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生也有涯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句话，然而思维就是思维，当你想去捉住时，已经失去了来路。
　　“这里是……米纳斯提利斯？”阿拉贡看着周围。
　　“我手腕上的封锁很强，下坠时的松动太短，而且没有魔杖，去远了非常危险。只有这里，戒灵和半兽人都进不来。”斯黛拉说，“幸好我还有些面子，你的伤支撑不了多久，跟我来。”
　　其他被半兽人们伤到的地方犹可，阿拉贡背后被魔窟剑所伤，其中蕴藏的黑暗力量非同小可，除了那一道，其他地方也有或深或浅的伤口，这些伤口中缠绕的黑暗力量互相渗透、促进，没有魔法作为配合，尽管斯黛拉已经把阿夕拉斯草各种搭配玩出花来，也只能延缓死神的脚步。
　　刚铎和洛汗对这样的伤势都没有治疗能力，瑞文戴尔太远，他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抵达罗瑞安。
　　这边斯黛拉没有进城，直接在最外围的商店里向香料商人购买了大量阿夕拉斯草，以及能买到的所有辅料，因为在边境救助伤员维修堡垒，女巫在刚铎和洛汗都有极高声誉，尽管她现在身无分文，商人们也像见到了活祖宗一般，根本不提钱的事。
　　阿夕拉斯草尽管有效，但若不经过提纯萃取，其中的有效成分吸收极慢，根本赶不上魔窟剑中黑暗力量的蔓延速度。斯黛拉找到了能弄到的所有设备，以最快速度粗略提纯了一瓶草汁精萃，又准备了些干粮和清水，那边几个骑士已经送了马来。
　　阿拉贡背部伤口极深，黑暗力量的侵蚀使得体力迅速下降，无法独立御马，只能合乘一匹。他在一群骑士们羡慕嫉妒的眼光里坐在斯黛拉背后，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微妙的得意。
　　得意没有持续多久，斯黛拉便策马疾驰出去。
　　女巫失踪一年多，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满天飞，无论是否被她帮过，也在这天天花样翻新的传闻里知道了这么个人。可想而知，她出现在刚铎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任何人。
　　当然，也包括半兽人。
　　埃敏穆伊丘陵的狼骑率先出动，斯黛拉还没抵达刚铎和洛汗之间的白色山脉，它们已经先到了。
　　斯黛拉避无可避，明知马匹奔跑一天已经极为疲乏，明知战狼对马匹有绝对的种族克制，明知自己魔法被封，阿拉贡体能衰减，她低劣的骑术甚至不足以让她腾出一只手来拿武器……但除了迎头冲上，又能怎样呢？
　　斯黛拉俯下身，安抚躁动不安的马匹，阿拉贡伤势虽重，也强撑着握住了剑。
　　忽然，一声嘹亮的号角划破天际，随着这声号角，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出现，跟随着圣白树旗帜，二话不说冲向了狼骑兵。他们人多势众装备精良，不一会就将狼骑兵驱逐剿灭。为首背负圆盾手持一柄宽剑的人策马回转，摘下头盔，露出一头金发和一张年轻的面容，竟是刚铎现任摄政王的长子博罗米尔。
　　他向斯黛拉行了一个刚铎贵族间通用的礼仪，说道：“女巫小姐不必担忧，我们会护送您前往白色山脉，洛汗骑兵已经在边境等待。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换一匹好马。”
　　斯黛拉有些惊讶，博罗米尔见她的衣服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火洞，又解下自己的披风递给她。
　　斯黛拉没接，他也不勉强，继续说道：“女巫小姐曾在边境救助我国百姓，您平安归来，刚铎深感欣慰，您和您的……”他并不认识阿拉贡，也摸不准两人的关系，顿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偏中性的词汇，“同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开口。希望以后能有合作的机会。”
　　“谢谢。”斯黛拉由衷道，刚铎骑士们牵了两匹马来，她起身换马，这才发现双腿内侧都被磨破，血、衣物和马毛粘在一起，动一下就生生地疼。
　　博罗米尔一见就知道她并不常骑马，当下要安排骑士带她。只是斯黛拉能把重伤的阿拉贡放自己身后已是极限，无论如何不愿与人同乘，他也只得罢了。
　　博罗米尔带着圣白树旗帜护送斯黛拉抵达洛汗边境，希优德亲自带着绿底白马旗前来接应，两国军队牢牢挡住意图骚扰袭击的半兽人，而路过的村庄都准备了粮食、饮水、伤药和最好的马。她曾经帮助过的人们，在她需要的时候都给了她最大的助力。
　　这让她觉得非常温暖，仿佛自己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到抵达罗瑞安南方的开阔草场时，希优德也带队回转，尽管没有精灵在此居住，但这里仍被默认为是罗瑞安的领土。哪怕无人值守巡逻，半兽人也不敢侵犯。
　　“你休息一下吧。”又一次换过药后，阿拉贡说。
　　“没事，你的伤不能拖，越拖越好不了。”斯黛拉估算了一下剩余的药量，又仔细检查了他背上的伤，她从没这么长时间骑过马，双腿内侧结痂又磨破，磨破再结痂，每颠一下都生生的疼。
　　尽管双腿连站在地上都疼得直抽，斯黛拉却仍然坚持翻身跨上马背，只是洛汗的好马是出了名的高挑，连试三次都没有成功。
　　“你休息，我来驾马。”阿拉贡叹了一声，黑暗力量和阿夕拉斯草精萃在他体内交战，是一场疼痛和力量的拉锯。他刚刚换过药，正是力量最足的时候，不由分说将斯黛拉抱了上来，双手绕过她握住缰绳，他是多年的骑士了，缰绳轻轻一抖，马儿便窜了出去。
　　“你靠着我休息会，坚持不了的时候，我自然会叫你。”
　　不同于从魔多出逃时的步行，不擅骑马的她多日不眠不休以最快速度策马奔驰实在耗尽了体力，若非时时以魔力转换早就晕了过去。可是为了节省时间，除了换药，她一直没有停下，也没有休息，连吃饭都在奔驰的马背上解决，休息的缺乏意味着精力的快速消耗，和新手骑士御马时需要的高度专注一起，飞一般地吞噬着她由魔力转化来的体能和精力，这时稍一松懈，立刻不由自主昏昏睡去。
　　阿拉贡则完全不同，他是积年的骑士了，骑术和武技一样出类拔萃，尽管体力不断衰退，仍能分神悄悄垂目，看着怀里的姑娘。
　　她的形象算不上好。多日不曾打理过的长发被烧掉小半，参差不齐，发梢满是被烧焦后残留黑卷，蓬乱而纠结，像一团铁锈红的鸟窝；因为焦急和痛苦紧紧蹙着眉、抿着唇，大滴汗珠从鬓边额角滚落、将脸上的几道黑灰冲出痕迹；眼角、手臂和肩膀上都有细碎的擦伤和大片的淤青；长裙上满是泥水和烟灰，已很难看出原本的色泽，前襟后背都有大大小小被火星烫坏的窟窿，裙摆更被燎成边缘扭曲的大片破布。
　　阿拉贡曾经追踪过的，如同繁花原野般的混合淡香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米纳斯魔窟磷火燃烧后特殊的气味、藤蔓被火焰灼烧后的焦臭和烟味，以及多日不曾好好洗漱更衣产生的汗酸。
　　这些气味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闻，坐在她身后的男人却仿佛屏蔽了一切秽恶气息，嗅到了那属于人类少女的，清淡幽香的体味。
　　她以美貌扬名，因强大闻名，人们的恋慕与崇拜，也多半冲者两点而来。然而被遮掩了美貌被封锁了强大之后，她仍是那个善良勇敢，永不低头的姑娘。
　　他有种微弱、隐秘而荒谬的快活——她不是长生不老，永远不会污浊发臭的精灵，是他的同族，是与他一样有限的生命。
　　背上伤口中的黑暗力量依然在蔓延，哪怕努曼诺尔人的身躯远较常人强健，阿拉贡也已经难以维持，全凭自己按着些不含黑暗力量的伤口，用疼痛刺激，才能维持清醒。可是看着怀中沉睡的少女，却又只想着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直到看见了罗瑞安标志性的黄金树林，树林中的精灵们无声无息围了上来，他才终于松了口气，放心地晕了过去。
　　斯黛拉心中有事，本不会睡着，但一道如水波一般的魔力温柔地笼罩了她，让她沉入一种极为玄妙的境界，整个人仿佛被温柔的水流包裹，并不憋闷，只感觉到极度的温暖、舒适和安全。
　　不行、不能睡，我还……斯黛拉挣扎着想要醒过来。
　　睡吧、睡吧……一个声音响起，极其轻柔温和，带着些许玄奥的回音：你安全了，他也安全了，好孩子，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清冷的洁白的光晕悄然洒落，仿佛星月交辉，斯黛拉听着那声音，不知怎的心头一阵酸楚，一年多时时刻刻处于极大危机之中，殚精竭虑在生死边缘周旋，不敢让自己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恐惧，那声音是如此温柔，立刻催生出了无限的委屈。
　　在那清冷光辉的笼罩下，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紧绷的精神彻底一松，就此沉入了真正的梦乡。
　　再醒之时，斯黛拉发现自己正睡在一片金色森林里，上下左右都是茂密的，明亮的金黄色的树叶，在微风中如一场黄金雨徐徐坠落，露出白色枝梢上新生的嫩芽。
　　她所在的地方，是建在一棵极其高大的大树上的一间小小树屋，而周围全是同样，甚至更为高大的树木。长长的阶梯沿着树干和主枝盘旋缠绕，互相交通。阳光经过树叶的过滤，如同凝滞的金河洒落，与枝干同色的树屋和平台便高低错落地分布在这些大树之间，轻盈透亮，有一种清澈的、易碎的美，像一个梦境，一场被时光凝滞的幻觉。
　　树屋里有一些洗漱用具和更换的衣服，看得出是专门为她准备的。斯黛拉刚刚洗完澡，就有女精灵过来敲门，引她去见罗瑞安的领主夫妇。
　　引路人是一个年轻爱笑的女精灵，名叫罗尼娅，有精灵们如出一辙的颜控，见到斯黛拉眼睛就亮了亮，脸上的微笑也更深了些。如同第一次进入瑞文戴尔一样，斯黛拉能感觉到无数好奇的目光投向她，不乏许多窃窃私语：“她是人类吗？”“原来人类的美是这样的。”“她的耳朵真是圆的诶！”“听说只有梵雅精灵有这样的紫眸呢！”“看她的头发，是不是有西尔凡血统？”
　　在一众好奇的目光和低语之中，她走上了最高大的那棵树。
　　罗瑞安的统治者是凯兰崔尔和她的丈夫，被称为“银树”的辛达族精灵凯勒鹏。
　　混合三大精灵王族血统的凯兰崔尔，是整个中土地位最高的女精灵，称她为精灵女王也不为过。斯黛拉想到沉睡前那道温柔的声音，一种宁静亲切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应该先修剪一下被火燎过的发梢再过来。
　　“没必要的，你已经很可爱了。”那个出现在梦中的声音低语道，带着柔和的轻笑。
　　“凯兰崔尔夫人？”一个念头飞快地掠过脑海，“摄神取念者？”
　　“嗯……可以这么说。”
　　意念交流间，一个女精灵已经出现在面前。
　　比起珠宝加身的人类贵族，这位中土身份最高的女精灵可谓简朴到了极致，除了精灵们喜欢的璎珞发饰，便只穿了一件素白长袍。
　　但她依然极美。
　　不同于斯黛拉，凯兰崔尔是纯属于精灵的、神性的美。她生着一头深金色长发，身材高挑纤长，气质极清又极贵，漫长的岁月给了她悠远清澈如星海的眼神，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智慧。让人一见之下，便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来。
　　作为白道会的成员，抗衡魔多最重要的战力之一，凯兰崔尔夫妇最关心的，当然是魔多的情况。
　　斯黛拉向他们描述了自己被捕以及逃脱的过程。在她提及五巫之杖的时候，夫妻俩相视一眼，同时皱了眉。两位蓝袍巫师抵达中途之后直接去了东方，只知道他们潜入了东夷，鼓动东方的哈拉德人和战车民脱离黑暗势力的挟制，最后的联盟之战中，索伦被迫真身上阵，便脱不开他们在东方的努力。
　　只是这两位蓝袍巫师一向行踪成谜，便连在东方的行动，也都是道听途说。他们是堕落了？被杀了？还是……
　　斯黛拉继续讲述着经历，知道她成功抗拒了索伦对精神世界的入侵，又在无法施展魔力时利用知识和智慧逃出魔多，甚至能反杀暗影山脉中昂哥立安的后裔，夫妻俩的连声称赞，几乎将她和精灵史册中那些著名的英雄事迹相提并论，夸得斯黛拉脸色绯红，坐立不安。
　　凯兰崔尔看着人类女孩。少女的容颜无疑是美丽的，与精灵的风格完全不同，却美丽到让她都想要赞叹异界造物的神奇。少女铁锈红的大卷发在暖风中飘浮，发梢有着明显的被烧灼过的痕迹，脸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黑暗力量死死缠绕着手腕，压制她的魔力。让人时刻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可以被称为年幼的孩子，用她并不完整，甚至本身都带着晦暗的灵魂，扛过了无数人类和精灵战士都无可避免的堕落。
　　然而最让她惊讶的，却是另一件事。作为三大高等精灵王族的混血，她时刻可以从风、从水中感觉到气息的变化，从而察觉到未来一部分模样。但当女孩站在她面前，就像一枚石子投入了水中，震开道道涟漪。仿佛在她身上有着更深远，更浩瀚的什么，一种让她熟悉的气息，干扰了时间的流动。
　　那种气息，她在数十年前感觉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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