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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之境
这家灵烟馆位置较偏。门外人不多,却都是专程来吸食灵烟的人,更令人感到不安。若去熙攘之处又怕被人认出来,是以她们只能冒险来到此处,此时也想尽快离开这个犄角旮旯,躲开那些个心怀鬼胎的眼神。
韩舒伶策马飞快而去,直到踏入比较热闹的地方才放慢速度,悠哉悠哉往焕亭城的中心行进。
“吸食灵烟的人都被称作毒虫,在他们当中分有甲乙丙三级,等级十分森严。最低级为丙,也都是异灵人。这些人没钱没势,不仅只出入最普通的灵烟馆,而且连大厅也进不去,所有人都堆在后院用同一个烟炉,也是最让官署头疼的一帮人。”
韩舒伶将了解到的东西一一说给温琮听。
刚才两人通过大厅偏门看到了后院的场景,一个鼎一般大的炉子放在院子中央,几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毒虫接二连三凑到那里使劲往鼻子里吸白烟。满脸的贪婪与渴求,与迷失在沙漠中见到水源的人无异。
怕有人和自己抢,他们推搡来推搡去,不一会儿就打在了一起。满院的血腥味和吵嚷声却并未影响吸食灵烟的气氛,其他人依旧眼神迷离,继续争先扑上烟炉,然后视若无睹地踉跄在院子里享受幻境,似行尸走肉,也似被抽干灵魂的枯骨。
“那女人属于乙等,他们可以进入大厅,付更多银子的话还可拥有属于自己的单间,也就是后厅。”韩舒伶抬头向温琮示意路旁一个漂亮的四层楼,“看,这个也是。里面全是些商贾财主、小官小吏,有钱也有点势力,因此待遇也会更好。”
酒楼门口人头攒动,人人衣着光鲜,三三两两都带着小厮,举止看似也更规矩些。
当然这般规矩也只是在外头做做样子,进了屋本性就全然暴露了。
“剩下的便是甲等。这群毒虫权势滔天、富甲一方,每天都会聚在同一处吸食灵烟。那座楼位于焕亭城的正中央,一共有十层,名唤天光楼。”
“天光楼……”
黑马穿过喧闹嘈杂的街道,在五彩灯光的照耀下来到几条温琮时常见到的暗巷,巷子里充斥难闻的气味,流浪的异灵人到处都是。穿梭其中,肆意妄为,不堪入目。
在某些可怕的凝视中韩舒伶加快了速度,黑马也很争气,很快跑到一处灿烂圣地,在韩舒伶的吆喝下停在牌楼前。
先不说牌楼有多壮观,眼前高楼拔地而起,给人带来了强烈的压抑与震撼。
温琮之前只在远处粗略打量过这几座大楼,此刻近距离目睹如此繁华的地方,惊到说不出话来。每栋楼不仅高得出奇,且形式各不相同,甚是光怪陆离。以粉、蓝、紫色为主的霓虹灯光闪烁,地上、墙上和天上都有不停移动的光幕,或是文字,或是图案,营造出一种不现实的幻梦感。
“这里就是天光楼所在的区域,也是焕亭界最有名的消遣场所,叫做'白陆滩'。所有生活在焕亭的、没生活在焕亭的,只要听说过此处,都盼着能到这儿来潇洒一番。”
白陆滩并非一个市集,而是一片不小的区域。温琮往里探,只见里面什么都有,青楼、戏楼、客栈、赌场一家挨着一家,如一方世外桃源。
最让她新奇的便是映在她身上不断变换颜色图案的灯光,预备摸上去时,一个奇特形状的小“箱子”从她脑袋边飞过,吓得她差点跌下马。
“这,这是什么东西!”
韩舒伶扶住她:“别怕,这是在上菜呢。”
温琮眼睁睁看着“小箱子”绕过她飞至一家客栈门口,惊魂未定。
“……飞起来上菜?”
“白陆滩的事物都很先进,比如此物名曰飞箱,里面装了能量盘,因而会飞。它不仅能上菜,还能与人交流,头脑极其聪明。前些年锻麟监制造了飞箱后,人们认为它做事更为方便迅速,便使之替代了活生生的人。如今每一个店家都会使用它,对他们来说不仅能省下钱,还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一会儿一个个飞箱都涌了出来,飘在空中,好似每一步都被设计好一样沿着精确路线飞来飞去,不会碰到人,也不会碰到彼此,十分有秩序。
温琮感慨属实是自己见识少,还以为灵烟馆已经是“神奇”的极限了,哪知天外有天,还有更开眼的在等着她。
她问道:“它们居然都不会撞到一起,这是如何控制的?”
韩舒伶道:“购置飞箱后锻麟监会给你一个总闸,每个店家自行控制,规定它的用途与行进路线,使它们彼此之间不会相撞。其次,它有很强的感应能力,身边有人就能迅速发现、迅速躲避,保证不会伤你一丝一毫。”
“天哪,这,这太不可思议了。”温琮再次感慨。
“不可思议的东西还不少,你看那边。”
韩舒伶指着人头攒动的戏台,台上的“人”虽穿着戏服,画着戏装,唱着好听的戏文,可身体却如幻影般虚渺,像是用手就能穿透一样。
台下人并不在意这些,一轮轮的叫好已然说明他们的态度。
这让温琮想起巷子里一位披着戏服的老人家。如此看来,就算他们唱得再好听也无济于事,管你有何本事,就算你有活生生的□□,也是说抛弃就抛弃,毫不留情。
温琮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这都是假的,对吗?”
“对,都是假的。”
“那真的呢?”
“真的,早已被假的替代了。”
温琮重重出了一口气。
“假作真时,真亦假。”
韩舒伶叹道:“是。偌大的焕亭城难有一席之地,所以暗巷中才会有那么多异灵人颠沛流离,人不像人。”
温琮垂头丧气又无能为力,看到周围许许多多人跟她们一起徘徊在牌楼前,又问:“我们要进去吗?”
“要进去。”韩舒伶往守卫守岗的位置挪去,“昨日的猜测没有错,灵烟果然大有学问。方才我从那女人口中得知,灵烟可使人穿梭于不同的幻境,但最终都会吸引人们到达同一个地方。听说那里是所有毒虫梦寐以求的净土,没有穷困潦倒,没有以上欺下,甚至没有生老病死,就像一个极乐世界,也被他们叫做天堂之境。”
温琮也回忆自己在大厅中的所见所闻:“这么说我就理解了。刚刚我在等你的时候,有人忽然发疯似的摔了烟炉,好似遇上了特别要紧的事情,不停和身边几个人吵吵嚷嚷。你猜他们都在商量什么?”
韩舒伶道:“商量如何使番薯的收成更佳?”
温琮说:“没错。不仅如此,他们还商讨怎样用最少的木材盖一间又大又坚固的房子、到底在哪一座山才能找到昙花,或是不小心多砍了一棵枣树后如何补救,甚至还拿笔墨将这些诀窍认真记下。毫不夸张的说 ,其严肃程度一点都不亚于官训。”
弯成一座桥的双眼昭示着韩舒伶的称心,她自然地牵住温琮抱紧自己:“所以呢?”
温琮顺着说下去:“毒虫可穿梭在不同的幻境之间,却也乱中有序,像是有人给他们布下了任务,等待他们一步一步去完成。完成得好就能不断升迁,最终便可到达那所谓的天堂之境。所以我感觉这就是你说的精神控制,圣殿,可能就与天堂之境有关。”
当时温琮听到这些事情时只有一个想法:幸好。
幸好她没有犯糊涂跟过去,不然错过如此精彩的画面,真真辜负了韩舒伶对自己的”教导“。
静了一会儿,韩舒伶问温琮:“还有吗?”
“没了,就听到这些。”温琮说完就没敢乱动,乖巧抱着韩舒伶,等待她给自己的反馈。
“很好,观察得很仔细。”
简单明了的肯定入耳,心里甜滋滋的,温琮怕这时笑出声来稍有浮躁,只在后面抿着嘴,掩饰自己的欣喜若狂。
韩舒伶接着说:“那女人说若想通往天堂之境,就要开启一道圣殿的大门。可惜她任务完成得不够,对圣殿只略懂一二,如果要打听只能去甲等毒虫聚集的天光楼,那里才有真正踏入天堂之境的人。
“因此我认为,彭仙人口中的圣殿并非真实的圣殿,那些异灵人到风墟购置井宿刀,也并非远走圣仰界,而是为了在幻境中打开圣殿之门,通往天堂之境。
“虽不知此圣殿是否就是祈人殿,但我认为其中一定存在联系,就算买刀之人皆为异灵人,我们也要到这里来探探风声。至于那些异灵人如何得到的消息…这还需要我们继续探寻。”
渐渐牌楼前的人越来越多,韩舒伶掏出两块符牌给守卫看了看,从容驶入白陆滩。
温琮对此提出疑问。
“这里并非所有人都能进入,须得要到符牌即可。”说着韩舒伶递给了温琮一块,“一两银子一个,那女人卖给我的。”
温琮拿着它看来看去,感叹道:“竟足以这般以假乱真,真是厉害。”
韩舒伶轻轻一笑:“既有规则,就有漏洞。既有不守规则的人,这漏洞就一定能钻得。”
温琮琢磨这句话,深表赞同。
“是以规则法度并非永远使人安眠的金枕头,不能完全依赖,只能辅助使用。只有彻底解决人心的问题,才能实现真正的天下太平。”
黑马忽地慢了下来,温琮以为是韩舒伶哪里不舒服,便低头查看。
“怎么了,不舒服吗?”
韩舒伶闻言转头,一瞬间鼻尖的摩擦使温琮忘了躲,就这样与韩舒伶呼吸交织、眉目传神。
恍惚中银耳环被轻轻晃了晃,耳垂也沾了光落入那人指间,慢慢凑到了红润的唇边。
“就说你很聪明。以后我若是再夸你,你可不准反驳我。”
温热从耳边蔓延到全身,刹那的颜色变化通通入了韩舒伶的眼,幻化成温情,悉数还给那个没有看自己的人。
“这都是你的功劳。今日若不是你给我使了眼神,我肯定就傻乎乎地跟过去了。”温琮急忙说。
短暂的赐予很快消失,韩舒伶放开她,转过身去。
“你不是傻,你是担心我。”
眼里的温情转移到了嘴上,功力不减反增,温琮只叹还好这里吵闹,不然她的心跳必然会暴露些什么。
不久后她们走到整个焕亭界的中心天光楼,见四下无熟人,韩舒伶去找天光楼的守卫诉说来意,签下了什么东西,接着潇洒走了回来。
“怎么样?”温琮问。
“新客人要登记满十天方可进入,到时再来。”
温琮凝视大门口的人来人往,这气派,果真是其他灵烟馆比不了的。
一眼望去全是富贵之人,在她看来这里应当有更森严的守卫才是,并非任谁都能踏入的。
“我总觉得此地高不可攀,不是我们能随意进出的。”
“的确如此。想进天光楼得有专人引荐,不然就算你花再多钱也是没有用的。”
温琮虚声问:“我们哪有专人引荐?”
“有。怀珺。”
“黎将军?”
“是。不过她不碰这东西,只是有一年为抓府中叛敌才来此布阵,搞了一个瓮中捉鳖。尽管我先前不知天光楼是这种地方,却也清楚记得她那时说自己风光无限,掌柜特地指定她为重要引荐人,连名字都写在登记薄的第一页。刚刚我便是用了这名头,伪装成她的门客,回去后只需托她写一封书信即可。”
不到半个时辰韩舒伶就将事情安排妥当,让温琮打心眼里着实佩服。
她摸着自己不大机灵的脑袋,欣赏这座高耸入云的奇迹,略有惆怅。
“这楼真漂亮,我之前常在山上眺望它,猜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这里居然是吸食灵烟的地方。”
韩舒伶引她慢慢下马,融入到这片灿烂之中:“别想这么多了,跟我走,我带你去放松一下。”
夜晚的白陆滩十足热闹,温琮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短褐,心里打退堂鼓,却被韩舒伶紧紧握着。
“别紧张,有我在呢。”
韩舒伶带她逛了白马市集,吃的用的玩的全部一个个介绍给她,让她涨了不少见识。
快走至尽头时韩舒伶带她到了一家首饰铺,仔细挑选,将自己看着顺眼的首饰摆在她头上看效果,问她喜欢哪个。
“阿伶,我自己会做,不用花钱买的。”
韩舒伶从容道:“我知道你会做,而且还做得很好,是以我正想托你给我做几个发钗呢。作为交换,这几个小玩意送给你,你别嫌弃。”
“我怎会嫌弃!你是我的债主,我给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何来交换一说?”
“既然做什么都天经地义,那你应当事事顺我心意才是,这会儿又怎能拒绝我呢。”
温琮无从反驳,只好任由韩舒伶将那些首饰放在她身上比了比,最终韩舒伶十分满意,便让掌柜的都包了起来。
她小声阻挠:“太多了。”
“不多。”
韩舒伶登时回绝她,然后又带她来到一家布店。走到一堆漂亮的绿色丝绸前,问道:“你喜欢哪个?”
然后指着其中一匹:“我看这浅绿色的就很适合你。”
“…这就不用了吧。”
韩舒伶揪着她:“这里的冬天可比筠瑶冷多了,衣服这么薄,怎么撑得过?
温琮微笑着说:“我知道,回去我多添几件就是了。”
“少糊弄我。你一共就带了这几件,拿什么添?”
“可是…”
见这些话都无法打动她,韩舒伶只好使出杀手锏:“别可是了。十天后我们要进天光楼,若你还穿这身短褐,那便连门都进不去,你可晓得?”
温琮恍然大悟,难为情地点点头。
怕她多想,韩舒伶柔声说:“那便仔细瞧瞧,看哪个能入你的眼?”
在温琮眼里这几匹布都好看得过分,眼花缭乱到她根本挑不出来,最终选择了韩舒伶认为最适合她的那个颜色。
韩舒伶的眼光甚佳,那浅绿色与她本人的样貌气质都很是搭调,给人一种竹叶般的清新与舒爽。
而后韩舒伶又给她买了很多新奇物件,大包小包走出白马市集,又走进一家酒楼。
酒楼热闹非凡,台上正有人轻歌曼舞,虽戴了面具,但那身段已然令人如痴如醉。纤细柔软的腰身荡漾了无数看客的心神,女人似一朵绽放的鲜艳的花,勾魂摄魄,就算不见她的真容,也会下意识觉得那是一张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绝美面庞。
温琮静静欣赏着,哪料女人直冲冲朝她们起舞而来,面具也挡不住她的风情万种。吵闹中一声熟悉的坏笑让她感到不对劲,紧接着女人分别摸了把两人的脸,快意离去。
周围人都在看她们,温琮恨不得立刻寻个地缝钻进去,正欲带韩舒伶逃离此处,旁边却传来一声柔媚的问话。
“好看吗?”
是韩舒伶的声音,却又不完全是。
眼睛陡然刺痛,温琮闭眼揉了揉再睁开,热闹全然不见,高大的酒楼变成窄小的结界。
缓缓往旁边看,耀眼的蓝袍已被白衣取代。阴乐之下,傀儡起舞,缠绵悱恻,魂魄出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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