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修炼手册

　　回澹州老家的计划定在了初三，大年初一的晚上，全家人去了庆庙祈福。

　　庆国依然是个敬神的国度，这很不唯物主义，供奉的依然是神庙。正月初一，庆庙里人山人海香火旺盛，院里张灯结彩，一家五口人一进山门就被走散了，范建和柳如玉不知去向，三个小辈走在一起，人太多，估计打电话也接不到，只好跟着人流慢慢走进去。

　　范若若和范思辙去请香了，看着巍峨的壁画和雕塑，知道前因后果的范闲独自溜出了正殿。

　　他没想到会遇到一个人，言冰云。

　　“你怎么来了？”
　　“跟着父亲来进香，我刚从正殿出来，躲清净。”

　　范闲被他逗笑了，“在庆庙里面躲清净，这是什么奇葩操作？”

　　“你最好别再去前院，”言冰云突然一把拉住他，“这个时候，你指不定遇到谁，今晚是所有和我们同样家庭的人来庆庙祈福，这是传统。”
　　“我还真不知道这种传统……谢谢了。”范闲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来京都满打满算一年，除了大学同学和一些长辈，其他的可以说是不熟关系，于是范闲收回迈出的腿。

　　“看你这样子，不也是躲清净来的？”言冰云问。
　　“我不一样啊，我在正殿站了一下就出来了。”

　　言冰云一愣：“你直接出来了？”
　　“我这个人，只信因果，不信其他。”范闲语气淡然。

　　“有人说，你母亲叶轻眉是神庙下派到人间的使者，教会人们先进的科学，然后又被收回去了。”

　　范闲愣了愣，然后大笑。
　　“你信吗？”

　　“很难说，这个说法有一部分人信，但你母亲确实是百年难遇的传奇，监察院七处那些科研项目全是她一手创办，去世那么早，只能说明天妒英才。”

　　范闲道：“讲真如果是我，我还真会信你刚才的第一个说法。”
　　因为是事实嘛！

　　言冰云看着他，对他突然转变想法不正经的态度不置可否。

　　言冰云指了指后院，“走吧，从后门出去还可以拐回前门。”
　　“好，”范闲看他只有一个人，“你家那位，回上京城了？”

　　“她家在那边，她得陪她哥。”
　　言冰云想起什么来：“你上次问滕梓荆有没有联系我，他不是住在你家吗？今天没跟你一起来？”

　　“没有，他……应该是回家了。”

　　“你们怎么了？”
　　范闲沉默。

　　“太多不问，不过快开学了，到时候就见面了。”言冰云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月初二，一家人拜访了京都柳家。正月初三，一家人踏上回澹州的高铁。

　　范建带了许多东西，京都里很多人要给老夫人表示心意，范建通通接了。

　　老夫人对孩子们的到来非常开心，于是一家子留到了正月初六，因为正月初七，范建就要上班了。

　　范闲的身体早就好了，也不怕被老夫人看出点什么。这个年，范思辙没被范建唠叨，让他在家里幸福了好久。

　　心里堵着事的，一直都是范闲。

　　范若若看出哥哥心里装着事，去问范闲却不说，女孩子心思剔透知道是因为那件事，索性没再问。

　　范闲已经快半个月没主动和滕梓荆说话了，都是通过群里的消息间接说几句，王启年和高达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是以气氛还算表面融洽。

　　范闲很难受这个样子，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太了解滕梓荆了，一件事说很多遍会让人心神烦躁而后减少判断。

　　正月下旬，学校要开学了。

　　原本本地学生可以当天回学校的，范闲在家待不住，正月二十就收拾行李走了。

　　范闲没想到推开宿舍门第一个遇到的就是滕梓荆。
　　他杵在门口迟楞了一下，手足无措，刚才开门，滕梓荆看了他一眼又极快收了回去。

　　“新年好……啊，滕哥。”

　　滕梓荆没再看他。

　　范闲知道自己自讨没趣，苦笑了一下几乎哭出来，他赶紧几步到了自己桌子前背对着滕梓荆生怕他看到自己这副表情，开始收拾大半个月落灰的桌子。

　　学校定的正月二十二上学，但王启年和高达告诉另外两个人他们打算二十一再回学校。

　　范闲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提前回来，滕梓荆就坐在他背后，他纠结了两个多小时要不要和人说些什么。

　　更糟糕的是，他忙了整整两个小时，累到倒在椅子上微微有些发|喘。

　　下午六点半，天色已黑。

　　滕梓荆在穿外套，看起来是要出门，范闲无心去问，在穿衣镜里和滕梓荆对视一眼，仿佛受惊吓一般快速收回来。

　　滕梓荆已经走到门口，突然折回来。

　　他拍了拍范闲的肩膀：“十分钟，我在楼下等你。”

　　范闲被惊吓到，等他反应回来，滕梓荆已经推开宿舍门出去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十分钟？他在等我？

　　范闲简直是从椅子上弹射起来的，穿好大衣，他还系了个白色围巾，跟着出了门。

　　滕梓荆在前面走得飞快，出了学校后门朝西山公园去，范闲紧紧跟着，生怕自己把人看丢了。尽管滕梓荆走得飞快，但却是在范闲速度的临界点上，刚刚好。

　　范闲可从来没见过西山公园里这么多家烧烤小摊。
　　滕梓荆好似和他们混熟的样子，在一个两人小桌坐下，对着正在吹炭火的人喊道：“老板，老样子上东西再来一打啤酒！”

　　烧烤小摊最先上的永远是酒和花生米。

　　范闲一副被安排的表情看着滕梓荆，滕梓荆给自己开了一瓶，又给范闲开了一瓶，拿过自己的杯子，开始倒酒。

　　“第一杯，我跟你道歉，对不起，那天我应该不该责怪你，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我想不该再成为我们心里的槛。”
　　他一饮而尽，接着倒一杯。

　　“第二杯，我还是跟你道歉，我鲁莽了，我知道你是想和我交朋友，我却把你这颗真心踩在脚下。”
　　他又是一口闷，然后还要倒。

　　范闲急忙拉住他：“老滕！”

　　“让我说完！不说完你就是没原谅我！”
　　范闲只得放手。

　　“第三杯酒，我仔细想过了，我伤你这么深，不知道还能不能接着做朋友，但是，这杯酒，我希望能让我们重新开始，我单方面干了！”
　　范闲一瞬间想落泪，他暗骂自己最近实在过于感性。

　　“好，滕哥，我给你也回敬三杯。”
　　范闲开始给自己倒酒。

　　“第一杯，我很开心我们能互相原谅，那件事，没了，结束了，我干了。”
　　他咕嘟一口闷。

　　“第二杯，我认你当朋友，这辈子不变，而且我更希望会是朋友以外的关系。”
　　他又|干|了。

　　“第三杯，滕梓荆，我们还可以并肩同行，以后的事，请多指教了！”
　　范闲连着三杯，最后直接把手里一整瓶喝了下去。滕梓荆见他如此不甘示弱，两个人当下对着吹起来。

　　老板端着烤串上来，看着两个年轻人把酒瓶底冲着天，嘱咐道：“小伙子别光喝啊，一会儿喝多了点的东西莫得吃了！”

　　两个人放下酒瓶，相视一笑。

　　“你病还没好，少喝点。”滕梓荆给自己开了新的一瓶，没给范闲开，范闲不乐意，伸手抢过瓶启子。

　　他还能注意到自己生了病。

　　“早就好了，你不知道罢了。”
　　“不，你生病我是知道的，说话有气无力，就你现在这样子。”

　　“有气无力个鬼！我好着！今儿高兴！我要喝！”范闲不依不饶。

　　滕梓荆看着范闲微微发红的眼角，无声笑起来。

　　“在哪过的年？你咔嚓就走了，小爷儿我都找不到人。”
　　“回的老家，一个人过的。”

　　“想小爷儿对不对，对不对！”范闲感觉有些热，解开围巾搭在肩上。

　　滕梓荆一甩手：“别自作多情啊，谁想你了？”

　　“切，傲娇。”范闲拿着一串举起来，“他们家烧烤不错啊，下次要多带我来，这可是我来京都城来的第一家撸串店。”范闲举着签子两口一串。

　　“可以啊，就看你能不能来。”滕梓荆端起酒杯和范闲的杯子一磕，带着酒液的杯子清脆作响。
　　“我啊，我是个带着烟火气息的俗人，怎么就不能来？”范闲举杯和他对磕。

　　看着毫无芥蒂的滕梓荆，范闲终于觉得自己活回来了。

　　两个人吃吃喝喝到九点，老板亲自来赶人，看出来是南庆大学的学生，还特意告诉十点宿舍就关门。

　　范闲喝多了，一步都走不了，滕梓荆还清醒，把人背起来往回走。

　　范闲在他后背嘟嘟囔囔。
　　“滕梓荆……滕梓荆……你不准走接着喝！”

　　“再不走宿舍都回不去了。”
　　“那、那就睡大街上！”

　　“我是看出来你病还没好透，歇着吧。”

　　滕梓荆把人往上一抬，范闲迷迷糊糊说着，看来这年过得并不好，滕梓荆心里愧疚几分。

　　他其实明明可以不用生气离开，他不是没听到范闲在身后吐血，可是强烈的自尊心把他支配了。

　　回到老家，只有自己，滕梓荆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适应了有范闲存在，经常下意识地便喊了一句“范闲”出来。

　　这，不太对劲。
　　是因为心里有才存在的吗？

　　他想了很久，赌范闲会不会提前回到学校，赌范闲会不会来跟他吃这顿饭，只要范闲来，两个人就还能有以后。

　　然后，滕梓荆赌对了。

　　范闲在耳边又开始新一轮的嘟嘟囔囔，这次大多数都是胡话了。

　　“滕梓荆………你不准跟来……牛栏街……危险！”
　　“滕梓荆你不准死听到没有！你的命是我的！”
　　“让你走你不走……逞什么英雄……你该！死得好……”

　　滕梓荆差点想把人扔地上，哪有说胡话也在咒人死的？
　　罢了，范闲是真高兴才喝那么多，随他去吧。

　　范闲一路上说得最多的三个字就是“滕梓荆”，仿佛这个名字有什么法力，是一句咒语，念了一遍又一遍。

　　滕梓荆赶在十点宿舍关门把人背回来，一落回平地，范闲迷迷糊糊间就想吐，跌跌撞撞跑进卫生间还差点磕在地上。
　　最后看着范闲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因为喝酒而通红的脸，滕梓荆自己却忙忙碌碌现在坐在椅子上休息，叹了一口气决定以后还是不要带这个人出去大喝一通。

　　“滕梓荆……”范闲又喊起来。
　　“嗯，我在。”滕梓荆站起来走到他床边。

　　范闲唱起歌来，没有调子。
　　“往后余生……冬雪是你……平淡是你……”

　　声音越来越小，范闲终于睡过去了。

　　滕梓荆坐回椅子上，心里像被什么击中了一下。
　　自己对范闲，真的只是朋友的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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