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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夜半三更,万籁俱静,花国王城深沉睡去,四下寂寂无声,只剩了窸窣的虫鸣。洛雪一身夜行衣打扮,疾步穿过夜色里的王宫。
经过一段长廊时,她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园子里并无人影。昨日是花暮诞辰,王城里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寿宴,宫里上上下下都醉得七荤八素,此时戒备应该是最松弛的。在宫外的巷子里,她早已打点好的镖师和婢女也已在等她,出了这道宫门,她就能与他们汇合,踏上西行的旅程。
只是她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花暮的新夫人昭月又在宫里作妖,竟然半夜惩罚下人,将丫鬟打得气息奄奄,因害怕闹出人命,只得连夜去请回春阁的先生。洛雪刚出了长廊,就险些与昭月宫里的丫鬟迎面撞上,仓皇间只能翻身躲到了长廊下的花圃里。
“要死,半夜三更去请先生!觉都不让人睡得安生!”一个约摸二十岁上下的侍女一面抱怨着一面转进了长廊。
洛雪往檐廊下觑了一眼,认出这是昭月宫里的二等宫女,唤作紫苓,来宫里有许多年了。
另一个刚入宫没多久唤作芸儿的小丫鬟说:“青菀可是三小姐宫里的大丫鬟,明日三小姐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
洛雪一惊:这次罚的竟然是青菀?这昭月真是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去年十月,洛雪、花影、扶苏一行人从月国回来之后不久,花暮就依照婚约娶了月家的六小姐昭月,封为君夫人。本以为这两人新婚燕尔、鹣鲽情深,孰料这位娇生惯养的六小姐嫁入花家近半年,竟是没有一日安生,刚来三个月就杖毙了花暮身旁的一名小厮,平日里对下人也是非打即骂,动不动就吵着要回娘家。偏偏花暮对她还没有半点脾气,不管她怎么闹都只管哄着,从来不对她说一句重话,宫里人也只能把这位新夫人当祖宗一样供着,生怕哪天一不小心触怒了这位姑奶奶,又落下一顿打。
这晚青菀之所以会挨打,实是因为她趁着花暮诞辰偷跑去清辞苑唱戏,被昭月抓了个现行,拖回宫里毒打了半宿,脸也被刮花了,最后被打得只剩了一口气。只是这青菀是花影身边的大丫鬟,昭月怕把她打死了会惹怒花影,这才叫人半夜去请先生。
两个丫鬟在廊子里说着今晚的事,不觉放慢了脚步,堂而皇之地腹诽起主子来。这半年来,这些下人被昭月万般苛待,面上虽是噤若寒蝉,背后里对她却没有几分敬重,甚至有些胆大的还将她当作了笑料。
“这青菀也真是,做什么不好,非要扮那俊俏小生在宫里唱戏,被夫人瞧见了当然暴跳如雷,夫人最恨的可不就是这些模样好看的小生。”紫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芸儿不解问说:“这却是为何?”
紫苓压低了声音,说:“你刚来没多久还不知道,我跟你说啊——自打这位夫人进了门,君上一次都没在她宫里过夜。上元节那天,她在宫里设宴,灌了君上好多酒,想要强留君上。可即便是这样,君上也依然没有留下来,最后竟是带了个小厮回去!”紫苓说着就掩口笑了起来。
芸儿顿时面露惊色:“竟有这事!君上他…”
紫苓白了她一眼,说:“花国男风盛行,君上宠幸个哥儿也不足为奇。可夫人却觉得受了天大的屈辱,她堂堂君夫人,被个小厮抢了风头,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夫人盛怒之下,着人抓了那小厮,毁了五官,砍了手足,做成人彘扔进了宫厕,那小厮没过两天就死了,也是因为说出去不好听,这才对外说是杖毙。”
“这也太骇人了!这灾祸落到我们头上可如何是好?”芸儿一脸惶恐地说。
紫苓满不在乎地说:“你且放宽心,这位主儿防男子胜过防女子,你只要在面上敬着她就是。”紫苓说着,又沉下声来,对芸儿道:“况且,花家的夫人个个都薄命,当年水国来的先夫人嫁过来不到一年就薨逝了,后来君上封的两个夫人,也是受封没几年就死了,先前那位夫人宫里还闹了鬼,宫院被君上封了再也没住过人。如今这位如此作恶多端,我瞧着日子也长不了!”
芸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跟着紫苓走了。
洛雪一直等到两个丫鬟走远,才从花丛里站起身来。月光下满园芳菲,花香氤氲。洛雪心想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竟也是藏污纳垢,不禁有些唏嘘。
她长叹了口气,快步朝宫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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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了宫门之后,洛雪一路小跑拐进一条巷子,借着月光看见七八个镖师已备好马车在那里等她,马车旁还站了两个小丫鬟。
洛雪上去对领班的镖头问道:“我需要的东西可都备妥了?”
“小姐放心,都备妥了。”镖头回说。
洛雪点了点头,回望了一眼王城,搭着丫鬟上了马车。
自她去年从月国回来,空灵道人的话总在她脑中一遍遍回响,她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寝食难安。她害怕寻不见仇人,更害怕真相会令她难以承受。虽然她在梦里从未见过仇人的真面目,但她却隐隐觉得,这人兴许就是她的至亲之人。她想起子都此前对她的种种暗示,又想到她在镜国边陲见到的那些青楼女子,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觉得痛苦不已。
但如今天下时局动荡,西国晟钰称王之心日渐昭显,花家也在暗处不动声色地图谋,暴风骤雨已经近在眼前,她不能继续拖下去,更不想将至亲好友拖下水。因此她给花影留下了一封书信,而后就独自前往西国寻找那面可以探寻过去的太阴宝镜。
是生是死,全看命运安排吧。她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夜幕,在心里盘算着,若是快一点的话,天亮前就能赶到下一个州郡,花家的侍卫们应该是追不上的。不想只走了没一会儿,车队就停了下来。她刚要开口问镖师为何停车,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帘外传来:“诸位请留步。”
她愣了一愣,掀开帘帷看去,果真是扶苏挡在了车前。
原来扶苏昨夜在花暮寿宴上发觉洛雪神色不定,心里顿生疑窦,因而散了席也没有回府,而是在宫门口守了半宿,不想到了三更天竟然真的撞见她偷偷地溜出了宫门。
两人对视一眼。扶苏问说:“四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洛雪不想当着众人的面与他起纷争,只能下了马车,将他拉去一旁避开众人,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扶苏说:“这话该是我来问你,三更半夜的,你到底搞什么鬼?”
“我的事与你何干?”洛雪说。
扶苏略略沉吟,问说:“莫不是要去月国?”
“正是。”洛雪赌气说。
“那我与你同去吧,免得你有去无回。”扶苏说。
“你怕是想去月国陪你家娇妻吧?这才几月不见,就已经如此迫不及待了。”洛雪故意讥讽说,“要我说,还不如索性将她接了来,每日花前月下,也不必再受这相思之苦。”
扶苏心口一堵,不禁恼火了起来。去年秋天,他虽是与浅衣定下了婚约,但他至今从未逾距,莫说花前月下,两人上次分别后甚至连面都没再见过!况且,当日若不是她那般无情,他又怎会负气答应璋月君侯的赐婚。如今他每日都在后悔当时的仓促之举,她却在这里对他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当真是他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才要为她吃这些苦!
但他心里再恼她,也不会坐视她只身犯险,因而还是忍了一忍,说:“你再怎么激我,我也还是要去的。不想花家派人追来,就赶紧上车吧。”说着,他就兀自过去车队那边上了马车。
洛雪叹了口气,知道赶不走他,只能跟他一起上了车。
到了天色熹微时,扶苏终于发觉他们走的并不是去月国的路,一通逼问之下,洛雪只能将事情和盘托出。
扶苏听完,大惊道:“所以你怀疑当年杀害你父母兄弟的不是晟钰,而是另有其人?”
“多说无益,是与不是,等我去西国找到那面太阴宝镜就知道了。”洛雪看着扶苏,肃正说道,“扶苏,这是我家的私事,与你无关,等到了前面的镇子,你就下车吧。”
扶苏默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失望道:“洛雪,枉我与你相识这么多年,纵使你对我有半点情分,也绝说不出这话。”
洛雪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别过了脸去,说:“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去送死!”
扶苏扳过她的肩膀,满眼悲怆:“难道我就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吗?!”
两人争执片刻,谁也没能说服对方。
最后,扶苏说:“你一夜未睡,歇息一下吧,我出去为你守着。”说完,他就掀开帘帷去了外面。
洛雪靠着软塌闭上眼睛,忽然觉得疲惫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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