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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稚朝飞兮（一）
山黛远，月波长，暮云树影蘸潇湘。
夜色之中，有一车马缓缓而来，车马摇晃，惹得车中人也微微颠簸，可车中人并不知此行何去，这是因为他眼上覆了一条白绢，眼眸朦胧里，只感受到徐徐夜风拂过他的面庞。
过了好一会儿，车马终于停了下来，赶车的瑜风勒好马，便搀扶着董暹下马，途中董暹试图摘下白绢，却被瑜风阻止，他只说是自家主上的交代。
董暹倒也不纠结，顺从地在瑜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又不知往何处走了几步，停住脚步以后，身边似有一阵风过，随即等董暹再唤瑜风，他却没了声响。
心里疑惑，他想摘下面上的手绢，却被一双微凉的手阻止，那双手先是轻轻覆上董暹的手，再绕到他耳后，重新将白绢系好。
董暹没有反抗，因为他闻到了熟悉的墨香。
他的气息，总是让人安心的。
再然后，董暹感觉自己腰间一紧，脚步悬空，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感觉到有一只手在他的肩胛骨之下，纤长玉指则收在自己的左腋下，还有一只手微微上勾便抬起了他的腿弯处，那人腰腹微微用力，自己就已经双脚离地。
忽至悬空，董暹连忙伸出右手环住他的脖颈，左手则覆上他的肩旁。
“别怕，是我。”辛纥用脸蹭了蹭怀中人的脸，极轻，极柔，他的声音也很淡，薄唇虚含董暹微红的耳垂，带着魅惑与慵懒。
听到声音，董暹稍稍放下高悬的心，但又想到，自他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被人当作娇娇般地抱了起来，而现下，他整个人都落入辛纥的怀中，他就这样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火热，也感受着彼此怦然的心跳。
忽而，辛纥向前走几步，董暹身体轻晃，他害怕掉下去，就抬起左手环住辛纥的脖颈，不经意间又触碰到他脖颈间的肌肤，微微颤动的凉意惹得辛纥鼻间抑制不住的一窜轻吟。
辛纥深呼一口气，感受着怀中的温香暖玉，那腰极软，水一样荡漾在他怀里，辛纥不敢多想，却忍不住多想，他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让自己不迷失。想来若是此时董暹袖中要抽出一柄刀要杀他，他都是来不及反应的。
可是美人袖中没有刀，而他的刀，却快要出鞘了……
不过多时，辛纥一跃踏入一叶小舟，待他站稳之后，又在一处软榻上轻轻放下怀中人，董暹坐在软榻之上，他眼眸处的白绢并未摘取，看不清身处何境，只觉得四周点点星火，而身下漾漾似有水波荡起。
一阵声响过后，似有人拿起木浆划船，木浆每每一动，董暹就听见一阵碧波荡漾的水声，而此时，又从远处传来一阵古琴乐响，绵绵琴音，古调悠长。
那琴音悠扬，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在心间，董暹正颇有意趣地听那琴音，耳畔却忽然响起一道歌声：“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飞於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
董暹一顿，才明白是辛纥在唱歌。
他从来不知他会唱歌，也不知他唱得如此好听。他的歌声和他的人一样，温润似玉击，清冽如山泉，歌声从他的薄唇里唱出来，漫延到整片湖泊，掀起阵阵声浪，碰到群山，群山又发出回响，几番回荡往复，就这样一直辐散萦绕在董暹的心尖。
许是夜色太美，让他的心彻底乱了套，不自觉的，似被牵引一般，董暹也跟着他轻吟出声，“嗟嗟，暮兮可奈何……”
一曲毕，董暹仰面，朝着他唱歌的方向问道：“公子唱得可是秦曲稚朝飞？”
“卿卿果真好耳力！那你可知此曲的来历？”辛纥忍不住继续问道。
“公子谬赞了，我只是略微听说过的，战国时有一个叫牧犊子的齐人，他在年迈的时候游湖，见到了稚鸟双飞的景象，就想起来年轻时的心上人，他用情非泛，却不得善终，触景生情，最后就作了此曲，后人编排成歌，我在司乐坊的乐谱里依稀看过此曲，曲调晦涩我还不太懂，没想到公子唱起此曲倒是从善如流，不免让我心生艳羡。”
辛纥见他如此博识又如此谦逊，心里对他的欢喜便又热烈了几分。辛纥一直都知道，董暹是聪慧的，可与旁人的聪慧不同，他总是像这样恰到好处的展现自己，不争锋芒，不露破绽，分寸之间又尽是狡黠，蓦然回首，就会发现他从来不争却也从不吃亏。这样的人，若是作为对手，辛纥当是要敬他三分，可若是作为同榻之人，辛纥是不免要为此骄傲自豪的。
他喜爱这样的美人。
不过多时，那小舟不再游动，董暹听见木浆放下的声音，随后身前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把手给我。”
朦胧之间，董暹之间一只纤长的手呈在自己面前，他抬起左手，放至那人手心。辛纥就势牵着他的手，拉着他从软榻上站起，然后绕到董暹的身后，替他解开了眼上的白绢。
董暹只觉眼上一松，轻轻柔柔的光幕缓缓落下，就看见在茫茫夜色下，水面上浮动着的荷花水灯，盏盏花灯，摇曳在碧波之上，水花轻推烛火轻晃，星星点点，当是天上的星辰，被簇簇清风吹落，散作了这满河星火。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此番盛景，足以让人惊呆。董暹惊呼一声，但他还来不及思考，背后就一热，是辛纥从身后环抱住了他，他低头在董暹肩窝处轻蹭细语：
“生辰快乐，卿卿。”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楼阁处就响起一声惊雷，那声响直冲夜空，再渐渐舒展开来，不断绽放出各种花色，好似流星碰触星辰掀起的涟漪，最后在暮色里，俨然开出几朵璀璨银花，一刹芳华，随即变成倾泻而下的星幕。
这是给董暹一人的。
只给他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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