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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上)
既然人已经找到了,江饶也无意多加停留,他朝徐老爷子礼貌地道谢告别,徐老爷子豪放地一挥手,手下就有人殷勤地去打开车门。正当江饶环着林清远往门外走,徐弼生红了眼,他挣脱开两名扭着他双臂的保镖往前冲去。徐老爷子一闷拐就将他打趴了下来,嘴里骂道:“狗娘养的!不听人话的狗崽子!”
保镖一个就地扑身将徐弼生扑倒在地,徐弼生双手攀在地上,使劲往前爬动。他双目赤红,额角已经被打破了,浓血从伤口迅速渗出,顺着宽实的额骨往下淌。如果不是他的眼神还是紧紧盯着林清远,那情景就像是厉鬼附身,四肢扭曲,力大无穷。
江饶也不多话,挽着林清远的腰往外走。林清远听着身后一声惨似一声从胸膛中冲出的咿呀呼唤和一声高过一声结结实实的殴打声,心里轰隆隆的难以集中思想。江饶扳住林清远的肩膀,一步步带他往外走。
林清远迟疑地问:“叔叔?”
江饶往前看,没有说话。他将林清远轻轻推进车,自己也坐了进去,这才笑了一笑:“回去再说吧,开车。”
林清远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充斥着无数声音,一个个都要挤到前面来说话,他在慌乱中拉住江饶的手。他的脑袋里一片嘈杂,兹兹呀呀,像一个坏掉了的无线电。他被缠绕在无数电线中,每一根都直接在他脑袋里死命搅缠放出难以忍受的电波。他在无数嘈杂的声响中听见“咚咚咚”撞击地面的声响,听见劈啪劈啪的声响,他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那个孩子似乎在忍受着剧烈的痛楚,他一个人蹲在黑暗中将头脸埋了起来,他在哭着喊:“……我不痛……不怕痛……爱的时候……不怕痛……”
林清远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滑啦啦湿了整张脸。江饶紧张地将他搂进怀里,感受到他剧烈的颤抖,江饶心疼地抚着他的背。他轻轻拍着,嘴里温柔地说:“小远,不要怕,没事的,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车子开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林清远没动。江饶看了看他,又示意司机开车,陪着一同回了家。林清远有些恍惚地走上六楼,他觉得整个走道都有些扭曲,晃荡个不停。他走到一扇门前,将耳朵凑在门上听了听,然后忽然想了起来,朝江饶歉意地笑了笑,开始满身找起钥匙来。他找不到钥匙有些急,将衣服里里外外翻了起来。
江饶看着林清远在铜绿色的废旧电梯门前找钥匙,立刻就被震惊当场,他本来一路上还在分心想怎么好好拾辍徐弼生这个疯子。现在他是顾不上了,一股大难临头的恐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将他的心绞得四四分分。他上去轻轻握住林清远胡乱翻找的双手,努力用最柔声的语调说话:“小远,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林清远有些茫然地转过头,眉眼担心地看着他:“叔叔,我要回家了,不然……”
不然什么?不然什么呢?他想不起来。林清远退后一步,又看了看废弃的电梯门,他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不然什么呢?
不然什么呢?谁在里面呢?家在哪里呢?又要回哪里呢?
他纠结在一群解决不了的问题中找不到出路,忽然如同电脑死机,身子一软睡了过去。
而此时,所里也正在开着一场紧急的“批斗 ”会议。原本只是名义上挂靠某政府部门的小小心理治疗所,此时也被卷入了一场如火如荼的斗争之中。
这个部门新来了一位一身正气的新领导,誓要将先前那些挂靠吃白粮的社会机构扫除一空,来个大整顿。内部也正暗流汹涌的心理治疗中心不知为何成了头一号整顿对象:什么治疗师采用不正当手段互相争夺客户,发生重大事件不上报,资深领导公款旅游等等消息层出不穷。
“批斗”会上因所长和某医生缺席,赵副所长又是一派和气不管事的样子,倒霉的被挂上公款旅游罪名的邵老头就不得不被揪出来第一个发言。
他打着哈欠,脸上全是倦色,挥舞着胳膊说:“我和老江是去参加国际催眠治疗高峰论坛,啊~~然后就去参加那个什么催眠分娩镇痛的研讨会,鬼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参加,参加完我本来想好好在旧金山兜上两圈,结果老江……和我遇到了个尼日利亚的摩约博士,那叫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哈哈。人家实在是好客,我们也实在是不好意思推辞,就跟着一道去了尼日利亚去继续研讨那个……比较另类的催眠方法啦,那个地方比较偏僻啦,就去的时间比较长,结果,就像大家看到的那样回来得晚了那么一些天。回来一看,哎哟我的妈呀,出大事了,居然有人敢殴打我的小徒弟,这个人怎么不早把他关起来,让他到处咬人呢,直接送精神病医院得了,结果一打听,人家是有来头的,明星都最多对外宣称有个忧郁症什么。这样优秀的人才自然也只是有一些轻微的情绪障碍,调整调整就好了。呵呵,我的话说完了。再补充一句,不是公款旅游,真不是,是去学习,交流的,公款旅游老子好端端地不在美国享福,要跑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受罪!”他坐下,趴上桌子,不一会儿就开始打起呼噜来。
与会代表,除了所里的人员,其他同级治疗所的比较权威的专家,还有上级部门派来的四位观察员。一号观察员看了邵老头那个拿腔作调的模样,心里就不喜,他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了:邵世友医生态度不端正,言语中含糊其词,多有闪烁,有待进一步调查。
邵老头发完言,场面冷了两分钟,只听到观察员在纸上刷刷速记着,笔力惊人。赵副所长呵呵笑着让徐丹丹添了次茶。
这件事情涉及到所长,江饶的身份特殊,作风又一向正派服人,大家就都没有开口。但其实邵世友的发言间接隐含了一个心理治疗界的潜规则:即对待一些有身份有背景有权势的人,心理治疗师会倾向于(有时是不得不)将其诊断为情绪或人格上的障碍,而对待一些普通的没有文化的经历特殊的人,则会倾向于诊断为精神上的问题。这在美国曾经做过一个类似的调查,结果是心理治疗师在面对白人和黑人的相似症状,会有不同的诊断倾向,对白人会倾向于是情绪、人格障碍,对黑人则更倾向归结于精神病的问题。这一点在面对家族有精神病史的人群也有异曲同工之处。
另外,他还很隐晦地表达了关于精神病治疗、心理治疗之间的界限,两者是不同的。
精神病医师面对的是确确实实的精神病患者,他们拒不承认自己有病,拒绝任何治疗,有些症状几乎是不可能被说服的,比如妄想,此时最根本的方法是药物治疗,而非心理治疗。
关于心理治疗,通常一般人会将它与心理咨询的概念混淆,事实上这两者也并不相同。心理咨询主要面向的是大众的正常向人群,处理的问题多为一些生活、学习、工作、婚姻等方面的心理冲突。如果发现自身面临的问题难以解决时,明显影响到工作和生活时,就应当求助于心理咨询,在西方发达国家,求助于心理咨询师是十分普遍的状况,在面临婚姻问题时,还有专门的婚姻辅导咨询师。
而当这样的冲突发展到严重干扰生活的疾病状态,那么此时就要接受心理治疗了。因此心理治疗主要面对的是神经症患者或者有人格障碍的人,通常称之为“患者”。不过在中国这个心理咨询刚刚起步的阶段,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在现实操作中几乎是混为一谈了。愿意求助并有时间、金钱求助于心理咨询和治疗的人大多数也属于比较高端的高层次人群。一些普通的民众是既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和金钱来考虑自己的情绪、人格问题的。但凡严重到需要送及精神病院的,也不是心理治疗单单可以解决的了。
当心理治疗师遇到没有办法主要依靠心理治疗来帮助患者痊愈时,都应当向上级打一份转介报告,以此来更好地帮助治愈患者,在取得专家认定同意之后,简单地说,直接转送精神病院。
二号观察员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眯眯地说:“好了,现在我们来谈谈迟晓薇医生工作安排表被篡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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