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的女皇生涯

　　丁丁的做法自然是引得朝中众臣议论纷纷，他们对于她把三年一次的大比当做儿戏的行为颇有微词。
　　对此境况，丁丁一笑置之，这些人里面，又有几个人知道，自己后来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殿试三百多人的所有试卷都看了一遍呢？
　　展开何岳送上来的名单，丁丁眼也不眨地从头看到尾，之后提笔圈了两个人：“这两个只怕要再多斟酌一下。”
　　吏部尚书黄星接过名单，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此次殿试入选的人，经过自己和何岳等几人的讨论，基本上都安排了合适的位子，只有一个人……
　　她伸手从御案上取下了京东道送过来的那份考卷打开。笔迹倒是与之前殿试的卷子一模一样，只是这文采……若非此人在乡试时特地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便是乡试之后另有奇遇。
　　这些先暂不考虑，现在的问题是，给薛听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比较合适。

　　“让他跟着朕吧。”最终，丁丁这么说。
　　何岳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目光里有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反对。
　　“起居舍人……如何？”起居舍人共二人，隶属门下省，当初丁丁即位时，其中一位的母亲过世，丁忧去了。丁丁一直不肯补进新人，让中书令陆熹微颇为不满。
　　何岳皱起眉，开口道：“陛下……”
　　丁丁抬手止住他要说的话：“这次科考取中的其他人我都一一看过，心中有数，只有这个薛听雨，才能出色却心性未明，朕对他很不放心，还不如放到身边。”
　　何岳默然不语。以薛听雨的榜眼身份，从六品的起居舍人对于他来说并不出格，只是……自己对这个人有一份奇特的戒惧之心，连他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为什么。
　　丁丁对于起居舍人这种会跟在自己身边并动笔记下自己言行的官员甚为反感，曾经一度想要废除这个职位，但却因为陆熹微顽固个性而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现在羽翼未丰，不想跟这些人爆发冲突。

　　经过跟陆熹微的一番拉锯战，新任起居舍人薛听雨走马上任了。
　　薛听雨在承天殿内向丁丁跪拜谢恩，穿着崭新的浅绿色提花织锦官服，他显得越发清俊，如一竿青竹般挺拔。
　　丁丁看着他，心情复杂。
　　这种静谧而自我的气质，令她对这位年轻俊秀的榜眼分外在意。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已经站在朝堂上的官员也好，大比之后新出炉的新贵也罢，她都能看到那些人眼里散发的光芒，不论是为了出人头地，还是为了荣华富贵，或是为了那些崇高的为民做主的理想……尽管各自的目的也许稍有不同，但归结于一句，他们都是一些心有所求的人。
　　只有面前的这个人——她的目光穿不透他淡然而无谓的外壳，看不清他究竟想要什么。
　　丁丁回想起去调查的礼部官员呈报给她的那些信息。这个人的出身毫无特出之处。薛家薄有田产，祖父曾经做过一任小官，父亲是个平庸人物，考取了秀才之后便再也没有获得过更高的功名。母亲是当地家资殷实的地主之女，不太识字，性格也很柔顺。
　　这样的家庭，怎么养出了薛听雨这样出色的儿子呢？
　　“薛卿，”女皇清亮的声音在宽阔的大殿内回荡，“你究竟是为何来参加科举呢？”
　　阶下的绿袍青年缓缓抬起眼帘——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对视。丁丁猛然发觉，薛听雨有一双非常非常美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狭长眼角，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宝光流转，深海般沉静清澈，被直视时会令人有一种心脏都要停跳的错觉。
　　他微微眯起那双几乎可以称得上魅惑的眼睛，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微臣只是想知道，站在金銮殿上，究竟是什么感觉。”

　　丁丁疾步走入寝宫，拖在身后的一串尾巴被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赶退，原本在殿中伺候的人也识趣地悄悄退下。
　　薛听雨的回答令她心烦意乱——那种似是无所畏惧亦无所求的态度，使她产生了一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焦躁。为什么会对这个人如此在意？
　　她烦恼半天，没个结果，转头一看，桌边多了一个人。
　　江舒正拿着一本蓝皮的折子津津有味地看着。丁丁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之前岳馨宜给她的入宫备选人物名单。她随手将这东西带回了寝宫，却是一次都没有看过。
　　她站起身，伸手过去，江舒也不躲，任由她将那折子夺走。
　　丁丁冷冷望着江舒，对方正仰着头好脾气地对自己笑着。
　　“你在这里倒是自由得很。”
　　“你几乎从不带奏章到寝宫来，我一时好奇，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她一挥手，将那折子“啪”地一声扔回桌子上：“这东西，朕自己都不想看，你反倒是兴致勃勃。”
　　江舒优雅地一撩衣摆，转身正对着她道：“怎么，你不想充实后宫？”
　　丁丁挑眉道：“充实后宫？朕现在哪里有这种心思？”她冷笑，“好不容易后宫才清静一点，朕做什么去自找麻烦？”那些人，收进宫来也只是摆设罢了，又要担心磕着碰着，还要防着他们惹出乱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实在不想做。
　　她从软榻上坐起身来，烦乱地搓揉眉角，却见江舒正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比一般人颜色略浅的眸子映着摇曳不定的烛火，明暗交错，幽深难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毕竟是皇帝，宫里不可能只有蓝玉庭一个人的。”
　　丁丁叹气：“拖得一时算一时吧。”
　　江舒忍不住跟着叹息道：“本来，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话说到一半，他自动地停住了，尾音里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疼惜与不平。
　　平常人家里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恐怕要么是打点好嫁妆准备嫁人，要么是新婚燕尔，与良人如胶似漆吧……只有她，考虑的是如何平衡朝中的各种势力，如何令百官和民众们臣服于年轻又身为女子的她，而可以称得上是她夫婿的人，比她小了三岁，根本谈不上是依靠。
　　丁丁从他未尽的话意里感受到一种柔软和惆怅的情绪，不禁有些怔然。
　　身边的那些人，不是绝对服从于她，便是心心念念要将她引上“明君”的正路，几乎没有人像江舒这般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少女来看待……
　　两人一时都无言了。
　　过了一会，丁丁轻咳一声，打破寝殿中寂静而微妙的气氛：“过几日，朕便要动身前往殊町大营了，小杞也要跟我一起去，你怎么打算？”
　　江舒一笑，掩去心中泛起的失落：“要去多久？”
　　“一来一回，加上路上的时间，恐怕得要八九天的样子吧。”
　　“我先考虑考虑，等你动身的时候再说吧。”说着，他站起身来。
　　丁丁看着江舒的身影跃出长窗，躺回软榻上，懊恼地揉揉太阳穴，发现自己心中更乱了。

　　入宫之后的日子，并不像蓝玉庭想象的那样难熬。
　　文宗皇帝的妃嫔不来就不多，加之子息单薄，他驾崩时还在世的后妃们都是未曾生育过的。这些人在文宗皇帝下葬后，都被送到皇家寺庙出家修行去了。因此在这后宫之中可以称得上是主人的，也只有女皇、他和八岁的徊公主了。
　　没有需要晨昏定省的长辈，丁丁对他又没有额外的要求，他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因而入宫后的那些天里，他除了和丁丁在一起之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骑马和做木雕上。丁丁近来事务繁多，虽然午膳和晚膳大多和他一起用，却没有时间细问他的近况。
　　煦春宫里一片阳光明媚，入秋以来难得的好天气。丁丁夹了一筷子清炒莴苣放到蓝玉庭碗里，他有些不情愿地抿抿嘴角，终究还是夹起来放进嘴里。
　　“后天朕要动身去殊町了，你要不要跟朕一起去？”
　　蓝玉庭瞪大了眼：“臣可以去吗？”
　　丁丁一笑道：“当然，有朕陪着，你去哪里都行。近来在宫里闷得慌吧？”
　　蓝玉庭摇头，笑道：“才没有呢。轻雪已经可以跳过两道栅栏了，臣还雕了不少好东西呢，等下给陛下您看。”
　　丁丁蹙眉：“你骑着轻雪去跳栅栏了？”
　　蓝玉庭见她有些不豫，停下了筷子：“怎么了，不行吗？”
　　“不，朕不是怪你，而是轻雪……那匹马的性子并不算好，骑它做这些事情，会有危险的。你要练那个的话，让人替你挑一匹性格更温顺些的马更好。”
　　蓝玉庭垂头道：“臣知道了。”
　　“玉庭，你想不想学点什么？”丁丁放下手边的雨过天青色蛋壳小酒杯，注视着他问道。
　　蓝玉庭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疑问。
　　“朕的意思是说，你待在宫中，想必也无聊得很，若是能专门学一样东西，既可打发时光，心中也有所寄托，可好？”
　　蓝玉庭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映在白皙的脸颊上：“陛下想要臣学什么呢？”
　　“若是你喜欢，朕可以让小栗送你去太学听那里的博士们讲课，或者……从画院请一位知名的画师来教你学画吧，你不是爱做木雕吗？二者总有相通之处的。”
　　蓝玉庭低低道：“任凭陛下做主。”

　　他垂着头坐在那里，丁丁只能看到他长而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形状漂亮的嘴唇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在心底叹息，这孩子，越来越难懂了呢。
　　或许，随着他渐渐长大成熟，情形会变得非常麻烦也说不定。

《拼爱》
好老的一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