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芳邻

　　剪、锤、凳、斧、勺、针、镊、盘八样精致的金镶玉蟹八件整齐的摆在桌上，嬴镂雕琢，夺光粲目！

　　“沈爷的蟹八件简直比女儿家的首饰都好看上许多。”杏酪看着沈卓的蟹八件，惊的嘴都合不拢，不仅仅是好看，做工更是精巧，用料也极其讲究，一般的人家哪敢奢望这么好的首饰。

　　杏酪把蒸好的两盘螃蟹在桌上一一摆好，再附上两碟姜丝香醋。

　　“不过是些小玩意，小杏子要是喜欢，不嫌弃我用过的话呆会就留给你。”

　　沈卓拿起一只红艳艳的螃蟹，先用金剪剪下两只大螯，再用蟹锤在蟹壳四周轻轻敲打，用金铲打开背壳，然后用小勺把中间蟹胃的部分剔除，淋上香醋，将蟹黄吮引干净。

　　“不不不，我只是随口说说，哪能要爷的东西，我娘知道还不得打断我的腿，姑娘知道也会不高兴的。”杏酪慌忙摆手，拿起红漆托盘溜了下去。

　　沈卓大笑她胆小，继续轮番剥起他的蟹肉。

　　正手持金锤的玉手柄轻敲着蟹腿，见杏酪又袅袅端上一碟一碗，瓷白的碟子里摆着两只细瓷盅，里面竟然立着两只黄澄澄的橙子，盘子里还搁了朵千瓣菊花，看上去极其悦目。

　　另一碗是菱角粥，秋菱糯如秋栗，煮熟后呈梦幻般的紫色，衬着白粥，观之已十分妥贴。

　　揭开橙子雕刻细致的花边盖子，橙香和蟹香形成的独特鲜甜所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 沈卓抬眸瞥了一眼，不禁两眼一亮。

　　“蟹酿橙！掌柜说是从古籍上学来的菜式，沈爷尝尝看。”

　　沈卓颇有兴致的舀了一小勺汤汁，酸甜鲜香，顿感舌下生津：“唔，又香又鲜，味道极好。”不禁又吃了一勺。

　　正吃的兴起，猛然想起自家哥哥还没来。

　　“阿湛怎么还没来？小杏子，你叫小五去瞧瞧，螃蟹冷了可就不好吃了，还有这蟹酿橙，味道也极好。”

　　杏酪应声下楼，沈五坐在靠楼梯旁一桌，正用他锋利的牙齿对付一只大蟹螯。

　　“好来，我去瞧瞧。”听罢杏酪的传话，沈五将几只蟹腿抓在手中，边走边用他的大牙逐节剔着蟹腿上的肉。

　　“什么，裴大人今日不过来了？”正在厨房忙碌的青纾停了下来，这第二笼螃蟹都快出锅了！他这时说不吃了？

　　看着蒸笼里扑哧着冒着的白烟，早知就不下锅了，吊到井下还能放上几天。

　　“嗯，说是衙门有案子在忙，刚已在衙门吃过饭了，就不过来吃了，沈爷没法子，让撤了这盘下来，他一人吃不完这些，说是别浪费了让我们吃了。”杏酪道。

　　“这蒸笼里还有蒸着几只呢，我们今日已吃了一回，哪能多吃。”

　　螃蟹虽好吃，但却是寒凉之物，尝尝鲜就好，吃多了伤脾胃。

　　这些蒸熟的再放至明日可就不能吃了，青纾发起愁来：“裴大人不能来小七总能来吧，他来吃了也行。”

　　“小七哥来了，说是在小五哥那吃两只就走。”

　　“那把这盘端给他们吧，他们年轻力壮火气旺，多吃几只没关系。”青纾把盘子递给杏酪，让她送去。

　　“那蒸笼里这些怎么办，要不要问问小七哥，给裴爷带些过去晚些时再吃。”

　　“罢了，带过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吃，这螃蟹凉了就腥了，再热肉也老了，鲜香味全没了，不妥。你先去吧，让我想想如何处理。”

　　青纾想了想：“只能将蟹黄蟹肉剔出来做个什么吃食，一来大人吃着方便，二来这些也不至于浪费了。”

　　“不如做蟹黄汤包？”秋娘出了个主意：“猪肉猪皮都有现成的。”

　　“蟹黄汤包好，”樱缇进了厨房，嘴中不觉蹦出两句淮扬方言：“早上皮包水，晚上水□□。”

　　“汤包主角是汤，蟹肉反而用的不多，再说大晚上的喝太多油腻汤水……”青纾觉着不妥。

　　猛然想起另一个相似之物：“樱缇，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还在江南时阿爹从如皋带回来了蟹肉包。”

　　“当然记得，那包子比普通包子大上许多，里面满满全是蟹肉，那鲜香滋味到现在都忘不了。”只需一次，那滋味足令人朝夕思念经年。

　　“嗯，就做蟹肉包，你帮我把蟹肉剔出来，秋娘，你帮我揉面。”青纾打定主意，立马行动起来。

　　青纾挑了块肥瘦相间的猪肉，细细剁成肉糜，再加入姜汁、糖、、盐、料酒和些许水搅拌上劲。

　　几只蒸熟的螃蟹剔出了一大碗蟹黄和蟹肉，用刀粗切成丁，放入肉糜中拌匀，为保口感充实保留了大块的蟹黄蟹肉。

　　待面发好，揪下一块，擀出巴掌大的一张大皮子，中间厚四周薄，摊在左手掌心上。

　　右手挖一大勺馅料搁在面皮上，又一勺，足足包了三勺馅，两手细细捏成褶，搁在粗陶碗中。

　　竟有大半个碗口那么大只，看看馅料还有许多，又再包了一个，放入蒸笼蒸上。

　　月上枝头，大理寺少卿值房。

　　小安子揭开食盒，取出一只赭色粗陶碗，一只圆嘟嘟的大包子躺在碗中，面皮被蟹油浸润了包子顶端，如秋菊吐艳，汕黄油亮，面皮饱满圆润，色泽诱人，模样也十分可爱。

　　值房中顿时蟹香肉香肆意奔窜，在门外站着的小七不觉近前：“好香啊。”

　　“蟹黄包？”裴湛放下手中的卷宗。

　　“嗯。”小安子用力点点头：“沈爷的螃蟹剩了许多，正好大人您今日又要值夜，我家掌柜寻思做成包子给大人作宵夜也好，蒸好了让我趁热送来。”

　　小安子一边回着话，一边又从食盒里取出一个一样的粗陶碗，还有两个小碟，一碟加了姜丝的香醋，还有一碟酱瓜：“包子有两个，吃时可淋些香醋，这碟酱瓜是给大人解腻之用。”

　　“掌柜的有心了，只是这包子也太大了些，两个如何吃得下？小七吃一个吧，我一个就足够了。”裴湛笑道。

　　“嗯，小七哥也尝尝，”小安子灿烂的笑脸转向一旁的小七，献宝似的：“这可是是我家掌柜亲手做的。”

　　“嗯，这包子闻着就极香，”小七眼睛早粘在包子上了，欢喜拿起碗。

　　“慢着，别动，放下。”刚要准备吃的裴湛突然伸手阻止小七。

　　小七一愣，默默放下手中的碗。

　　“你今日不是去吃了螃蟹吗？这包子还是留给我吧。”裴湛突然改口道。

　　小七不觉困惑：“爷刚才不是说包子太大了您吃不下吗？”

　　裴湛轻咳一声：“我突然觉得腹中十分饥饿，一只怕是不够，你要是还想吃什么自去铺子里吃些，这两只包子就留给我吧。”

　　小七看着香气四溢的包子，咽了咽口水，到嘴的蟹黄包就这样飞了，两眼委屈地瞟向小安子。

　　小安子爱莫能助的耸耸肩，拎着食盒赶紧溜之大吉了。

　　于是，裴小七就站在那眼睁睁的看着他家爷拿起一个包子大咬一口，看那弹性，面皮一定极其柔韧松软，里面浓郁澎湃的蟹黄馅喷涌而出，他忙又大咬一口接住馅肉，虽离着几步远，那香味肆虐般地直击灵魂深处。

　　碗大的包子一向精贵斯文的爷竟然几口就吃完了，看那样还意犹未尽，又旁若无人地拿起了第二个，这还是我们家那位惯吃山珍海味、珍馐美宴的爷吗？

　　虽然这包子确实香，小七咽了咽口水。

　　忍无可忍，为了提醒他自己还在旁边，他指了指桌上的醋碟，只见他仿佛才看见似的，朝他赞许的点点头，咬开第二个包子，拿起醋碟淋上一些，再细细地品尝着。

　　这回更是清楚地看见馅料中大块的蟹黄和蟹肉，澄黄的蟹油溢出面皮，很快他又吃完了半个，终于停了下来。

　　小七心中一紧，还是吃不下了吧。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旁边的醋碟，连姜丝一起全部淋进馅里，又吃了起来。

　　小七眼睁睁看着他把最后一口包子吞下，再吃了块酱瓜，终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心中悲叹，爷真的变了，想当年两人在与突厥交战的战场上被敌人冲散了。

　　迷了路困在野外几天几夜，一口水两人分着喝，半张饼两人也分着吃，绝不仗着自己主子的身份多吃一口，就算小七不肯再吃他也陪着不吃，现如今……

　　小七心中泣泪掩面而出。

　　“扑通”一声撞在门外一个人身上，几卷卷宗掉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小七忙扶住来人，定睛一看：“许主薄，对不住，有没有撞痛您。”

　　“没事没事。”许世谦摆着手，急忙俯身去拾地上的卷宗。

　　小七忙蹲下帮他四下拾起。

　　许世谦道着谢，抱起卷宗在开着值房外轻轻敲了敲，听到裴湛让进的声音默默的进了门，喊了声大人将卷宗轻放到裴湛的案头，眼角瞥了眼桌上的碗和醋碟。

　　“放在就好了，许主薄可还有事吗？”

　　“哦，没、没有。”苍惶退了出去。

　　时近中秋，秋高气爽，桂子飘香，城中也渐渐有了过节的气氛。

　　“小安，你去一趟做模具的王小哥那，让他按这个图样做几个新模子，再做些这样的盒子。”青纾拿出几张画好的花样，圆形的花边，有月宫桂树，槌药的玉兔，还有“福”字牡丹之类的。

　　“姑娘是要做月饼模子？”小安子接过。

　　“嗯，让他尽快做好。”青纾嘱咐道。

　　“要做月饼啦！要做什么馅的？”杏酪应声凑上前。

　　“今年可多做几种馅，用盒子装了放到柜上去卖。”青纾想着是不是再画几张嫦娥飞升图，贴在盒子上，应是十分的应景，看来这几日有得忙了。

　　“太好了，我喜欢桂花密渍馅的，喜欢玫瑰红豆馅的，还喜欢云腿馅的……”

　　“哪有你不喜欢的馅？”樱缇在一旁打趣道。

　　“也是。”

　　“还有鲜肉馅的，姑娘，鲜肉馅的也做一些好不好。”

　　“鲜肉馅的不能久放，我们自己做些吃倒是可以。”

　　“太好了。”杏酪雀跃着。

　　如此匆匆几日过去，月儿一日比一日圆，秋凉一日比一日更浓。

　　这日下晌，关了铺门，院中摆起一张桌子，上面大大小小摆了十几个碗碟。

　　秋娘将加了油酥和蜜的面团揉好放到桌子案板上，众人围坐着包月饼，有的搓剂子，有的包馅，有的印模子，一旁很快堆了好些各色花样的月饼。

　　“哐哐”两声脆响，有人扣响后院门环。

　　“门开着呢，进来吧。”杏酪扬声喊道。

　　门轻轻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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