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少年游

　　庆功宴后，日子平静如水。

　　不管是陆承深还是淮安王都没有了下一步动静。陆昱等人整日窝在王府，闲来种花养草，喂鱼逗鸟，日子过得如同五六十岁老大爷。

　　陈衡终于如愿以偿留在了秦王府。

　　但陆昱听从父皇的劝说，不敢轻信陈衡，所以派府中侍卫悄悄去打探过陈衡过往经历。
　　当差的人效率奇高，跑到陈衡家乡暗地蹲房梁，掀屋瓦，捅窗纸偷听了无数的家长里短，又装作人傻钱多且好奇心旺盛的过路人悄悄走访了一众父老乡亲们，很快就递交回来洋洋洒洒几大页的生平事迹。

　　从他给当地王员外家每次给主人端菜前都会偷吃几口到放羊时鼓动着自家的母羊去诱拐别人家的公羊再瞒着主人将生下来的小羊崽偷偷卖掉把钱塞进自己腰包这类的事情都是一应俱全的，将十年来陈衡的所有事迹都写了个遍，就连他那漂亮的老娘和王员外的事情都委婉地写了几笔。

　　当陆昱好不容易看完了手下人交上来的厚厚一摞纸时，面色不善。不知该夸赞手下人办事效率过高文采过于斐然还是该怨陈衡的经历太过“丰富多彩”。

　　他懒得拐弯抹角，干脆与陈衡面谈，直截了当问对方来王府有何目的。

　　陈衡想也不想地抛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大义凛然道：

　　“自然是希望尽绵薄之力造福天下苍生！草民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陆昱无奈：“好歹……说个让人信得过的理由。”

　　哪知陈衡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扫方才的严肃正直，涎皮赖脸道：“那草民就说自己是为了攀皇家这支高枝，不知殿下信得过吗？”

　　陆昱笑了：“你倒是不避讳作小人姿态。”

　　陈衡也笑了笑：“‘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自然是每个人心中之愿。况小人本就是乡野小民，比不得文人志士胸怀鸿鹄，只能希冀于秦王殿下，让草民早日谋得荣华富贵。”

　　陆昱讽刺他：“就算你是千里马，本王也不是伯乐。”

　　哪知陈衡满脸恭维：“伯乐怎有资格与秦王殿下相提并论？伯乐还要四处寻找千里马，但殿下只要一声令下，全天下的能人贤士都争先恐后地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陈衡的话没什么毛病，也符合他一贯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的作风。但陆昱却觉得，陈衡说到最后时，语气里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

　　陈衡转了转眼珠，哀怨地说：“小人说自己一心为国，殿下不信。说自己为私，又遭轻视。草民虽想为殿下分忧，但无奈愚昧无知，不善揣摩心思，拳拳之心无处表露，实在苦闷。草民冒死请求殿下提点，草民保证今后殿下爱听什么话，草民就说什么话。”

　　陆昱被他恶心到，挥手做出赶苍蝇的动作：“用不着。”

　　陈衡奉承：“殿下不愧是殿下，身处高位依然谦虚恭敬，有大家之风。就算小人笨嘴拙舌，也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陆昱嗤笑：“你若是嘴笨，只怕全长安都找不到能言善辩的人了。”

　　陈衡大喜：“殿下真是慧眼识英雄啊！”

　　“等等，我有这个意思吗？”

　　“殿下不是夸小人能言善辩吗？”陈衡坦然说， “小人缺点众多，殿下却能透过表象发现本质，看到小人‘能言善辩的’优点。殿下先褒后贬，既巧妙地夸奖了小人，表现了殿下识人的眼光，又不让小人太过得意。由此看来，小人的话术，远远不及殿下啊！”

　　面对脸皮厚到将讽刺当做赞美坦然接受的人，陆昱也感到无能为力。

　　或许是察觉到陆昱的提防，陈衡干脆转变思路，改去跟苍澜长孙遗策套近乎。

　　苍澜和长孙遗策远比陆昱好糊弄，也远比陆昱脾气好。陈衡以自己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为由，很快骗得他们信任。现在那俩人被迫和陈衡勾肩搭背，哥仨好一根草，真情实意感天动地，就差来个桃园三结义，拜为异姓兄弟了。

　　不知他二人心里作何感想。

　　但不管大家内里如何各怀鬼胎，至少明面上都客客气气。

　　又是一日午后，陆昱躺在湖边藤条椅上，鱼竿支在旁边，鱼线垂进湖里，饵快被小鱼们蚕食完了，他也不管。只是翘着腿晒太阳，斗笠倒扣在脸上。湖边栽了一排垂柳，微风过，柳絮扑簌簌落下。

　　忽然苍澜兴冲冲从石桥上跑过来，一屁股坐到躺椅沿上：“新消息！”

　　“起开，一惊一乍的！”陆昱将他踹到一边，“先把你身上柳絮拂干净。”

　　苍澜咬咬牙，忍了他这娇贵脾气，不情愿地站开几尺，待确定将身上白毛都拍掉了，才又凑过来，笑道：“刚刚思靖派人捎来口信，说霍将军想今晚请我们吃饭，请我们务必赏光！”

　　陆昱这才掀起脸上斗笠：“你确定是‘我们’？”

　　“我确定自己还没到耳背的年纪，确实是请我们所有人。”苍澜肯定地点头，补充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笨，这都不知道。”陆昱把斗笠拍他脸上，恨铁不成钢。

　　“你知道你解释。”苍澜偏头躲开。

　　“叫声爹就告诉你。”

　　“滚，”苍澜抢过斗笠丢到他头上，“不说我去问长孙。”

　　长孙遗策和陈衡也围了过来。冷不防听到自己名字，长孙遗策问：“什么事要找我？”

　　听完苍澜讲述，长孙遗策笑着说：“这是霍将军要向你道谢呢。”

　　陆昱也提点苍澜：“想想你帮霍思靖立的那个忙。肯定是思靖后来将你的事情告诉他爹了，霍叔主要想见你，请我们吃饭是顺便的。”

　　不然凭霍叔那个抠门性子，瓜果蔬菜都自己家种，才不会没事想起来请他吃饭。

　　“哦——”苍澜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其中深意，同时也担心起来，“但我之前让思靖不要提我的名字，霍将军不会气我骗他吧？”

　　“很有可能。”陆昱像模像样拍拍他，“自求多福吧。”

　　苍澜认真思考：“你觉得如果我说不小心摔断了腿，装病不去吃饭，能骗过霍将军吗？”

　　“你觉得呢？”陆昱毫不留情给他一个白眼。他低头翻看着手中一张皱巴巴的纸，恨铁不成钢，“用脑子想想，你帮霍叔赢了场仗，他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找你算账。”

　　要算账也是找霍思靖算账，他在心里补充道。以霍将军一贯的正直脾气，估计霍思靖这几天会被修理的很惨。

　　“恭喜苍老弟了。”陈衡拍拍苍澜肩膀，拱手道，“原来我们是沾了老弟的福泽才蹭上饭。”

　　苍澜抱拳回敬：“常言道‘苟富贵，勿相忘’。希望将来，等陈兄发达了，就轮到我蹭陈兄饭了。”

　　陈衡打哈哈：“苍老弟太看得起我了。”

　　他俩一唱一和宛如一对街头卖艺的活宝，看起来十分好笑。

　　陆昱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张纸，盘算了一会儿。
　　霍公询是镇国大将军，如今却丝毫没有架子，主动请晚辈吃饭，可见态度真挚，而且也真的对苍澜感到好奇。而苍澜一直以来也仰慕英雄，如果能抓住这次机会，让他在霍将军那里得到赏识……
　　陆昱瞥一眼苍澜，既然大家是朋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终于站了起来，道：“不管怎么说，霍叔是长辈，无论如何不好让他破费。不如今天由我来做东吧。至于地点……”

　　他将手中纸片塞进袖子：“就定在醉生楼。”

　　醉生楼地处长安东北，老板早年是陆承乾军中的一名伙夫，乱世中抱着行军灶辗转过神州大地，直到二十一年前跟随大军一起进入长安城。后太平盛世起，他专心经营醉生楼，一度生意火爆。但大概是所有辉煌事物都逃不过衰落的命运，随着老板年事渐高，无心打理酒楼事物，醉生楼也变得门可罗雀。

　　当陆昱一行人到了时，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大堂，大堂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柜台后的账房先生甚至打起了瞌睡，脑袋抵在桌上。算盘离他手约有一尺距离。

　　在一片暗色调背景中，二楼走廊上的一抹红色身影却格外吸引人。

　　陈衡抬起头，不禁失声叫道：“柳姑娘？”

　　账房先生被他一嗓子吼醒，猛地抬头，嘴边还挂着口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你……你们是什么人？”

　　他甚至没将他们往客人的方向联想。

　　几人懒得理他，一股脑上了二楼。

　　柳依依单手搭在走廊围栏上，明眸皓齿，嫣然一笑：“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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