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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恶(3)
“那盒子发出的歌声难听,你却反反复复地听,自己吹的埙也甚是不入耳;还有那个小侍卫,大人的财力,跟个人还是绰绰有余吧,偏偏挑个最丑的在身边;再者那些赌博的,或是那个李家胞弟,你大概都看不上的吧。
当然可以找理由,说是条条框框的礼仪仁义什么的。
可你再细想想,是不是越讨厌的你就将他们放的越近,好在心上拉开些距离,享受藐视众生的感觉,哈哈哈哈……”
智者笑起来,肩膀抖动着,可只有他自己在笑,过分孤独。
所以他是不喜欢小番茄的,却要用这样的味道包裹自己,围着他的人,他大概也是不屑的。
那他现在做的事呢?太多人做尽坏事,不过是自己的贪欲,为了享受,唐柘突然觉得这位智者比他们想的还要复杂许多,他做的坏事也许是自己最最讨厌的。
“谢提醒,可古人云‘好好色,恶恶臭’……”唐柘继续彬彬有礼地回答。
“那古人大概也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典籍经卷教不了很多。”智者打断唐柘,清楚不过的道理,居然是此时此地与此人讲起,真是讽刺,“大概是本性吧,你明明不爱经卷,却耽搁少年时代在这明经院中受气,还能养出这样傲慢的性子。”
“和我一样,注定一辈子会和讨厌的东西缠在一起,做讨厌的事才能愉悦。
对,你也许还不明白什么是讨厌,不如我教你?
若教了便是老师,若是老师那便更该听我的,尊师,重道,对吧?”智者从座椅上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竹牌”的摊子摆了那么久,没找到天生的超忆者他是有些失落的,眼前的人大概是哪个没用的家伙喂了药后却漏了的,没能从小一直控制,看上去与别人不一样,他对这个唐柘有些怀疑,不过一些而已,无伤大雅。
实验中出现的特例他一向很注意,而且往往能得出很好的成果,读书时便是这样。
不,不一样,唐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眼前的情况似乎比怀疑更糟。
唐柘只能专注地感受胸前玉佩冰凉温润的触感,低声在心中提醒自己:覃慕瞻都教过你,他教过喜,也教过怒了,教过你自己去体悟,自己选择,你不必听信眼前人的。
可他若退缩了,那么久的蛰伏,那么久的悄悄靠近便很容易化为泡影。
这智者平时很难见到,可若是见到,特别是人少时,他说的话都很少掩饰,信息量很大。
像之前那样帮他们干事,其实自己是被当作工具,完全被动,而今天这场教师学生的扮演,可能是很好的突破口。
唐柘像下了决心,不卑不亢地盯上缓缓向自己走来的“智者”的眼睛,浅浅行礼:“多方面学习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样称师不知是否会有些不妥。”
“在下不才,曾是季生阁学子,不知师哥,教你是否够格啊?”这句话语调温柔,几乎给了人错觉,好像他真是个温柔谦良的师哥,却让唐柘背上渗出细细密密的细汗:智者对自己的调查真的很彻底,连季生阁求学的短短一年都了解了。
更夸张的是,他竟然将自己的身份信息透露给自己,自己大概不会再有能出门,与外界交流的机会了。
“怎么样?”智者走进一间小屋,屋内唐柘坐在桌前写着什么,看内容是工作报告。
可笑,他马上就会没有官职了,智者心想。
“在官府有住处,住这颇为不妥。”唐柘不紧不慢地写好最后一笔,仍然彬彬有礼的起身看着软禁自己的人。
智者的语气一直是这样,高高在上,带些戏谑:“感到不妥嘛?是因为不高兴,不自由吗?还是单纯不符合规则呢?”
智者走到桌前,想要拿过桌上的纸,谁知他下一步便是作势要撕了纸张。
“不可。”唐柘明知道这张纸上的内容无关紧要,可若是能此刻试试身手倒也不错。他想夺过这张纸,掌冲出,目标是智者的手中,智者迅速背回手,向后退了几步,唐柘捉上他的手腕,却被智者出脚攻到下盘。
可惜那面具戴的极牢,打斗间居然都没有掉落。
从动作,形貌,手上皮肤来看,智者大概四五十岁,唐柘并不会武,现在都落些下风,二三十岁的时候智者身手应该会更好。
嘶啦,纸张撕碎的声音响起,唐柘演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智者莫怪,是在下失礼了。”
“无事。”智者当然也有些狼狈,他不屑地将纸碎向旁边踢了踢,“出手争夺打人,是不合规;但让自己的公文外泄,落入他人手上,也是不合规,所以你怎么做都不合规,我也不会怪你。”
智者笑着,又用脚碾了碾那些纸碎:“让我们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你感到不妥,如果是不高兴,那可太好了,我一下就教会你什么是讨厌了,讨厌你就更应该留在这,和我一样。”
“如果不自由,或者不合规则。那你想想,你之前蝇营狗苟,拘着规则而活,就真的自由了吗?不用这样看着我,你马上就真正地摆脱这些规则了。”
“王达那个蠢货给了我灵感,我为你安排了一场自杀。”面具中的眼神还是那样,看不真切,他仔细地观察着,可惜面前的人果然不会有什么情绪,什么恐惧,不可思议,比很多其他小时候吃过药的,从小掌控的,都冷静的多。
“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只是假自杀。”
“他人的身体发肤亦受之父母。”唐柘坚决道。
“嗯,看着义正言辞的,可你问问本心,就真的不想尝试尝试吗?看看你死后别人都会怎么看你,然后提前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无拘无束地游荡。”他的语气难得的有些凄恻,好像在说自己,“把能证明你身份的物件拿出来吧,好认尸。”
唐柘早知道自己没有与他商量的底气,最后肯定是要照做的。他思索了一下,将埙与系在上面的平安符交了出来,只要玉佩不在,覃慕瞻应该可以知道不是自己。
“教会你讨厌了吗?”智者笑着离开了。
“覃大人,你那故去的师弟是不是之前记性特好?”“他为什么投河,你知道吗?”
今日衙门饭堂里来找覃慕瞻搭话打听的人似乎特别多,明明投河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之前他们也未曾这样关心,覃慕瞻只得先转移话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大人你这两日都在外面忙,查到你师弟的死因没有?你有所不知啊,这是件邪门事,好多地,都有官员莫名其妙的跳河,跳之前都会说什么记不得了,记不得了,噗通一下,人就没了,多吓人呢。京师内,之前连中过三元的王达都这样没了。”
“可当真?”覃慕瞻装作第一次听见王达的事,可其他几地有官员投河的消息,他却真的是第一次听说,消息传播的如此快,总觉得是有人故意在散播此事。
“千真万确啊,你说一个个好好的才俊突然就落得这般下场,他们都说……”
覃慕瞻知道自己该凑近耳朵:“说什么啊?”
那衙役就贴过来,故作神秘地继续“说是中了邪,是天上怪罪下来的。没出事的郡县,最近告病,告老的特别多。都怕下一个中邪的是自己。”
幸亏唐柘假死的消息早已经第一时间传给林豫川,这样他应该就能发现后续的那些是不是连环模仿作案,甚至可能那些官员都与智者有联系。
很多郡县本就缺少人才,这样死的死,走的走,必有一批地方又会元气大伤。
动物实验的结果,蓝色眼瞳的结论,覃慕瞻之前上报过。也许是之前林豫川在朝中的动作有些被察觉到了,他们此次用的别的尸体,自然是黑色的眼睛,能顺理成章地转移蓝色眼瞳带来的疑虑。
只是谣言四起,立在风中的人都大概免不了皱些衣裳了。
“这天要怪罪什么?”他们咬着耳朵,在大多数人眼里,天管的只是皇宫贵族,他们乐于将天的力量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却在做些小恶时从来想不起有天道报应。
“太子也快顶用了。”这便是皇上孱弱,撑不了太久了的意思,“可现在那太子是个传不了代的,也有说是断袖,却不换了他。这血脉将断,国运自然不好了。”
“可……”覃慕瞻张了张嘴,想附和,却说不出话来。
他人看来,不论皇子,还是自己般的官员,不过是木偶罢了,若没有满足标准的无关紧要的规制,像什么传宗接代,那作为整个人,便不会被看到,更不用说虚无缥缈的能力才华了。
周围的人可能觉得他怕了,将他的吃食端来:“覃大人应该没事的,比较,嗯这地方已经有过了,短时间应该没事。”
“别提我师弟。”有挖掉一块心头肉来求心安的嘛,覃慕瞻内心自嘲着。
又有一人过来:“覃大人之前因为和他不合才不娶亲,我们都知道,这下不妨再让俺娘说门亲事,冲冲喜……”
“覃某告辞。”覃慕瞻也吃不下饭了,一阵恶心从胃里或是心里翻倒而来。
也许人类永远都是这样,一丁点未知的恐惧便可使丑态原型毕露。
离开饭堂,覃慕瞻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源洲的书房,回到了那个紧锁的柜子中,祝得还给他看了师弟的画像。
“寄给你的那些方子记得吧,里面有些季生原理比现在都先进的多,我这老脑袋是写不出的,都是我师弟写的,他也只剩这些,陪着我了。”
“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应该看得出,我们现在的季生,或者说一切非明经的,像格物,这些,发展都停滞了。老覃也是十几年前才改名成覃季生的,哪有父母给孩子取这个名呢。若不是有你父亲那样将季生阁撑着啊,倒退得会更多。”
祝得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正好是各科都兴兴向荣的时候,这群老头当年,也曾经热血沸腾的,我们想的多简单啊,若是各科都这么好好发展下去,大家吃的好了,夜晚更亮了,灾病更少了……”
“嗯,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延年益寿,天下太平,父亲常说的。”覃慕瞻点头。
“可那年的病是从上边下来的,我们当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不是权争,就是夺嫡吧,反正那些人眼里,总有比人命更重要的东西的。听过支裕疗法嘛,就是以我师弟命名的,师弟当时搞了个很先进的法子,从牛身上提取的□□,打到人身上效果特别好。
‘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从古都是这样吧,显然师弟不是舐痔者,不受上边欢迎。
若只是这样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当事实横陈在大家眼前,原来季生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些权威所传的天道便收到了挑战,怀疑开始了就不可收场。
也许大家都愚笨点才更好控制,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些巫术,妖鬼之说就缠上了师弟,陷害的手段,他们可不缺。
只是可笑,那些口口声声妖孽的人中,很多人若没有我师弟,都活不到开口陷害他的那天。”
“那时候大家都壮年气盛,不可一世,等我发现事情不可挽回,早就晚了啊。我自请贬谪到此,守在这里一辈子,才捡回了师弟一条命。”祝得一直称自己老头,连覃慕瞻也快忘了,他不过和父亲差不多年纪,就在十多年前,也是充满抱负的壮年。
只是他说完师弟的事,他似乎又苍老了不少。
“他那么倔的人,不知所踪是正常的。那些人指着他,骂邪魔歪道时,我的师弟早就死了。”
良久,覃慕瞻犹豫着开口:“师傅,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到这差不多了。”祝得摇摇头,看上去不准备多说什么了。
“当年支师叔也是季生阁的学子吧,该有平安符吧。”
“小番茄,不过他其实并不喜欢吃小番茄。”
屋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覃慕瞻喜欢雨后清爽的味道,却不喜欢淋雨,对这么大个人来说确实娇气了些。可唐柘说,他爱他,甚至包括小小的娇气,和充满阳光的孩子气,所以要去保护。
得加快速度了,覃慕瞻想,雨下起来了,他相信唐柘,但人心太冷,舍不得他泡在其中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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