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秋月

　　次日，江拾卿是在工作的位置上收到那张登记表的。那张泛黄的纸，就放在她的桌子上，被一个本子压住。
　　她的目光瞬间呆滞。那张表上的时间和名字，都值得她去大哭一场。
　　江拾卿用指腹轻轻地捏着那张薄纸，惊喜又诧异。
　　其实不用想，她都能猜到是谁找到的那张纸。
　　她给许菲菲三个人发了句：【谢谢你们啊。】云蓝秒回：【谢什么，咱们都是好朋友。希望我的卿卿，看到这个会变得高兴！还有还有，其实我们也没帮多少忙，秦沉翻了一整天到凌晨才翻到的！你多谢谢他哦！】江拾卿：【好。】
　　江拾卿：【真的谢谢你啊，我真没想到我还能看见这张纸。】她编辑了消息发送给秦沉。
　　听到云蓝和许菲菲阐述昨天找这张登记表的时，她心里一暖，又特不好意思。
　　过了几分钟秦沉发来消息：【不是大事，我们几个随随便便就找到了。而且这纸也不用了，人家就送给我们了。】他嘴边的轻描淡写，是花费了整整一天的努力。
　　江拾卿垂下眼，无法面对秦沉的这份感情。
　　这一天里，江拾卿都在失神地想起秦沉很多事，想起在同学聚会上听到的话，和他如今的所作所为。
　　今天下班早，同事们和她先打着招呼走了，江拾卿是最后一个走的。
　　她按着电梯下楼，电梯门打开的一刹那，有个女人站在不远处，侧脸漂亮，靠在墙边等着谁。
　　江拾卿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她稍稍走进，喊了一声：“温瑶。”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白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笑着回应她：“江拾卿，好久不见。有时间和我去附近咖啡馆坐坐吗？”
　　江拾卿能猜到温瑶来找自己的目的，没拒绝。
　　两人并肩走进咖啡馆，点了两杯咖啡。
　　“江拾卿，我们真是……好久没见了。”温瑶撩着头发，笑得风情万种。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有话你就直说吧。”江拾卿淡淡笑了笑。
　　温瑶的表情显然一顿，她低下头抿着唇，表情有些难堪：“我认出在电视上的你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感觉看到就知道是你。我也看了你写的那本小说。”
　　她的声音一顿：“江拾卿，对不起啊，我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你也喜欢他，我还和你说了那么多。”
　　温瑶抬起头，脸上是满满的歉意和抱歉。
　　江拾卿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用和我说抱歉，你没有错。”
　　他们三个人，谁都没有错。所以只能留下一个人痛苦。
　　“我和他……要订婚了。”温瑶听到她的话，鼻子有点酸。
　　那年她不明白，为什么江拾卿那么不愿意和自己亲近当朋友，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江拾卿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苦笑着点头：“是吗？那恭喜啊。”
　　她的刻意轻描淡写，没有逃过温瑶的眼神。
　　“你还是喜欢他的对吗？”
　　“重要吗？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些吧？”江拾卿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温瑶，没有回答。
　　温瑶见江拾卿强硬地不愿意回答，也不继续再问。
　　她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来意：“我今天来找你，除了想和道个歉外，是想和你说说关于秦沉的。”
　　“秦沉？”江拾卿一蹙眉，有些不解。
　　“想和你说些，你高中不知道的事情。我看你采访里说，高中那会儿我们文理分班后，陈沂林还是会一直路过你的班级，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吗？他走过你班级的那条走廊，是不顺路的。”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后来我问过他，他说那个时候，是秦沉非要扯着他路过二楼的走廊的。”
　　那时候陈沂林和秦沉他们打球时间紧张，一路小跑抄近路回去才能勉强赶在上课前进班级。
　　可秦沉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死活要拉着他，绕远路路过文科班的走廊。
　　每次都这样，每次他们几个都得挨批。陈沂林也说过他好几遍，可是秦沉还是不依。
　　“所以后来慢慢地，他们也就养成了习惯……刚听到这些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天，我想我明白了。他是想让你，多看看陈沂林。”
　　“还有很多很多，陈沂林说他有段时间总会老去看那些小猫，问他到底是做什么，他又支支吾吾不愿意说。”
　　“有一年他带着陈沂林，去和吴浩那帮人打球，陈沂林和我说他只知道，秦沉是为了一个女生。我想，那个女生就是你吧。”
　　温瑶的语气很淡，却字字都戳在了江拾卿的心上。
　　她胸口一闷，手指不自然地蜷缩起来，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原来那些年，她所以为的巧合和上天给予，从来都不是。是有人，在帮着她成全她那些年的唯一心愿。
　　所以江拾卿，才能那么多次见到陈沂林。
　　那条路从来不是他常走的，是秦沉牵的。
　　“他总路过的那条小巷子口，也不是陈沂林常走的。是秦沉经常走的。”
　　那个少年啊，看见她被欺负，推搡着让陈沂林过去帮她。
　　他躲在角落里，看见蹲在地上掉眼泪的江拾卿，不敢走出去。
　　这么多年，江拾卿追逐着一个影子往前跑，却不知道她身后，也有一个影子。
　　高中毕业后的某一个夜晚，蝉鸣闹耳，夜空中亮着点点碎星。
　　球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秦沉坐在地上对江拾卿说：“你说，要是有一天，我喜欢的女生喜欢上你怎么办？”
　　“瞎说什么呢？”
　　“阿林，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喜欢的那个人真的喜欢你，还来和你告白了，你能不能，别把话说得太死，说得温柔点行吗？”
　　陈沂林一脸诧异地看着他：“喝酒喝昏头了吧你。再说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啊。”
　　“你别管，你就答应我吧。”
　　“啊，行行行，耍酒疯了吧你。”
　　“江拾卿，我就是想说，你转过身能不能看看秦沉。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他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连我知道真相的时候都有些感动。秦沉啊，是真的没有放下过你。”
　　温瑶的话音刚落，留下还呆滞在位置上反应不过来的江拾卿。
　　见她也诧异得说不出来，温瑶只好叹了口气起身先离开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温瑶走后，江拾卿坐在位置上，半天没有消化那些情绪。
　　在她的回忆录里，陈沂林是她故事里当仁不让的主角。
　　可是在那些巧合遇见里，秦沉是牵线的人。
　　她不记得自己坐在咖啡店里多久，桌上的两杯咖啡没人动过，已经凉了个彻底。
　　直到林蕾给她发了微信，她才麻木地缓过神来。
　　林蕾没有发其他的，只发了两张照片。
　　那是一本江城一中统一发的日历。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一中那年评选最美校园的时候。
　　照片的日历里，是2012年。
　　日历已经旧的纸角起卷了，周围一大片也是蜡黄。
　　六月份。
　　6月22日，这个日期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
　　是她的生日。
　　下一场照片，是日历的最后一面。
　　1天2天……11天……45天……
　　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天数，每个数字都挤在一起，看不太清。
　　直到那一年的最后一天。
　　192天。
　　他写下一句话，字体不太好看。
　　是：这是我喜欢上你的192天，也是知道你喜欢他的第192天。
　　她看着最后的那段话，眼睫轻颤，一幕幕的回忆在脑海里像是在放电影。
　　那天她格外记得，因为她生日那天她考试，偷偷拿了陈沂林的考试号。
　　温瑶嘴边的那群小猫，她也记得。
　　某一年，在那里，她的目光撞上了秦沉的眼睛，他慌乱地躲开。
　　一段喜欢的开始。
　　另一边的林蕾，就坐在温瑶的对面。
　　其实她和江拾卿嘴边提起的那家伙，就是秦沉。
　　她们两个人，相视一笑，笑得苦涩，也终于把这个秘密，告诉了那个应该知道的人。
　　秦沉在家里颓废了一整天，和江拾卿的消息也就停在谢谢了。
　　直到这一刻，她打来电话，才让他眼前一亮。
　　电话打入的瞬间，云蓝就接通了：“喂，江拾卿，怎么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高兴与期待。
　　江拾卿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就绷不住了。
　　“秦沉，我问你，你的俱乐部名字，到底为什么叫‘192’？”她站在那个俱乐部的门口，紧紧盯着上边的名字，脑子里乱得一塌糊涂。
　　提到这个数字，他比任何人都敏感，他含糊着：“不是和你说了嘛，就是……”
　　“我都知道了。”江拾卿掐断他试图含糊过去的话。
　　“什么？”秦沉在电话这头一怔。
　　他试图装傻，江拾卿却没给他机会。
　　“我在你俱乐部门口。”她开口。
　　“好，你等我，我马上过来。”秦沉连忙拿起衣服就往外跑。
　　路途不远，他跑到江拾卿面前时，却是满头大汗。
　　他有些踌躇，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又怕她因为知道，两人连朋友都不能做了。
　　江拾卿背对着他，见状他越发不安。
　　“江拾卿，你别在意啊，我其实就是不知道取什么店名，随便就想到了这个，我……”他挠了挠头，胡乱解释胡说一通。
　　话还没说完，背对着他的人啜泣声轻轻传出来。
　　秦沉神色一顿，拉过她的手臂，让她正对着自己。
　　江拾卿转过身抬起头望向他，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眼底积着一层雾气。
　　“你别哭啊。”他瞬间不知所措，想用手给她擦眼泪又觉得不妥。
　　她就这么看着秦沉，他一副局促不安、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
　　江拾卿死死咬着嘴唇，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
　　她说：“对不起。”
　　秦沉从衣服口袋里找纸的动作一愣。
　　他勉强笑了声，摇了摇头，继续从口袋里找纸，好不容易翻到一张。
　　他递给江拾卿，看着面前的她哭得眼睛通红，又怔住了。
　　“江拾卿。你终于，也为我哭了一次啊。”他内心既苦涩又有点难受。
　　终于这一次，你的眼泪，不再是为了他了。
　　江拾卿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两人坐进店里。
　　秦沉开始讲述自己那长长的暗恋。
　　“其实我也不是没尝试着走出去，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执拗吧。也可能是和你一样吧，觉得那段时光遗憾又难忘。”他苦涩地笑着，对他来说，江拾卿也是，是他这一辈子里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和她一样的人了。
　　“可是我，真的不值得你那么喜欢。”
　　秦沉听她的话，摇头否认：“值得啊。在我印象里，高中那段时间的你，优秀人好漂亮，也在发光啊。”
　　他从桌上抽了几张纸，随时准备着，以防江拾卿再哭。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被秦沉的一番话说得内疚又难堪。
　　暗恋着别人的，也许也被人暗恋着。
　　“你不用感到抱歉啊，江拾卿，是我要喜欢的你。也是我打算，不告诉你的。”他的神情柔和，声音很轻，在安慰她。
　　“那时候我意识到原来你真的陈沂林，可是我也因为那样还吃醋来着。说起来怪丢人的，不过那会儿也真的意识到我是喜欢你的。可能是那样的日子太深刻了，我才记下了192这个数字。”
　　他淡淡地描述着那段日子。
　　其实是不好过的，特别不好过。
　　看见自己的喜欢人喜欢着别人，目光从未停留在自己身上。
　　看她给陈沂林那家伙送东西，他也是真的会有醋意。
　　可是，没办法，谁叫他喜欢上她了呢。
　　“其实一开始我以为，你会去和陈沂林告白的。可是没有，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都打算把这段藏着掖着。”他望向江拾卿，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眼。
　　从看她匆忙逃跑，不留下姓名的那一刹。
　　秦沉才真的意识到，原来他们都一样。
　　是个不愿意，不敢说出喜欢的胆小鬼。
　　“是啊，有些喜欢，大概是见不得光的。”她看着秦沉。
　　两人久久对视着，他们的眼底都是灼热的悲伤。
　　过了好一会儿，秦沉艰难地才开口：“江拾卿，我们会一直都是朋友的，对吗？”
　　“会的，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她郑重地点点头，眼睛湿漉漉的，其余的话她都说不出口。
　　像是得到这个答案，他就很满意了。
　　秦沉没有说，其实他和江拾卿不一样。
　　他不会藏，被温瑶高中时就问过这些事。
　　至于林蕾嘛，和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他也瞒不住。
　　所以林蕾找江拾卿寻求采访，一方面是工作原因，另一方面也和他有些关系。
　　其实比起来，秦沉觉得自己也不算暗恋。
　　他太有私心了，他不想就和江拾卿有这样的一个结局。
　　可是看见她哭。
　　他又觉得，这个结局现在挺好的。
　　未来还来日方长，这场结局，他把选择权交到了江拾卿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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