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茶

　　榕树下，树叶在晚风吹动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月光的光影穿过交错的树叶铺泻一地，男人黑色外套上点点光斑扑闪。

　　淮朝周双手抄兜背靠着树干，头微微低下，踢着脚边的碎石子，几声清脆的笑声传进耳朵里，他抬眸，眯了眯眼。

　　不远处一男一女踩着石板路走来，在路灯下停住，他脚稍稍用力，踢开了最后一个碎石子，调转脚尖。

　　树叶飘落，悄无声息落在女孩头顶，也落在对面人和身后人眼中，淮朝周脚步停住，站定了下来。

　　一声轻唤响在瑟瑟晚风中，裹挟着冬夜的肃杀，危险又冷冽——

　　“池枳。”

　　听到声响，池枳回头，头顶的树叶也随之飘落，李言书的手顿在半空，转瞬收了回去。

　　只见树下的阴影处走出了个高挑的男人，他捻灭了指间的烟扔进垃圾桶里，闲闲迈着步子过来，在与她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

　　走近后像是视线不可避免地扫了身旁的李言书一眼，最后把视线落在池枳的身上。

　　“你还没走？”池枳惊诧道。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话落池枳紧闭唇关，兀自垂首。

　　淮朝周偏了偏头，似乎想从她几秒的闪躲中看出更多的纰漏。
　　她知道他在等她，这话语的诧异，她更知道他等了多久。

　　池枳默不作声，李言书先轻拍了拍她左肩，温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啊，好。”池枳转头和他再见，“拜拜。”

　　李言书走后，池枳扭回头，但脸依旧是侧着的，低低看着左下角的方向。
　　她没说话，静了半分钟，对面人也没出声，她突然感觉这样仿佛在等他开口。

　　池枳踏出一步，阴影挪了过来，再次在她面前挡住，池枳指尖嵌紧，下唇紧咬，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质问他到底要干嘛。

　　不等她耐心磨完，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着，垂眸瞧她，片刻后开了口，语气随意又散漫：“聊聊？”

　　池枳抬眼视线与其对上，虽然话语听上去像是随口一语，但男人两手揣兜如堵墙死死拦住她出路的样子，大有种她不同意就耗到底的意味在。

　　“聊什么？”池枳说。

　　头顶的阴影移开，淮朝周迈步朝前，看身后的池枳没跟上，偏头撂下一句：“陪我买点东西。”

　　说完他自顾自往前走，也不管她跟不跟上，又会不会直接回寝室。

　　池枳看了眼只差五六步就能走到的女寝门口，鼻间沉出口气，抱着怀里的书抬脚跟上。

　　穿过琴柏大学对面的马路，再走过一条巷子，就到了这一带很有名的小吃街，夜里各个摊点上还挂着亮眼的白炽灯。

　　街上有不少的人，尤其是大学生小情侣们依偎在零食摊前挑挑拣拣，即使是到了晚上，小摊店老板依旧精神饱满，要么自己开嗓，要么用喇叭吆喝着自家的美食。

　　“好了，够了。”池枳怀里的书早已经被她放进了包里，现下两手挂着好几个零食袋，她忍不住伸出手扯住走到煎饼果子摊前准备付款的淮朝周，“我真吃不了这么多，别浪费钱。”

　　方才在女寝楼下，淮朝周提议聊聊，池枳默默跟上，但不清楚他是不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所以想用美食堵住她的嘴，两人一路无言走在这小吃街，他就买了一路。

　　但凡她多看了哪里几眼，他就走上前，其实她也只是看那家煎饼果子小摊的木架上挂的小兔子灯笼好看。

　　淮朝周停下动作回头扫了一眼她拉着他衣角的手，再抬眸：“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
　　你给的实在太多！

　　好一会儿没动静，老板伸出头问道：“同学，要不要？”

　　“要。”

　　“不要。”

　　淮朝周低头解锁，池枳艰难伸出两指压下他的手机，这人说什么都不听，她只好祭出“我最近减肥，不吃油炸的”直接把人拽走了。

　　淮朝周被她扯住衣袖，难得没有反驳，仍由她拉着往前走，一路到了阶梯广场。

　　他们站在最上层，每一节台阶上都亮着一盏暖黄的墙角灯，下方的广场中央有小孩子在放烟花和打闹。

　　半空中的烟花绽放，金闪散开，形状各异，池枳右手扶上栏杆，仰头看着，左手自然垂下，还拉着男人的一小截衣袖没有松开。

　　因为指尖只是虚虚勾着，只要轻轻一动，束缚就自动解除，淮朝周把手伸进兜里，掏出打火机，咔嚓点燃了一根烟，俯身将两手搭在护栏上。

　　他回过头看了眼池枳手臂上还挂着的美食，抬了抬下巴：“放下吧。”

　　“哦。”池枳应声放在了脚边，起身时不经意扫过搭在栏杆上的那只手，衣袖下若隐若现能瞥见一根红绳。

　　因为未编织完成，所以并不贴合，是被缠了个结松松垮垮地吊在手腕上。
　　方才淮朝周好几次抬手付款的时候，衣袖下滑，她就看见了，她什么也没说，现在也是，池枳转头凝视着正前方。

　　周边喧闹无比，烟花爆炸的砰砰声响彻上空，两人的距离只一拳之隔，又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微风吹动，几缕碎发飘起，一下一下拂过身旁人的黑色卫衣，一缕黑发轻勾在帽兜上，无端带上一丝缱绻。

　　池枳也没再提“聊聊”的事，毕竟他不知道说什么，她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就这样安安静静待着，挺好的。

　　逼真的警报声兀的响起，近在耳侧，池枳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的脚边，一辆红色的玩具车正撞着她的鞋子。

　　她弯下腰准备拾起，手还未覆上，玩具车像是有感应似的，“咻”的转弯逃离她的魔爪。

　　然后是小孩的咯咯笑声，池枳抬起头没找着，她直起身重新转了回去。
　　没两分钟，板鞋又被砰的撞了一下，撞得生疼，还是同样的套路，她一弯腰，玩具车就跑了。

　　第三次，没等她俯身，一只手如同预判了玩具车的逃跑路线，直接把它抓了起来，翻过背面，打开电池盖。

　　“我的玩具车！”对面的玩具商店门口，一个小男孩从树后跑了出来。

　　小男孩跑近来抢夺淮朝周手上的东西，淮朝周浅浅一举，小男孩怎么跳也够不着，只能干着急，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淮朝周这才俯下身，狭长的眼尾勾起，盯着面前还没有他半个人高的‘小个子’，懒懒开口：“小屁孩，给这位姐姐道歉。”

　　“我才不呢！”

　　看到是个小男孩，池枳就知道这不过是小孩子捉弄人的把戏，他拉了拉淮朝周：“没事，他还小，你别跟他计较。”

　　淮朝周看了池枳一眼，又重新看回小男孩。
　　“读几年级了？”他问。

　　被人问到年级，小男孩叉着腰，挺直了腰杆，扬起下巴：“六年级了！”

　　六年级确实是小学学校里的老大哥，无怪乎他这般理不直气也壮。

　　“12岁不小了。”淮朝周单手撑在膝盖上一字一顿道，“小屁孩，道、歉。”

　　“就不！”

　　小男孩瞪着自己的两个小圆眼不肯服软，淮朝周也不肯把玩具车还给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直瞪到玩具商店里的游戏机前。

　　池枳怎么也拦不住，淮朝周直接兑了100个游戏币，虽然他嘴上说着给小屁孩一个教训，但池枳看着篮子里满满当当的游戏币，怎么总感觉不会是这人自己想玩吧！

　　KO声像闹铃般阵阵响起，淮朝周游刃有余操作着手里的遥控器，小男孩两眼红红被虐得体无完肤。

　　淮朝周还想再投第32个币时，池枳按住了他，弯下腰在他耳边小声开口：“小孩子也是半个大人，你给人留点面子。”

　　淮朝周意犹未尽，还是食指一拨把游戏币滚落回掌心扔进篮子里，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他偏过头去：“服不服？”

　　“服。”小男孩颤颤巍巍道。

　　“所以？”

　　小男孩从椅子上踩下来，走到池枳面前，仰起头拉了拉她衣服，池枳看下去，只见小男孩巴巴道：“姐姐对不起。”

　　“没事小朋友。”池枳摸了摸他的头，抽出一包纸巾让他擦眼泪，并顺便瞪了坐在一旁单手撑着半边脸看戏的人一眼。
　　把人都弄哭了，还这么无所谓。

　　淮朝周接收到她的眼神警告，挑了挑眉，一脸又不是我弄哭的欠样儿。

　　幼稚鬼。

　　给小男孩的妈妈打了电话后，她很快找了过来，感谢了他们俩。因为淮朝周打破了玩具商店的连赢记录，所以有个小奖品。

　　当老板把一个擎天柱玩具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小男孩眼睛都看直了，被母亲拽着往前走，三步一回头。

　　刚走到门口，小男孩被喊住，擎天柱玩具递到了自己面前，老板弯下腰说了些什么指了指里面。
　　小男孩爱惜地抱着玩具回头喊道：“谢谢哥哥！谢谢姐姐！”

　　池枳给他挥手再见，等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她提起脚边的零食袋。

　　“就走了？”

　　“不然呢？”池枳回头。

　　淮朝周掂了掂塑料篮里的游戏币，还剩一半多：“坐下玩几局呗。”
　　末了，又补充：“你说的，不然浪费。”

　　他用她的话堵她，池枳一时语塞，拉过淮朝周身边的椅子放下包坐下：“玩就玩，怕你啊。”

　　同样的遭遇，同样的结局，无论是之前的打网球，还是如今的玩游戏，这人对谁都一视同仁。
　　或者换句话说，简直是要命的胜负欲。

　　屏幕上的生命值再次现出警告符号，池枳忍无可忍，放下手里的遥控器，控诉：“你就不能让让我啊。”

　　机械式的KO声中，淮朝周低下头，拿起零食袋里的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送进嘴里。

　　薄荷的清香四溢在唇齿间，他开口，语气漫不经心：“让你不开心了。”

　　淮朝周抬眸，眼尾压出一道好看的弧度，直直盯着她：“我的错。”

　　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池枳突然笑了，她也就被虐得没脾气了随口说说，又不是真的竞技比赛，怎么还跟她道起歉了，还这么认真。

　　池枳笑着再次对上他眼神的瞬间，反应过来，也许指的不止这件事。

　　池枳收了笑，装作没听懂似的看回了游戏机方方正正的屏幕，从篮子里拿起两枚游戏币投进去，说：“那你就让让我呗。”

　　淮朝周哼笑了声，扭回头，按下遥控器上的继续按钮。

　　他不说穿，她不点破。

　　宛如刚才正儿八经的道歉就是赢者对输者的安抚，并无他意。

　　新的一局游戏加载完成。

　　屏幕上的一黑一红两辆赛车从起始线同时出发，淮朝周放慢了绕弯的速度，保持着一前一后。

　　自己的小赛车领跑在前，池枳的游戏体验终于愉快了点，握着遥控器两边的手不自觉抓紧。

　　眼看着离终点线就不远了，胜利在望，池枳没压住激动的心情小幅度跺了跺脚。

　　谁曾想，在绕过最后一个小红旗的时候，黑赛车突然一个飚速旋转，以一个完美的弧度甩到了终点，赛车头顶上出现了‘第一’的标识。

　　淮朝周这才转过来，薄荷糖咬得清脆响，他闲闲开口：“不让。”

　　……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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