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涩口的思虑
李萧龙含糊地对李东亮说:“因为窦……窦欲达说他爸爸在这儿教书。”
窦欲达几个字在他的嘴里,说出俩挺涩口。
李东亮没在意:“这样啊,其实弘船大学外语系好像还挺好的,在咱们市里算比较出名的。走吧——”
他们朝一条被树包裹的羊肠小道走去,那是和这所学校相反的道路,通向郊区爷爷奶奶的家。
爷爷奶奶看到他挺开心的:“萧龙回来啦!”
李萧龙咧开嘴去抱奶奶,又抱爷爷:“爷爷奶奶我回来玩啦!”
一回到家,李萧龙才感觉好一点。
爷爷奶奶热情地迎接他,给他吃东西,抓着他聊天。
李萧龙到厨房里帮奶奶做饭,充实地过完了直到晚饭完的时光。
但一等吃完晚饭,家里就挺无聊了。
爷爷奶奶要看电视的戏曲频道,李萧龙不可能跟着他们抢台。
爷爷奶奶家也没有什么书给李萧龙看。
院子里的电灯也不太亮,很快房间全黑下去。
李东亮挺适应,陪着奶奶聊天,又准备去找隔壁的发小玩。
他看着李萧龙那么无聊,随口说:“那你去外面散个步吧。”
“也行。”李萧龙想了想,郁闷地站起来,“怎么走啊?我会不会迷路。”
“出了门左拐,然后直走就行。”李东亮指点说,“这所有的路都通向弘船大学那,你放心,你把弘船大学当十字路口,就能找到我们家。”
“行吧。”李萧龙说,“爷爷奶奶那我出去散步拉。”
他和他们说了一声,独自出来散步。
郊区的空气很好,到处都是树,走到哪里,都是一样茂密的丛林。
李萧龙沿着最开阔的一条路走,果然像李东亮说的那样,到了弘船大学门口。
想要到别的地方,基本都要经过这里,所以不太可能会迷路。
李萧龙抬头看了眼大学铁丝网后的景象。
到了夜晚,这座大学里的教学楼灯火通明,似乎学生们都在上课。
一个保安警惕地守在铁门门口,时不时地打量李萧龙一眼。
“小子别想溜进去啊。”他警告地说。
李萧龙在凉爽的空气里:“叔叔,我就看看。”
为了避免再招惹他,李萧龙朝学校左端的围墙走去。
围绕学校一圈的墙看起来也很破旧,上面有许多细小、不引人注目的花痕。
李萧龙呆呆地看着,即使这道围墙和他没有任何联系。
他看一会,准备走了,继续绕着接下来预定的路前行。
“喂!”但忽然有人拍拍他的肩,“你在这干什么呢?”
李萧龙吓一跳,转过头,一个方下巴的女孩警惕地看着他。
“我不是想进去!”他条件反射地说。
女孩愣一下,好像被他逗乐了:“你怎么还不打自招啊。”
“真没有。”李萧龙尴尬地解释,“我只是随便看看,在发呆呢。”
女孩将信将疑:“哦……真的吗?”她指指胳膊上挂的红带子,“我是这周巡逻学校周围的学生,说实话的话不会有事,但是被保安抓住你就真的有事了。”
“我没骗你。”李萧龙焦头烂额地,“我家在附近,我晚上出来散步。路过这。”
女孩定定地看他。
“而且你们这有什么好进的啊,进去上课啊……我刚放暑假呢,玩都来不及。”李萧龙嘀咕。
女孩听他这么说,一下笑了:“哎,你这么说,这下我信你了,确实有道理……你是高中生吗?”
“对。”李萧龙挠挠头。
“我说呢,你看着比我们小好几岁的样子。”女孩恍然地说,又解释,“盘问你不是刁难,是这两天我们学校花开了挺多,最近总有很多人进我们学校偷花摘草,校长烦的不行,让我们巡逻。”
“哦,这样啊。”李萧龙也为他刚才的嘀咕感到不好意思,耐心地听完。
他忽然注意到:“这不暑假了吗?你们现在还在上课?”
女孩重重地叹口气:“别提了,我们学校其他系都放假了,只有我们系还没放来着,因为课业更多。”
但她的口吻听起来,有些为这份负担骄傲。
李萧龙琢磨着:“那你是哪个学院?”
“外语学院的。”
李东亮说过,这是这个学校最好的学院。
“哦。”李萧龙认真地感叹,“那你好厉害。”
“还行吧。”女孩轻松地说。
“你是学哪门语言?”
“俄语。”
“俄语?”
“对,主修俄语,辅修法语。”
“这么多?”李萧龙吃了一惊。
“对啊。”这个夏夜,她似乎有些无聊,干脆和李萧龙介绍起来,“学外语就是这样的,最好会多门,里面有规律。”
李萧龙半出神地听着,他想着一些他自己也不清楚的事。
女孩说完了话,等待李萧龙的反应。
李萧龙抬起头,鬼使神差地问:“你是学俄语的,那你认不认识姓窦的老师啊?”
女孩短暂地“唔”一声:“窦?”
李萧龙刚刚问出口,就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为什么问这个呢?
但在女孩的逼视下,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对,姓窦,应该是教俄语的。”
“哪个窦?”
“情窦初开的窦。”
女孩诚实地摇摇头:“没听说过这号人。”
“哦。”这好像是理所应当的答案。
李萧龙靠在墙边,咬住嘴唇。
他和女孩又聊了不久,就此告别。
他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感觉心情沉甸甸的。
他抬起头,看到星星,它们看起来这么渺小。
他茫然地盯了一会。
他想起“窦”这个字,这字还挺复杂的。
“窦……”他边想,边不知不觉地念出口,而接下来两个字他好像马上也跟着顺理成章说出口,“欲……”
他念到一半,心猛地一跳,停下脚步。
他怎么老想起他?
他摇摇头,在道路上狂奔起来。
李萧龙在接下来郊区的几天都过得很无聊。
在最初的新鲜过后,郊区接近孤独的闲适开始显露出来。
每天起了床,李萧龙要么在家看电视,和爷爷奶奶聊两句,要么看李东亮和几个一起来郊区的朋友们聚在一起打麻将。
憋得太闷了,他就出门,行走在各种各样的道路上。
他穿过野草和花朵之间,自顾自无聊地散步。
有时他穿过小路,不小心走到刚刚生长不久的各种地里,比如玉米田,绿色的叶子一把接着一把,他绕晕了,坐地上歇息,突然听到有些地方蛐蛐在叫。
他一下眼睛亮起来,但过不久,那声音就被不知哪里长长的狗叫打断,他一无所获。
郊区的一切都吸引不了他。
仿佛有一种力量沉闷地压着他,让他束手无措。就连头顶的天空也变得狭小和无聊。
他最后变得最常去的竟然是弘船大学门口。因为无论走到哪里,最后总会走到学校门口。
他又遇到过几次那个方脸女孩,基本是李萧龙围着墙转时。
女孩开玩笑地寒暄:“你怎么老来这里,是不是想高考报考我们学校啊?”
“我考虑考虑。”李萧龙开玩笑。
又有一次李萧龙和她打了招呼,准备走,女孩突然叫住他:“哎,你问的事我问了我们班的了。”
“什么事?”李萧龙茫然地。
“你不是问我们这有没有姓窦的老师吗?”她对他说,“我问过我们班的了,我们系是有个窦老师,教俄语的,从北京交换来,但是是教大三、大四的,不教我们。”
李萧龙睁大眼,忍不住“哦”一声。那应该就是窦欲达的爸爸。
“你认识他吗?”她兴趣浓厚地问。
李萧龙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糊地说:“不算认识,只是有点好奇,听说过他。”
她神色忽然短暂地犹豫:“额……你听说?……是什么事?”
李萧龙发现了:“我只听说过他的名字,怎么啦?”
这次换成她比较含糊:“没有,就是我同学告诉我,那老师讲课挺好的,但脾气挺暴,经常喝酒,有时候上课也能闻到酒味。”
李萧龙愣了一下,无论是她说的脾气,还是喝酒,都不太能和窦欲达联系上。
“对了,既然你住在附近,我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你?”女孩转移了话题,似乎不太想继续就刚才的聊下去。
“因为我家是在南城来着,这次是和我爸爸一起来避个暑。”李萧龙解释。
“那你来对了,这里确实是很凉快。”女孩点点头。忽然,她惊讶地转过头去,原来是她的同伴在喊她。
“那我走啦。”在他还在想的时候,她轻盈地拍拍他的肩。
李萧龙回家的路上,不可避免地一面走,一面想女孩和他的那番对话。
关于她说的窦欲达的爸爸。
他想起窦欲达谈他爸爸时的冷淡表情。
所以这是窦欲达不喜欢他爸爸的原因吗?
又过了几秒,李萧龙反应过来:他又想起窦欲达了!
但他想的是窦欲达和他父亲的事,这和想起窦欲达大相径庭。
李萧龙这么说服自己。
他皱着眉头,谨慎地前行。
所以关于窦欲达的爸爸……
但李萧龙随着走路的缓慢,不知不觉想的变得偏远起来。
不再是窦欲达的爸爸,而是窦欲达本身:包括他的面庞、声音、手势……
李萧龙在几天之前才见到过窦欲达,但在郊区呆了几天,却似乎变得很遥远。
李萧龙只能拼凑它们,拼凑成一幅相对完整的画像,一个在他脑海里的窦欲达。
而这就像决堤一样,一旦他开始想窦欲达,随之而来的,是凶猛、奇特的想念。
他想起窦欲达转过来和他说话。
他们在电影院,牵着手。
窦欲达坐在他旁边,低低地说什么,风吹过来,一阵青草的香气。
坐在公交车时,他以为某个人是窦欲达,但那不是。
里面自然包括那个吻,他之前尽可能地抛置于脑后,现在它跳出来,像一颗在树上刻意不被人摘的樱桃,成熟了太久,突然砸在他头上,让他脑袋晕晕的。
他回家时走到脚底发烫,李东亮让他帮忙守麻将,李萧龙心不在焉地恩了一声,坐下来不吭声。
“你怎么了?”李东亮打了一会,觉得不对,注意到他的脸色。
旁边的叔叔抬起头,打出一张牌:“小孩子嘛,这脸色是困了吧,时间也快十点了,该睡了。”
李东亮不甚在意地拍拍李萧龙的肩膀:“那就去睡吧。”
李萧龙听他的话,浑浑噩噩地走开了。
他在床上浑身像火烫一样翻来覆去。
好一会,他终于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在‘解冻’,他和窦欲达、还有许多朋友们坐在柜台前谈天说地。
谢飞飞说起大卫鲍伊。
李萧龙听着听着,无聊地看着窦欲达。窦欲达也看着他,那目光甚至算是深深的凝视。李萧龙注意到,窦欲达耳垂上的绿色耳环闪闪发光。
谢飞飞爽朗地微笑,她肆无忌惮地说:“那么,大卫·鲍伊,你们看过他的那部影片吗?同性恋的……”
同性恋的!李萧龙重复。
你说什么?窦欲达问他。
同性恋的。李萧龙对他说。
窦欲达好像笑起来。
接着他靠过来,李萧龙能感觉到那热热的呼吸。
窦欲达亲了他一下。
李萧龙模模糊糊地醒过来时,胸口还残留着嘴唇相碰那种奇异的感觉。
还没有天亮,老家养的狗却叫了。
他抱着膝盖,发呆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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