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繁花

　　带着厚重的心事，张蕊芯一晚上睡得都很不安稳。迷糊间觉得有人坐在她的身边很久，其间对方还抚摸了她的脸。

　　“叮咚”

　　“叮咚”

　　“叮咚”

　　耳边的手机不停响动，张蕊芯揉了揉眉心睁开眼，打开手机查看。

　　一觉睡醒已经十一点半，纪子凌今早给她发了十来条消息。内容是他家那边下雪了，他堆了好多雪人给张蕊芯拍了照发过来。

　　正要回纪子凌的消息，门就被敲响，母亲推门看了她一眼。

　　“洗漱一下，准备吃饭吧。”留下一句话后，又退了出去。

　　洗脸的时候张蕊芯用清水浸湿脸颊的时候，仔细回忆梦中人手心的温度和手指的触感，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时刻呢。

　　饭桌上一如既往地安静，张蕊芯几次想要开口打破这种近乎诡异的宁静，却老是找不到所谓机会。

　　终于在收尾的时候母亲先开了口：“蕊芯，对不起。”

　　高傲的母亲突如其来地道歉，让张蕊芯措不及防，反应过来后小声回了一句：“对不起，妈妈。”

　　“我们试着谈谈好吗？”张霏自认为面对任何场面都安之如素处之泰然，但此刻却紧张地抓着衣角，生怕女儿拒绝她。

　　“好啊，您想怎么谈？”张蕊芯有些意外，她们都不是擅长的表达，所以她有些好奇这场意义重大的谈话该如何进行。

　　“等一下，”张霏起身离开餐桌，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从房间里拿出两个厚厚的本子。

　　“这是自打怀上你开始我的日记，妈妈不善表达，和你之间无意间有了很多隔阂。所以希望借日记来将自己剖析在你面前。”张霏将日记推到张蕊芯面前说道。

　　“嗯，好。”张蕊芯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呆滞地点头。

　　“那您愿意看我的日记吗？我们互相交换日记，以此来了解对方。”张蕊芯将手放在日记本上，紧盯着它们，这是母亲如今生命的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厚度。

　　张霏：“好。”

　　吃完饭后，母女两人抱着对方的日记本，进了各自的房间。

　　张蕊芯轻轻打开日记本，母亲的字体不似一般女生的娟秀而是苍劲有力。正如她的性格一般，她是不被世俗定义的女性，是独立女性的代名词。

　　但日记本的内容，却呈现出她的另一面，坚硬外壳下包裹着的柔软细腻的她。

　　张蕊芯打开日记本粗略地翻看一番，发现日记里并没有记载少女时期母亲的心理。是专为她开的一本日记，是一个母亲的心路历程 。

　　1994年11月

　　好久没写日记了，但今天有一个重大的事要记录，我有宝宝了。所以这个日记本就开始记录小宝贝进入我的人生后的一切，一段不一样的旅程。

　　说实话其实我还没做好当一个优秀母亲的准备，孩子来得有些突然。但阿琑说他会帮我的，我们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

　　小天使，欢迎你，来到我们身边。

　　1995年1月

　　最近妊娠反应有些严重，但阿琑总是抽出时间来照顾我，有情饮水饱。

　　孕育生命真的很辛苦，更爱我母亲了，还有希望我也能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1995年3月

　　最近在为宝宝读故事做胎教，小小的胚胎已经有了人型，真神奇。医生说宝宝的听觉已经形成，那宝宝可以听到妈妈说的我爱你了吗？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1995年7月

　　马上就要到预产期了，好期待，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啊。这么乖，都没怎么折腾妈妈一定是乖乖的女孩，但无论男女妈妈都会爱你。

　　1995年8月

　　终于卸货了，是个小女孩。但怎么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可爱，但汤琑说很像我。像我的话，那她以后长得一定不会差。

　　八月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到底叫菡萏还是蕊芯呢？汤琑说让女儿自己抓阄，她用她那肉乎乎的小手，抽中了蕊芯。

　　所以就叫蕊芯吧，蕊芯，蕊和芯是花最娇嫩的那部分，宝宝也是妈妈的心肝宝贝。

　　你好哦，汤蕊芯。欢迎加入这个家，从此我们户口本上就有三个人了。

　　1995年9月

　　孩子长开了，变好看了，果然像我。

　　汤琑的母亲好像不太喜欢她，虽然我有点不开心，但也不那么重要。我们小花这么惹人爱，以后会有很多人爱她的，一定会。

　　1996年1月

　　汤琑的母亲说女孩是赔钱货，男孩才是宝，让我趁年轻抓紧生二胎。汤琑在里面和稀泥，他的态度让我厌恶。

　　我们小花，才不会比男孩差。谁说女子不如男，我才不会被他们的封建思想荼毒。

　　1996年8月

　　一周岁快乐，宝贝。妈妈永远爱你，爸爸说他也是。

　　不知不觉，蕊蕊已经出生一年了。在工作上得心应手的我，在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就没招了，这样可不行。

　　所以在做好工作发光发热的同时，我也会一直学习如何去做一个好妈妈。

　　1998年9月

　　第一天去幼儿园，我们宝宝没哭我也没有，但汤琑哭了。还是我女儿更懂事。

　　从小胚胎到呀呀学语再到离开家去上幼儿园，我的小女孩还是长大了。

　　2000年3月

　　汤琑好像出轨了，真讽刺啊！而且对方还是一个长得像我的女人，我该庆幸他的专情，还是恨他的薄情。

　　爱，果然只在情浓时算数。我们蕊蕊怎么办，她还是挺喜欢汤琑的，头疼。

　　2000年5月

　　那个女人来找我了，哭得很惨还要给我下跪，我承认我心软了。汤琑竟然和我解释说她就是生儿子的工具，她生下孩子后就会拿着钱离开。在他那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恍然觉得从未真正认识和了解过他。

　　混蛋，混蛋，大混蛋。

　　骗子，骗子，大骗子。

　　想离婚了，比每一次都想。

　　2000年8月

　　在我女儿生日那天，我收到了其他女人怀了我丈夫孩子的消息。汤琑他也再一次刷新了我对他的认识，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给蕊芯庆祝生日。

　　那个赤诚的少年可能死在岁月里了吧。

　　汤琑不同意离婚，我向法院起诉了。

　　2001年1月

　　今天蕊蕊亲眼看见他爸爸出轨了，汤琑真该死啊。

　　不过也好，她不会再闹着要见爸爸了。

　　2001年8月

　　和汤琑离婚了，蕊芯的抚养权归我。

　　张蕊芯很好听，我的女儿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2001年9月

　　蕊蕊，上小学了。我的工作也越来越忙，事业和家庭怎么能权衡好，苦恼。

　　……

　　2010年9月

　　蕊蕊上高中了，我用升职的机会换了去当她班主任。升职以后还有机会，女儿的成长只有一次，而且这些年因为事业真的亏欠她太多了。

　　……

　　2013年9月

　　蕊蕊上大学了，实不相瞒她刚走了我就开始想念，投身工作吧。

　　……

　　和蕊蕊通话的时候语气应该柔和一点的，哎，下次注意。

　　蕊蕊马上就要回家了，抓紧工作，回家陪女儿。

　　嘴真的好笨，还喜欢口是心非，越长大女儿好像离我越远。

　　……

　　和张蕊芯吵架了，原来她高中状态那么差不是因为学习压力大，而是被孤立了。因我而被孤立就算了，该死的竟是我一直都没发现。

　　可能我的教育方式真的有问题，学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学会怎样做一个好的母亲。

　　……

　　其实多数时候只是寥寥几笔，同时也断断续续。

　　但张蕊芯觉得自己从旁窥探了她二十多年的人生。父母曾经那么热烈的爱到感情最终破裂，原来奶奶讨厌她是从她出生开始就有了，原来事业有成的母亲在事业上并不是外人所看到的那样一帆风顺，身为女性她在事业上吃了比具备同样条件的男生更多的苦。

　　还有不善言辞的母亲，原来在细节里藏着那么多的爱。

　　逼着她学跆拳道是想让她拥有自保的能力，因为身为女生在体型体力上有着先天的劣势，学了武术她就可以在技巧上取胜；高中时候每天晚上一杯的牛奶，是因为她晚上老睡不好喝牛奶安眠；一直对她的高期待，是因为她想证明自己的女儿很棒，她值得被所有人喜欢……

　　张霏打开女儿的日记本，字体从稚嫩到方正。她引以为傲的女儿，从牙牙学语到亭亭玉立。

　　从日记本里她也看到了女儿敏感的青春期，和一些不曾和她诉说过的秘密。

　　她一直都喜欢做烘焙很喜欢所以在她把她用橡皮泥做的小蛋糕藏起来时，发誓“再也不要喜欢妈妈了”；张蕊芯上小学时，很希望自己去接她，因为她是聪明又漂亮的“仙女妈妈”；张蕊芯高中的时候被孤立，却不敢告诉她，怕她担心；张蕊芯也一直爱她，以她为骄傲，感谢她的付出……

　　两个人交换日记，了解对方自己所没有发觉的一切，发现对方对自己的爱，然后更爱彼此。

　　她们母女之间最大的隔阂，就是两个人都沉默且固执，总是自以为是的用自已的方式对对方好。殊不知，谁都没有读心术，即使做了很多但不是所有努力都能看见。所以对于很爱的人，一定要大胆表达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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