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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
是夜。我当班。
看见值班的石崇,竟然有一种隐隐的看见家人的满足。
灯光温暖。后半夜,整个世界像是睡着了。
石崇一直埋头于处理和整理案几上的成堆公文。整个紫光殿仿佛只有他书写和翻奏折的声音。他提初步意见,天亮后,呈给太宰复核。位极人臣,人前显赫,可对标前世的公务员体系,也不过是个出具边界判断意见的部门负责人。
他头不抬,也知道站在他身边陪了他大半夜的人是我。“近来怎样?”
看来这是折子看的差不多了,觉得后半夜该睡得都睡了,没睡的也困倦了,可以理我了。“我给石大人添茶。”
“看来,过得不怎么样啊?说来听听。”他抬眼看我,给了我一个熟悉的笑容。“别矗在那儿了,腿不酸吗?来,过来坐。帮我研磨。”
我坐过去。一只手抵着下巴,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磨墨。眼巴巴看着眼前的稻草。烛光晃动,他的侧脸,嘴角略微勾笑。恍惚见想起从前书房行走的日子。那时的无聊,现在想来都是静好。
我居然点燃打开了话匣,压低声音,一股脑往外倒,我太渴望说话了。“最近,我睡不着,很奇怪,明明已经很累,躺着闭上眼睛却睡不着,看我的黑眼圈。吃的太不合口味,我这么挑食的一个人,这里一日三餐简直是折磨。我想跟衍月去母亲那里蹭饭,一碗红汤面也好啊……”在我认为足够安全的环境下,真实的我是个十足的八婆。我反常了。我这乱七八糟的,都是表象。真正想说的不能说也没法说。但传达出的情绪是真实的。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总想知道,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是什么。长大了,才知道风后面还是风,天空上面还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我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倦。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岁月易逝,一滴不剩。”海子的以梦为马。哦,海子的诗,不合适我。
换个频道的。“请千万不要,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亲爱的朋友,今生今世,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眼泪。”
“今生将不再见你,只为再见的,已不是你。心中的你已永不再现。再现的,只是些沧桑的日月和流年。”席慕蓉,何年何月读过的席慕蓉,竟然从我嘴里流淌出来,且声情并茂。我有大把的诗词歌赋,大把的阳春白雪,大把的下里巴人。“想你,和那个夏日的午后,想你从林深处缓缓走来,是我含笑的出水的莲。”
我确实神经要错乱了。心烦意乱。怀抱琵琶半遮面,人真是可怜,真正能与人道的苦楚,十之一二。石崇,我怎么跟你说呢?我心中惶恐,因为我的棋盘乱了。不知是祸是福。我已经不再那么笃定了。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只流浪狗。摇摇头,又开始处理他眼前的奏折,甚至下笔更快。原来不是真想听,只是跟我客气客气,我当什么真呢。果然,是后宫把我憋得面目全非。我这该死的倾诉欲啊。当我发现我是与空气在交流,我就闭上了嘴。我是脑子搭错线了,才想跟你做思想交流。
良久。
他放下了笔。“怎么不念了?不高兴了?”
“我在认真跟你说话,你不专心。”我叹口气,“你忙吧。”我那些叽叽歪歪,说到底都是小事情。
他站了起来,“处理得差不多,出去转转?”
“不了。”这里不是你的地盘。
“送件礼物给你。”
“我都进宫了,你还想赚我这几个月俸?”
他鄙视道,“放心,不惦记你那几个碎银。”
“嗯,马上就要升任大司农了,不应该惦记我这几个小钱。那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想哄我?”恭喜如愿以偿成为财政部长。
“哪里不对?”他翻开已经写过的书简,“没有哪里错啊?”
“在一个女人很认真的跟你交心谈心的时候,你应该做的,最正确的做法是,认真倾听。你明白?这叫尊重。不求你理解,但你要显示尊重。”
“我做完手上的事情,才有时间认真解决你的问题啊。”
“我不用你解决我的问题。我没能力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吗?我就要你的耳朵,明白?”
“我有在听。”
我撸起袖子,“抬杠是不是?我要你的耳朵,我还要及时反馈。不然我找个树洞说话就好了,跟你在这里浪费表情。”
“抛开你那些情话满篇,谎话满篇。这吃不好睡不好,都是一等一的人生大事。我必须好好给你解决啊。”
嘿!小子,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懒得讲。“去!给我倒茶!夜里寒气重,我要喝热的!”
他当真把茶置于我手,一口吞下,“烫!”差点吐出来,“还终日自诩阅女无数,暖男,你懂不懂?!”
“怎么与女人交往,还需你教我?真是笑话。天下之大,别说是什么样女人,什么样人,我没见过?尊重?尊重源于平等。咱俩本来就不平等。我是爷,你是婢女。你见过对十斛珍珠显示尊重的?”
就没法跟这人说话。“你这是物化女性,你知不知道?”我翻了白眼。“你与我,哪里不同?哪里不同?!明明都是仰望主子鼻息。”
夜深人静。压着嗓子吵架,也是不怎么过瘾。古人讲后息者胜。要不碾压你,我这百年算是白活了。
“干嘛?不争宠爱,要跟我争地位?诶,你这么有趣,就是为了彰显另类,引起我的注意吧。不用这么辛苦,来,我们出去走走。我告诉你个秘密。保证你知道了以后,更加有恃无恐。”
“不去。不就是想告诉我,你不能没有我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让一个男人甘愿被一个女人予取予求的?你这保质期多久?”
他翻了白眼。
“你也会翻白眼?嘿嘿,我对你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站了大半夜,腿和脚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没有心情和力气陪你一起出去吹风。
“那也好。”他继续给我添茶,“累吧?暖暖手。后半夜,没谁来,你歇息,我给你顶班。”
大哥,你真是说笑。你顶我班?你可知,我值班的一部分职责就是盯你。今晚真不应该我值班,排值班表的太监难道不懂履职需回避的道理?他该挨板子了。
“话说回来,你哪里抄来的情诗,太白了。”
“怎么就不能是我心中所想心中所诉?!”
“不可能。你就不是这么心底柔软的。”
不想理他了。直接趴在案几上。
“凉。”他把垫子丢给我一个。
“怎么会是你值班?你不会是蓄意为见我一面吧?”他问。
我闭上眼睛,困意袭来,“是的呀,为了见你,跟人换班,花了我五两银子。”
“下了这么大血本,所为何事?”耳边响起他翻奏折的声音。“不会是就为找我吵一架吧?”
一个小物件砸在我身上。
“又把它典当了。”他头也不抬。“我石府家徽,当真就这么一文不值。”
“怎么会?它太重若千金了,关键的时刻总能起到关键性作用。如果我天天把它藏在身边,那它就是个死物。只有把它用好用活用足,这才彰显它的价值。”我摸着冰凉的玉,看着熟悉的花纹。“当时走得匆忙,算算,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合约到期。年宋办事,真是让人放心。”
“你每每拿它去典当,有一天,你赎不回来它,怎么办?”
“更正一下,不是典当,是缴纳保证金。这也算物尽其用。对人的感情,怎么能寄托于物件。明明人都在,我对着一物件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对你石府的感情,都在这里。”我打了个哈欠,拍拍胸,“在心里。”
“你这口是心非的本事,还真的是......嘿,怎么还睡上了?不跟我斗嘴了?”
“我让你赢。谁让我就宠着你呢。”
人不能放松。一放松,就瞬间困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中,我已经听不见他时不时的几句唠叨,只隐隐约约听见自己说,“我想回家。”
“我答应你…”
切,你当真知道我家在哪里?
睡得很沉。是因为大殿安静,还是因为心底踏实?
是被拖起来的。“不要睡了。醒醒。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眯着眼,倦怠感满身,搞什么?天都没有亮,还没有到换班的时候。
被掐着脖颈,拎着走。
“再睡五分钟,再赶我走,好不好?”全身心地拒绝。
“不行。怕你过分迷恋我,更舍不得离开我。”
爬到高处。哦,不,是被推到高处。晨风吹过鬓角。
我睁开眼。
远处红霞,缓缓升起,一点点,一寸寸,微微一跃,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顷刻间,朝霞漫天。
云朵轻舒漫卷。
伸出手,万丈霞光,像握于手中,时光随日光在手指缝中流淌。迎着早晨的阳光,影子才躲在身后。
早晨的风,带着清新,扑面。
“离开我的第100日。本想带你来赏月的,你犯懒不肯。不过,看日出也不错。就是稍微有点冒险。不如夜里安全。”
论情话,你满分。
看眼前,这壮丽山河。
太美太静谧。眼眶有些许温热。
忘了此刻身在何处。忘了此时今夕何夕。
“这辈子,蝇营狗苟,忙碌一生,所谓何求?”我问。
“认真想来,所求也不过是日出相伴,日落相随。”他答。
我眼望他的笑脸。那个我熟悉的括号笑容。此情此景,太具诱惑了。
然,你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吗?表白得这么随意,装得这么深情?你当真是一生所求就咱俩做个伴?
“你不加班吗?你不要金玉满堂吗?不要权势地位了吗?”想想不过瘾,再踩一脚,“你不为生民立命,不为万世开太平了吗?”
他单手掐着我的后脖颈,“你闭嘴。什么盛世美景都被你这张嘴给败了。在这种时刻的最佳回答应该是跟我表忠心,你发誓一生一世,钟情于我,生死不分离。”
“那不可能,现在就做不到。马上就分离了,因为等下我就交接班了。”
“你给我闭嘴。”
“看吧,听不得实话。”
他耳语道,“想见我不用给当班宫女塞银子。银子直接给我就行。你知我一生图财。”
我真的给银子了?
“绿珠,我会让你回到我身边的。不会等太久的。相信我。”
看到一身影从皇后娘娘寝殿闪出。躲在暗处,不敢做声。等人走远,才放开脚步和呼吸。
“嘿!”
惊得七魂走了六窍。
是董猛。
拍拍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
他很诡异的看着我。看我干嘛?
“是好久不见?”难道他已经知道陈舞找我结盟的事情了?陈舞已经向贾南风汇报了?我脑子不停在转,眼下什么情况。
“不见,挺好。”
“明白。”估计是不屑于这种小事吧,毕竟他陪在贾南风身边那么久,心腹地位,不会一句半句逆耳的话就轻易撼动这种信任。
他抿嘴坏笑。笑得我心里发毛。“笑什么?”
他顺手捋着我的头发,然后指指我的衣服,“还是整理一下。注意点儿。”他居然向我眨眨眼,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幸亏你碰到的是我。”才想起来,我趴在案几上睡了半宿,头发肯定是散乱的,被拎着走路,衣襟应该是皱褶的。
“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很合心意吧。”
我血压要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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