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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候
秋冬交际,夜风比往常更加肆意,窗纸上树影交错,摇摆不定,惊走了鸟,吹落了叶。
月色入户,与微弱烛光融为一体,勾勒出被子朦胧柔软的轮廓。秦江蜷起腿,膝盖顶住小腹,整个人缩在被中,显得心事重重。
今日在得知白澈一时回不来后,他便在医馆对面的小摊要了杯茶,打算等上一会儿。乌云聚拢,又是一场滂沱大雨。
秦江双手冰凉,捧着热茶听小贩与隔壁桌的客人谈论医馆门口发生的闹剧。
严君撷撑伞出来寻人,他才十分过意不去地被提溜回家。
到头来连白澈的影子都没见着。
秦江叹气,用指甲来回刮蹭着床铺上的针线纹理,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不知是哪家老爷病重如此,竟令自家小厮不顾脸皮也要将大夫拉去治病。
按理说,这家医馆在金陵众多竞争对手中,算不得有太大优势,虽不至于毫无存在感,但也没有好到能为达官贵人们治病的地步,更别说亲自登门把一位初来乍到的大夫“请”过去。
秦江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名字。
自从大致确定箬兰要找的人是苏穆遮,他总会不由自主将这些天的经历与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
神秘人诱导箬兰,不远千里长途跋涉,来到平安县求助秦江;赵文身为正三品官员,却被苏穆遮无所顾忌地软禁,又在几日后安然离开。
他甚至要怀疑,连他中毒之事,都是幕后之手有意操纵。
秦江缩在被窝,百思不得其解,指甲刮蹭的力度逐渐加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那没由来的烦躁。
他掀开一边被子,露出脑袋,对旁边道:“严君撷,你说……”
秦江蓦然合上嘴。
忘了,是他自己提出来要搬回来睡的。
枕边过于安静,他真有些不习惯。
秦江侧头,朝右边的空气发了会呆,心里空荡荡的,房间太黑,床板好硬,蚕丝被也不怎么暖和……反正哪哪都不对劲。
他又将脑袋缩回被窝,伸出一根手指漫无目的地四处画圈。
一圈。
两圈。
……
圆圈越画越多,越画越大。一不留神便出了界,指关节磕上墙面,发出响亮的磕碰声。
秦江手指僵在原地,迟迟没动。
他和严君撷的房间布局呈对称分布,此刻二人仅有一墙之隔。
秦江把耳朵凑近墙边,凝神静听,薄墙另一端依旧安静,这才躺回去。
心中没有来的失落,像泉眼里的水,没完没了地汩汩往上冒。
傻子才会倚在墙边偷听人家动静呢,秦江想,这真砖实瓦盖的房子,除非人家吃饱了撑的敲着玩,翻身这些小动作,这边自然是听不见的。
太可惜了。秦江惆怅叹气。
叩叩。
带着试探的敲击声从墙的那头传来。
秦江猛的弹起身,瞪大眼瞧着墙面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满脸不可置信。他盘腿面对墙壁,坐得端正。
等了一会儿,墙壁没再出现敲击。
居然没了?秦江不甘心,咬咬牙,学着方才的节奏敲两下墙。
这回对面回应得很快,墙面响了三下,比方才的节奏快上些许:睡不着?
秦江莫名听懂了对面传达的意思,屈指磕了一下,以示回应:嗯。
墙的另一端再次安静下来,秦江的手重新放回膝盖上。拇指的指甲陷进食指的肉里,可他浑然不觉。
就在秦江快要产生惴惴不安的联想之时,敲门声却适时响起。
秦江的眼睛顿时亮起来,翻身下床,快步上前开门。
来人果真是严君撷。
严君撷显然十分随意,长发象征性地束起,外衣松松垮垮披挂在肩上,套上鞋子便出门了。手上还拎着两个不知从哪找来的蒲团。
他对上秦江眼中不加掩饰的惊喜,也笑了。严君撷视线下滑,定在秦江素白的脚背上,笑容顿时收敛半分。
“胆子肥了?这就敢踩在地上?”
秦江缩了缩脚,企图用笑脸蒙混过关:“我这不是忘了嘛。”
严君撷不吃这套,把蒲团塞给秦江:“去外面坐着。”
秦江眼见严君撷进了他的房间,不明所以,再出来时,他小臂上挂着一件外袍,手里还拎着鞋子。
秦江脸热,放下蒲团要去抢:“鞋子脏。”
严君撷轻松躲开,理所当然道:“我都没嫌弃,你别不好意思。”
他放下鞋子,展开外袍把秦江裹住,还顺便将自己身上的那件罩在秦江身上,又将蒲团踢到檐下的台阶边,拉着秦江坐下。他单膝跪在秦江面前。
秦江只觉得自己被桃花香紧紧包裹,手足无措地坐在蒲团上,瞧着全神贯注为他穿鞋的严君撷,愣是没多动一下。
“不要不将自己当回事,受凉不过片刻之事。”
秦江一时将羞耻的情绪抛诸脑后,盯着严君撷凌厉的眉毛不说话。他的睫毛其实不算短,但一眼看过去,最引人注意的,依旧是他浓密的眉毛,像极了宣纸上潇洒的墨。
秦江忽地想起他们头一回分别时,严君撷留下的字条上的字。
他隐隐觉得,严君撷这话是有言外意的,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下,究竟埋藏了怎样的心事?
“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严君撷否定了他的回答,略带责怪道,“你若真上心,今日落雨时便该早些回来,而不是坐在漏水的棚子里吹风。”
“我这不是……听入神了,我本打算回来了。”秦江小声反驳。
“知你心忧,但也不是这般做法,你大可回来告诉我。”严君撷与他并肩坐下。
虽知严君撷此话出于好心,秦江听着依旧不大舒服,忍不住道:“同你说了又如何?到底白澈与我一同长大,况且如今他孤身一人,出了事,我自然着急。”
此话一出,二人之间的界限划分得明明白白。严君撷身子一僵,扭头看着前面黑漆漆的池塘不再说话。
秦江惊觉自己过于冲动,他何时变得这么孩子气了?严君撷被吵醒不说,还特意起来陪他谈心,他怎么可以这般待人?
愧疚油然而生,他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严君撷的反应,然而他们没有点灯,周遭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秦江慌了。
他笨拙开口道歉:“我并无他意……只是……”似乎并不能解释什么。
“无妨。”严君撷仿佛重新拾起精神,转而挑起其他话题。
二人默契避开了关于最近发生的事,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
秦江逐渐放松下来,困意随之上涌,难以克制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些许困倦的泪光。
“去睡吧。”严君撷道。
秦江有些不舍,但就算自己不想睡,也不能带着别人陪他等天亮吧。他不好意思道:“竟让你陪我这么久。”
严君撷摇头:“我横竖也不困。”
回房前,严君撷没由来地叫了他一声:“润声?”
“嗯?”秦江困极了,迟钝地看向他。
严君撷淡淡一笑。眼前的面庞忽然与前世温润安静的那个人重合,秦江差点以为回到了过去。
在他所拥有的记忆里,严君撷这般笑,是最好看的。
他看见严君撷嘴唇微微开合,耳边都是他温柔的嗓音:“早些睡。”
“……好。”
次日早晨,严君撷起身走出房间时,习惯性看向秦江的房门。那边房门紧闭,他似乎还未起床。
老七路过,给严君撷行李,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随口道:“少见呀,这会还没醒。”
严君撷道:“早饭热着,等他醒了再吃吧。”
老七瞧主人一副“我知晓内情”的模样,脑筋歪出天际,压低声音道:“你们这是……修成正果了?”
严君撷送来一记眼刀,凉凉道:“油锅比这暖和,要不试试?”
老七头摇得勤快,顺手将一个小巧的竹筒递上前:“不敢不敢,早饭还煮着呢,先忙去了,主人您自便啊!”溜得比狗都快。
竹筒开口边缘被红线缠绕,是最普通的款式,满大街随处可见。
身后响起开门声,严君撷将竹筒握住,转身准备打招呼,却对上了秦江发肿的双眼。
“你……”严君撷怔住。
秦江神色自若:“早啊,昨夜睡太晚,眼睛都肿了。”
不见严君撷回应,他继续道:“老七来过?”
“嗯,估计是白公子的消息。”严君撷摊开掌心,亮出竹筒,“老七今早去了一趟医馆,那的大夫说,昨夜把白公子请走的小厮送来这个,自称替白公子转达消息,若有人来寻,便给出此物。”
“他知道何人会来寻他?”
“不知道。”严君撷十分笃定,“但他知道有人会来。”
秦江打开竹筒盖,倒出一张小纸条,里面只字未提白澈去向,只有短短两句问候,其语气之亲切,如同许久未见的友人。
“近日安否?明日可愿听风楼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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