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大胆往前走

　　“长公主不领情，就这样啰。”燕安甩手走进里间。

　　梁云曦不理她，兀自大开窗户，让夜晚的微风吹进来。

　　这个世代的夏日温度也就二十度出头，比起四十一度的高温，燕安更加觉得活在一个山川是山川、河流是河流、没有任何白色污染的国度，是最惬意的宜居地。

　　尽管还有一些热。

　　燕安眼见梁云曦上来，就躺在一边。直到身旁人渐渐睡去，没有一点动静，烦闷地暗想，这女人竟然睡得这么安然自得，没有一点内疚，凭什么，还要求这要求那，不公平！
　　酸意腾地而起，燕安故意用手肘撞了梁云曦一下，没想到用力有点猛，惊得梁云曦一下子睁开双眼：“走水了？”

　　“没，没有。”燕安假意半起身望望。

　　“那你动我干嘛？”梁云曦躺着，在满眼夜色中打了个哈欠。

　　“不小心的......”

　　梁云曦困意满满，没有再说什么，向外翻了个身，腾出更多位置给燕安。

　　就这样吧，她好歹还愿意留给自己宽敞的位置睡觉。燕安叹着，虚握着拳心，伸向席子中央，脑子里架起的梦随入奔流，彻夜悬空。

　　第二天大清早，燕安跟着梁云曦坐上回洛阳的马车。
　　到了黄昏才到了长公主府邸门口。

　　梁云曦下马车时，没注意抖落一个绣囊，掉在地上，散落出几颗糖丸。

　　香兰只将绣囊拾起，拍了拍灰尘。

　　而燕安盯着那些糖丸看，蹲下就去捡。

　　身后传来梁云曦无所谓的话音：“别捡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

　　燕安不听，执意一颗一颗地捡着，放入衣兜里。

　　梁云曦着急回府休息，就不等燕安，径直走进府内。

　　晚饭后，夜的幕布才迟迟垂下。
　　梁云曦领着燕安转过回廊，一直走到一个僻静的别院，院子里建了一个宫观，形制简雅幽静。

　　燕安一走进去，一股清幽的风拂来，冰凉的地砖托出一个宽敞的斋堂，正北有一个供桌，唯一与古法不同的是，线香作为一种礼器，通常是直的，而这香坛上烧的是圆形的香。

　　细心点，就会发现，长公主府中基本一切纹饰都以圆形制式。

　　圆形可以象征玉珠、弯刀、月亮、大地等很多东西。
　　而用在长公主身上，那就是代表女性的光辉。

　　香坛中间铸立一排铁杆，每一支铁杆顶头可以扣住一圆形香，香以竖立的方式悬在半空中，点着没有封闭的一处，香自动从两头燃烧起来。

　　供桌后，挂壁上挂的是画像，一个女官手拿诗书，眉清目秀。

　　无梦子从挂壁旁一个隐蔽的门帘里走出来，行礼说：“明日是上官大人的祭日，我已通告隆家令让全府上下斋戒。”她说的斋戒就是不食荤腥酒、沐浴、穿洁净衣服、断房事。

　　“好。”梁云曦站在供桌前，举起圆线香。

　　燕安好奇地问：“上官大人是谁？”

　　无梦子回答：“是宫中令史———上官曜灵，十九岁时，遇害而亡。”

　　燕安连连哀叹：“为什么年纪轻轻，就死了呢？”

　　“宫中政变。被太后党羽所杀。”无梦子不愿太直白牵涉皇室的人，又欠身补充，“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事情也无法追溯，只有事事节哀。”

　　燕安不再说什么。
　　据先前燕礼所说的瑞王政变时，的确可以看出长公主与太后早已在暗中决裂了。
　　这些时日，她也知道了长公主每个月进宫给太后请安一两次，不过是在维持那点惨淡的血亲关系。难怪上次太后和皇后讲话舌头里含针。

　　等梁云曦点了香，就静默了。无梦子走开，燕安在旁边，问：“死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唯独纪念她呢？”

　　梁云曦平静地说：“因为上官曜灵不同寻常。”她能带燕安到今天，不仅是因为需要一个驸马，还想有人可以填补她的孤独。资质颖弱的燕安是最好的，令她感到安全，她会死死抓住燕安，“我要你给她磕个头。”

　　燕安二话不说，照做了。

　　夜有些凉意。梁云曦满意地走出去，燕安跟从。

　　燕安任由自己的步子跟着，即使她心中黯然无光，也不敢说出‘你喜欢的那个青衣女是谁？’。原来她也开始害怕被梁云曦抛弃了，装作什么事也没有，

　　从长公主府用了晚饭出来，燕安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发呆。
　　她已经掩藏了两天的失落感。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将所见到的说出来，指责梁云曦，说出自己现在含着黄连的感受，那种苦涩，难以言明。
　　当她闹起来，谁会为她站出来呢？

　　燕礼？他会吹起胡子叫喊，‘自己也找找原因吧，长公主再不好也比你好几百倍！’；

　　她太知道燕礼就是眼里只有权的啰嗦腐儒。

　　忽而，一个声音响起，是墨梅爽脆的笑声。

　　燕安推门一看，香兰、禄雪跟在墨梅后面，她们在外面院子里玩踢毽子。

　　禄雪跑过来说：“今晚长公主休息得早，我们才偷了闲来的，驸马爷别赶我们，我们过一会儿自己会走。”

　　燕安无所谓：“没关系的。”

　　禄雪将走，燕安叫住她：“问你个事，好不好？”

　　“驸马爷请说。”

　　燕安偷偷地说：“长公主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啊？”

　　禄雪捂嘴笑道：“我可没听说过。长公主待驸马不错，驸马怎么能生出猜疑呢？”

　　“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那你得问墨梅、香兰她俩。”禄雪说着跑了。

　　不一会儿，墨梅跑来，说：“驸马刚刚怎么对禄雪那样问？”

　　燕安知道禄雪把话传开了，支吾道：“我，我随便问的。”

　　“长公主待驸马不薄吧，又没有说不要你，驸马倒先在府上无理取闹起来了。”墨梅好尖利的嘴，说得燕安连连失色。

　　“我，我没有闹啊。”燕安辩道。

　　“驸马出口的话，落到旁人耳朵里，叫御史又要在太后面前说长公主不贤良淑德、与新择配的驸马闹得家散人亡。”墨梅堵住了燕安的口。

　　燕安闭嘴了。再也不无端生事。

　　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燕安已然觉得身不由己。

　　等禄雪她们各自散去后。
　　福全在门外通报：“毛驸马请驸马到醉仙楼一见。”

　　燕安说：“备马。”

　　福全去了。

　　燕安没一会儿就到了醉仙楼，立马来人将她引入三楼一个上等包厢。

　　毛丛首先对着走进的燕安笑道：“连襟兄弟，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满房的香气萦绕在燕安的鼻尖，眼前皆是琳琅满目，差点晃迷了她的眼。她向毛丛随手行了礼，坐在他的对面，说：“我去见过莫行风了，他说不好，我前不久托人给你捎了口信，就要再劳烦你一次了。”

　　毛丛早知道燕安是为此事而来，挠挠耳朵，歉意地说：“对不住了兄弟，我办不了了。”

　　燕安问：“为什么？”

　　“官家打造兵器，都要报备，尤其现在是戒严时期，若此事泄露，你我都得论罪。”从京都城外涌现流民以来，城内增加了治安巡查的卫兵，城门把守也变得很严。燕安也是知道的。

　　毛丛说出早已想好的理由，心下又想着梁云欢说的话，‘若那把刀变成凶器，岂不是也要查到我们头上？燕安为什么找你做刀，而不去找长公主呢？她不会不知道长公主要办这种事轻而易举，那只有一种可能，她们之间有隔阂，面和心不和。’

　　“知道了。”燕安面无表情地说完，挪开椅子要走。

　　毛丛叫住她：“喂诶，刚来就走，翻脸这么快的？”

　　燕安回说：“这事与毛驸马无关了，我能理解，不会怪你。”
　　无疑毛丛失信，是故意踩了燕安一脚，但这是她自己的错误，人事的轻信和迟钝，能拿毛丛怎么办，只有草草了事。

　　“我可是特地来这儿请你吃饭的。”

　　“我刚吃过了。”

　　“随便喝点。”

　　“明日长公主府上下要斋戒，我不能喝酒。”

　　毛丛见燕安句句在理，说动不得，便又说：“哦我知道，六公主说过，年少早逝的令史上官曜灵是长公主的红颜至交，七年前一次宫中变故，太后下令腰斩了一批乱党，其中就有上官曜灵。”

　　“嗯......”燕安不走了。

　　毛丛趁势又说：“连六公主都不信上官和长公主只是朋友，那必是情人关系，长公主有多少情妇，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燕安坐下来，怔怔地盯着桌上菜肴。

　　见几句话就砸出了大坑，毛丛暗爽，故意叹道：“那天那个楚乐姬，你看她的时候，我本来想提醒你的，她可是长公主房内的女人———做驸马嘛，遇到什么公主就过什么日子，有时候忍一忍，凡事都过去了。”

　　毛丛等好久都不见燕安给个反应，她只是盯着一个地方发怔，怕她应激，又劝导：“世间还有好多有意思的事情，想开点就行了。”

　　燕安根本不在意长公主过去干什么，她只在意现下手里拿捏着的兜里的糖丸。直接饮了三碗酒，然后说:“我告辞了。”站起身，缓缓离开。

　　毛丛目送她出房门，晃了晃头：“六公主说得对，燕安是软柿子，长公主可不得随意拿捏。”

　　燕安走到十里河岸边，远远瞧见一个硕大的红光照亮了天际，那是酒池肉林的红船。掏出兜里的手链，准备扔进河里，想着不划算，应该哪天给它融了，也是点银子，免得瞧着它膈应。独自呢喃着：
　　“我最恨争宠夺利......早知道，我应该逃走的，谁又知道，我就是喜欢她。我要是真如毛丛所说，忍一忍，岂不成了贪权恋色？”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燕安，你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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