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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战
他们落入了一个阁楼内。
空气格外厚重刺鼻,像是陈年的血腥味发酵了一样。众人进入后,又是忍不住的连连干呕。放眼望去,一片凌乱。阁楼一边是一张长桌,放满了各种铜制的和玻璃的化学用品——坩埚,试管,锥形瓶......而另一边,则是一个巨大的X形铁架,吊着些形状奇特的锅,铁架下的地上还有柴火烧过的灰烬。灰黄/色的墙上,挂着些用途不明的巨大刀具,以及一套完整的,看起来崭新的外科用具。
克洛诺斯掩着鼻子:“那个混蛋到底干了什么?”他拿起架子上吊着的锅,里面赫然是人体的组织——鼻子,耳朵,腹部的脏器被堆积在这口锅里,散发着浓烈的腥味,克洛诺斯把锅拿起来看了一眼,就将其扔回了原处。
查西亚取过摆在石室中央石桌上的一本古旧的书,沉沉地道:“炼金术。”
陈沨托起一团火焰,将查西亚手上的书照亮。查西亚翻了翻,便将书摔在一边,低声骂道:“还是最邪门的那种。”
索依露问:“书上说了什么?”
“书上说,取女子器官血肉,喂给天生为妖者,后抽取此妖魂魄,于猛火中炼化。反复五次,服此妖之魂魄,可点石成金,长生不老。”查西亚的声音冷得能冻住火焰。
“天生为妖者......那不就是......吸血鬼吗?”索依露腹中一阵翻腾。
“啊......你们快来!这里有个......”是凯瑟琳的叫声,她正蹲在阁楼的另一个角落里。
一行人连忙赶到她身边。
“我听小殿下说这里有吸血鬼的味道,一直放心不下。就四处看看,果然就,看到了他......”
是一个小孩,七八岁模样,蜷缩在阁楼一角,一动不动,茂密的金色头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样貌。
克洛诺斯问:“他死了吗?”
凯瑟琳伸出手要去探那孩子的鼻息,却被一道结界弹回来。陈沨将手上托的火焰送过去,众人才看清那孩子的样貌。看着他身上还有微弱的起伏,应该还没有大碍,只是昏了过去。
克洛诺斯抬起手:“先救这孩子出来吧。”说罢,他便要破开结界。查西亚却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
陈沨压着声音:“有人来了。”
克洛诺斯停住了要解开结界的手。大家都安静下来,不远处的地板下,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一块板从下往上被推开,神父,或者说开膛手杰克披着黑色的教士袍走进了阁楼。
他敏锐地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迅速在阁楼内转了一圈,首先检查了被锁在角落里的他的实验品,那只他费了好大劲才捉住的小吸血鬼。那小鬼缩在他设下的结界里,一动不动,和他离开时一样。随即是桌子,但书依旧翻开在他昨天翻开的那一页,桌上的仪器也都没被动过。他又走向窗边,窗户好端端地锁着,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他依旧放不下心。难道,是自己闻了太多的血腥气,嗅觉出现了紊乱吗?他总觉得这屋子里妖气浓烈了不少。
可四下望下来,一切又确实没有异样。
犹豫良久,他还是决定先进行实验。先前已经进行了四轮,只差今天的一轮便可成功。点石成金,长生不老,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已经知道那倔强的小吸血鬼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咀嚼那些器官和组织,于是他像往常一样,用刀细细地将那些肉剁成了肉泥,然后拌在水里,准备给那小吸血鬼强灌下去。
他解开锁住小吸血鬼的结界,将他拎起来,取过那碗血肉搅成的猩红色肉浆。
那孩子一闻到味道就醒了过来,奋力挣扎。
“唉,真是不听话的孩子呢......”他一边呢喃着,一边用掐住小吸血鬼的下巴,将嘴强行扳开,准备灌入肉浆。
身后突然卷来一阵风。
一点银色的东西在他余光里一闪而过,他下意识闪身避开。一转身,便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执着一把银色的剑立在他身后,正准备发动第二次进攻。
“好啊,我就知道。”他低低笑了一声,将手中提着的小吸血鬼随手丢到一边,抄起桌上一只铁钳就冲了上去。
少年提剑格挡,眼神狠烈无比。只交手两下,开膛手杰克就知道了这少年本事其实不凡,但心浮气躁,留下了不少破绽。他很容易占了上风,正准备一击致命,却觉腹中一凉。
低头一看,一把银色的锥子戳在他下腹的位置。
“死小鬼,用暗器。”怒气一下涌上心头,他不顾血液汩汩流出,便要将铁钳挥过去。少年险险避开,又落下风。
少年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哥!我来助你!”
居然还有帮手?开膛手杰克一蹙眉,出手更加狠绝。
少年却一边用剑挡住他的铁钳,一面大喊:“我不要——我要——自己——解决——这个东西!啊————”少年一声高吼,剑尖向上一挑,挑开铁钳,同时改双手执剑,将剑一下刺入开膛手杰克的侧腹。
痛楚瞬间从腹部蔓延至全身。但开膛手杰克不愿就此放弃,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拾起地上的武器,还要再战。
但他背上突然刺入一个比剑更尖更细的东西,直抵心脏。
这下,他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他曾经的猎物,那个总是倔强着不愿张口,甚至在魂魄被抽出的时候都一声不吭的小吸血鬼,拿着掉在地上的那把锥子,正惊恐地向后退着。
小吸血鬼灰色的眼睛睁得极大,乘满了恐惧。
开膛手杰克仍睁着眼,但那双眼睛里曾经闪烁着的贪婪和邪恶的光已经黯淡了下去。他最后看到的,是小孩手上握住的那把锥子,还向下滴落着殷红的血。
四个吸血鬼自虚空中里跳了出来。
半小时前,开膛手杰克即将回到这个阁楼之际,查西亚和陈沨一前一后,迅速将屋内的一切还原,同时索依露开了一个独立空间,一行人迅速躲了进去。他们眼看着开膛手杰克将那些女人身上取下的肉剁碎绞烂要喂给那孩子,直到千钧一发之际,克洛诺斯终于忍不住跳出了独立空间。
交战激烈,他们几欲出手。查西亚喊了一声:“哥!我来助你!”之后,却听得克洛诺斯那么不甘地吼起来。
于是陈沨伸手拦住了查西亚:“让殿下自己来吧。”
先前与德古拉二世的一场激战,查西亚和陈沨独占鳌头立下大功。而身为大王子,克洛诺斯却没在那场激战中出多少力,自然会有不悦。
查西亚年少气盛且心直口快,自然不能感受到克洛诺斯的不悦。但陈沨感觉得出——一路上,克洛诺斯对查西亚种种与“领导”擦边的行为都露出了不悦的情绪——不论是在船上查西亚先行起身带众人离开,还是刚刚查西亚拦住了克洛诺斯不让他贸然开窗。
眼下,克洛诺斯急需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陈沨心思敏锐,明明年纪相仿,却更能看穿他人的心思。果然,克洛诺斯高吼了那一声之后,精力陡然集中,攻势也更为猛烈。
不过,克洛诺斯使用暗器,趁开膛手杰克不注意时痛然一击,确实是连陈沨都没想到的。他总觉得殿下不像是会使暗器的。
吸血鬼民风纯补,有一个重要的道德原则即是,绝不可背后中伤。即使是决斗的战场,也要堂堂正正。
身为王室,更应如此。
不过,这并非现在所应该讨论的事情。
那小孩看着开膛手杰克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手指一松,那把锥子就掉到地上。小孩看着克洛诺斯一行人,目光中尽是不信任与恐惧,他向后慢慢退去,直到后背撞上阁楼的墙。
这小孩就这样蜷缩在阁楼的一角,瑟瑟发抖。他瘦如一只小猴,皮肤苍白如纸,惊恐溢出灰色的眼睛。
克洛诺斯走上前去,想要靠近那个孩子。但小孩只是又惊恐地往角落里缩了缩。克洛诺斯轻轻蹙起眉,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展开,微笑着安慰道:“没事的,他已经死了。”顿了顿,他展开笑颜:“是你杀的,做得不错。”
恰好乌云散开,日光重又从塔楼狭长的窗户照进来。
小孩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扑闪两下,面色犹惊疑不定,有劫后余生的不确定感,有对眼前陌生人的天然戒备。
“真的,你真的安全了,我们是来救你的。你看,我们都是是王城来的,你也是吸血鬼,你知道王城的吧。喏,这是王城的信物,这下子你该相信我们了吧。”
小孩的眼睛又眨巴几下,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克洛诺斯以为他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其实不然。小孩哭着哭着,哭到浑身抖若筛糠,伏在克洛诺斯怀里,很小声说了一句:“你们让我死了吧。”
克洛诺斯一怔:“啊?”
小孩还是继续重复着这一句:“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声音被哭声呛得断断续续,呢喃的话语教人心惊胆寒。
克洛诺斯的心难得地染上了一点哀伤的情绪。他沉默地靠近那蜷缩成一团的孩子,伸出手揉了揉他脏得打结的金黄色头发。
那孩子应该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柔了,克洛诺斯的手抚上去的一刹,他一下子止住了方才的哀嚎,从上到下打了个寒战。伴着克洛诺斯一下一下安抚,这孩子居然渐渐战栗起来,他无声地哭起来,并堪堪往克洛诺斯的怀里靠去。
这孩子有一双烟灰色的眼睛,泪水朦胧下像是沾染了伦敦的晨雾。或许,他的一生都会身披这层伦敦城散不去的灰色浓雾,也可能哪天,就从哪里飘来一阵风将雾驱散——没人能勘破他的命运。
“你叫什么名字?”克洛诺斯问,不无怜惜。
孩子答得很小声:“辛。”
“哦,辛——是个好名字。多大了啊?”
“七十一......”
克洛诺斯的手一下子顿住:“七十一?”
这小孩怎么看都是七八岁的模样,谁知年纪竟与他只差了十几年。
陈沨在一边道:“殿下有所不知,生在王城的人,有天然灵力护佑,长得快。即使不是贵族,七十岁也能有十多岁的模样了。殿下身为王族,长得则更快一点。而生活在人间的吸血鬼,法力低下一点,长得也慢,差不多十年才能有一岁的变化呢。”
克洛诺斯突然就不想继续抚摸这个并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小孩了。他冷淡道:“我知道了。”
“你住在哪?家里人呢?”
辛低下头不说话。
“我问你话呢......”克洛诺斯不耐烦,“你知道我是谁吗?”
辛:“......不知道。”
陈沨扑哧一声在旁边笑了出来:“殿下,您会吓到他的。”他走上前,俯身摸摸辛凌乱的金色头发,温和地问道:“你家在哪呀?我们送你回去。”
辛低声道:“我没有家。”灰色的眼睛蒙上一层雾,但辛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这一下,大家都明白了。
凯瑟琳恳求一样地问道:“要不,让这孩子跟着我们吧?”
既是凯瑟琳问的,克洛诺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大家在伦敦给辛买了一身衣服——蓝色衬衫,一套黑色礼服和一顶礼帽。全是按照他们之前在泰晤士河河边看到的男孩的装束买的。彻底打理干净后,辛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孩。除了身形瘦削一些,几乎看不出曾经受过太多的折磨。
只是这孩子的眼睛,依旧灰灰暗暗,没有光泽。
这孩子受了不少苦——被一次又一次逼着喝下那些血淋淋的肉泥,魂魄被一次又一次地抽出,放回。他小心翼翼地跟着一行人看了大本钟,又过了威斯敏斯特桥,还参观了圣保罗大教堂,最后返回了王城。
辛紧紧地跟在克洛诺斯身边,片刻都不愿分开。甚至直到回到了王城,一行人要去陛下和王后前复命,孩子也紧紧拉着克洛诺斯的衣角不肯松开。陈沨拍拍孩子的头,笑道:“要不,就带这孩子一起去吧。也好给他安排个去处。”
就这样,一行五个人,外加辛,一起上了参薇殿。
查西亚兴高采烈地跟父王母后说着一路上的见闻。讲他和陈沨是怎么携手杀死德古拉二世,讲在船上向导小姐怎么帮忙甩掉图谋不轨的那位绅士,讲伦敦并不如传闻中那么繁华美丽反而雾气朦胧阴阴森森,讲怎么追逐开膛手杰克,克洛诺斯又怎么和开膛手杰克一番苦战。
讲得绘声绘色,王与王后笑意连连:“嗯......嗯......不错......哎呀还是要当心呀,不能太莽撞。”
讲到克洛诺斯与开膛手杰克的激战时,王后更是惊呼连连,赞许不断。克洛诺斯一贯沉稳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些得意的表情来。
直到查西亚讲到克洛诺斯用一根银锥暗中给予开膛手杰克一击时,王与王后才忽然凝住了笑意。
“克洛诺斯,你做的不错。但,身为王子,即使在交战中,也不能使用暗器。暗器为人不齿,懂了吗?”
克洛诺斯脸上得意的神色倏然褪去。
“是。”他闷闷地说。
关于辛的去留,王后说,可以让这孩子直接进贵族学院读书,以后也好对王城有点贡献。
一切都尘埃落定,索依露也终于可以回家。这一趟旅程,可把她累坏了。走出参薇殿时,她隐约听见殿内的两位王子还和父母兴高采烈地交流着。
查西亚问:“对了哥,你知道那个向导小姐的名字吗?她也帮了我们不少忙,我们都没说声谢谢......”
克洛诺斯顿了顿才回答:“无名小卒罢了,过几日让父王给他们家送点赏金好了。”
索依露不禁苦笑,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是大祭司的女儿,只以为是普通的熟悉人界的向导罢了。
不过也罢,别人记不记得她的名字,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从来不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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