也好，难过也好，都不会很吵闹，因为怕身体负荷不了。
　　比如此刻，浓烈的绝望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但他也只是默默地靠墙蹲坐。
　　什么起死回生。
　　什么万能药。
　　什么恢复健康！
　　都不存在！
　　祝云城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这一行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在此之前，别说沙漠，他连山都没爬过几回。
　　想和别的孩子一样，尽情奔跑玩耍。
　　想像其他人一样，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不想当累赘。
　　不想被担心。
　　不想看家人难过的脸。
　　或许是咳得太用力了，有些缺氧，头昏起来，耳边又响起了那些嘈杂的声音。
　　“这孩子能不能活到长大啊？”
　　“我妈妈说你有病，会传染给我们，我们不跟你玩！”
　　“听话！你不能出门，又生病了怎么办？白衣服的叔叔会把你抓走！”
　　眼看着祝云城咳得实在太厉害，好像要撕裂喉咙，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方临川蹲下来给他拍背，又手忙脚乱的从包里翻出最后一点水递给他喝。
　　“唉，祝老板，你也别伤心，你又不是什么大病，多锻炼身体就好了嘛。要不这样，回去以后，我给你做一个健身计划表，保证你要腹肌有腹肌，要人鱼线有人鱼线。”
　　“你们……咳咳……你们怎么可能会懂……”祝云城喝完水，才渐渐缓过来。
　　出生就体弱多病的孩子，好像从一开始就被打上了不合格的标签。
　　童年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医院度过的，虽然住着独立病房，但住得太久了，难免见过许多绝望哭泣的面孔。
　　有些是不治之症，一息尚存；有些是苦苦挣扎，竭力而去。
　　他们的家人总是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祝云城不知道哪一天，那种痛苦就会降临到自己和自己家人身上。
　　或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他不过是家境比别人好些，享受着最细致的照顾，若是寻常人家，可能早就放他自生自灭了。
　　方临川又开始叹气：“祝老板，我看你不是心脏病，是心病。”
　　他指了指陆笙之：“本人确实是打小就完美无缺，但你看看她，你看看她那小身板，她不也是后天练的嘛。”
　　陆笙之默默点头。
　　“你说你又不用练成什么世界冠军，你就注意身体，健康饮食，合理锻炼，每天快快乐乐，保你长命百岁。”
　　祝云城又碎咳了两下，终于顺过气来，脑袋靠着墙，面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不知是不是这里太黑，连他眼里的光也吞噬了。
　　“哥……我觉得……其实也没什么。”祝若雪小声道，“你看！我们都好好的呢！之前没有这蝎子，你不也好好的吗？”
　　自从知道大漠里有一种蝎子，可以治百病，向来理智的祝云城就像中了邪一样，成天研究玫瑰沙漠与无针蝎。
　　家里人自然是反对他这趟沙漠之旅的，可他难得犟一回，谁都拦不住，祝若雪担心他，只能赖着一起来。
　　她的承受能力就到这里了，如果祝云城出事，她也会崩溃。
　　祝若雪的声音带上点哭腔：“哥……我们回家吧。”
　　祝云城没有说话，双手抱膝把头埋进臂弯里。他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像一块爬满裂纹的玉。
　　狭长的走廊里，气氛低迷，谁也不知要如何安慰。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陆笙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叹了口气。“我小时候的愿望是长到一米八。”
　　她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祝云城。人都是贪心的，想要钱，想要美貌，想要快乐，想要健康，想要真挚的情感，想要一切未拥有的东西。她不觉得祝云城做错了什么，如果可以，她也希望祝云城真的能寻得良药。
　　但哪有万事如意。
　　理解了她的意思，方临川摸着下巴回忆：“我嘛，小时候我爸有块表，我总想偷过来玩玩。”
　　短暂的沉默了一瞬，庄泽行抛出一道哲学题：“我想知道我从哪里来。”
　　“我……我想放假！”小海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说出了自己朴实的愿望。
　　轮到祝若雪时，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想看陆笙之困在树上下不来。”
　　每个人都有愿望，有些不一定有好结果，有些永远得不到。
　　比如对于祝若雪的愿望，陆笙之就很不乐意：“你过分了你。”
　　祝云城终于发出点动静，刚开始只是小声的呼气声，逐渐分不清悲喜，只有微微抖动的肩膀透露着情绪。
　　众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过了半晌，祝云城抬起头来，眼中水光闪烁脸上带着笑意：“行了你们，演小品呢？”
　　他扶着墙站起来，蹲久了眼前有些发晕，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走吧，回家。”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互相调侃着同伴的狼狈，又相互搀扶着向前走去。
　　祝云城转身把脸隐入黑暗里，又偷偷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只是重回没有希望的日子而已。
　　反正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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