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亡国否？

　　“六哥儿啊，你也是好不容易才从好心人那里得了些糕点小食的，就自己留着用吧！不必分给我们的，我们姐妹二人只对付着用些饭食便可以的！”

　　灯火昏黄，屋内一片雾蒙蒙的。有一约莫十二三年纪的女孩坐于桌前。面前碗盏里盛着新鲜蒸的豌豆黄，是平素里女孩难得见到的美味了！

　　她掖了掖唇角，喉头牵动咽下口水，道，“你现下才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起个一大早读书也是极乏累。这糕点我不能受用，还是你自个儿留着用为好。”

　　“矜姐姐，这糕点你留着，其实，我今日过来是准备与你辞行的！”男孩踌躇半天，才终于开口对女孩说出事情原委。

　　此刻，明抒璇正站在不远处的院子中央，济慈院的面积不算大，房屋隔音也不好，二人之间的对话，倒也能被她听去大半。

　　方才那个不欲背书，径直来找她讨要衣裳的少年，平日里被济慈院众人排挤。唯有院持与那女孩稍稍对他好些。少年心内是个有主意的，竟已打算出外闯荡一番！

　　明抒璇心念一动，这孩子固然存了几分顽劣心思，可却也知恩图报，内心赤诚，是个可以栽培的好苗子呐！

　　寂寂年华疏风雨，平日里虞缥阁都是自个儿独一人的住着，难免冷落个些！心内陡然升起个念头，她便坦然唤过那少年，且与他说道几句，那少年也应承下来。

　　“怎么样？我这么做，你会不会不理解我？”她一边看着在远处窗下擦拭廊柱的少年，一边向身畔的男子问询到。

　　“你看这孩子可怜倒也罢了，可你也不过堪堪十五稚龄！”他停顿了一下，才又接口说了，“这么着的，也得计划周祥了才行！究竟你们年岁差距不大，这孩子若直接随着你住，岂不又生出许多流言来？”

　　“正是这个理了！”明抒璇缓缓支起额头道。

　　“所以，我思量前后也只觉得，最好的法子便是我认下他做干弟弟。这样，他才好名正言顺地随我往州来去，你意下如何？”

　　慕缙低下头去，眼见这兴致倒是不太高，道，“旁的我倒也没有意见。只这孩子若是随你往州来去，届时他的住处又难免成了我们心头的一块大石！”

　　“再者，究竟你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儿家。虽说你府上有宅院空置，我却不希望他住在你府里！”

　　她慵懒地半支起身子从凭几上站起，莲步轻移行至围屏处，凝眸探看那铁面男子。

　　虽然此刻那铁面依旧□□在他的眉目之上，可她内心里却是无比清醒，手指沿着面具的边沿轻轻勾勒，不消她多想，便也知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究竟蕴含了怎样的无边深情！

　　“我省得，究竟我身份摆在那里。自是要注意着女儿家名节清誉的。可也因着这缘由，倒叫我有一事不得不求你了！”

　　慕缙见明抒璇脸色是少有的庄严端正，故而也肃穆起来，道，“你且说来，我与你如今是一体两面，揉碎掰开骨头那血肉还搅和在一处得。你的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吗？”

　　“我这一桩，委实是麻烦你了！只望你不辞劳烦，让这孩童在你身侧随行，与你做侍童，我也好安心。”

　　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不过随行教养个孩子罢了！于是乎这慕缙略点了点头，此事不作他议，对于六哥儿的去处，亦算有了定论。

　　风凉凄冷，但因着解救下来一位身世可怜的小童，倒也叫明抒璇心生感慨来。披上山茶红绣蝶薄氅，少女高高抬起一截臂膀，和着风声雨露翩然起舞！

　　脚步是轻盈的，缠了铃铛的软足一寸寸踩过满地草芽！铃铛欢快地随着足尖摆动唱起歌来，已是这天地间无双的音律了！

　　天与地都不知道，这女子恍恍惚如泄愤一般旋转起来，忘我而又疯狂！

　　红色啊！这眩目的红色！令人沉醉的红色！

　　玉砌雕阑前俯趴着另一绝色女子，只容貌气质较那跳舞女子来说是妖妍妩媚些罢了！往常日子里她是这楚馆的金字招牌，可今日这女子一舞惊鸿，竟也叫她心中生出羡慕来！

　　正当那在栏杆前趴着的女子神思游移之时，红衣女子已然敛裙息舞，也慢慢踱步行至雕阑前头。

　　“姑娘怎么啦？”明抒璇含了笑意，温煦笑道，“今日里头我这成了桩美事，替这不受待见的孩童寻了个落脚之地。心头一时得意，在姑娘面前卖弄起来，却是献丑，叫姑娘见笑！”

　　“不，姑娘舞艺卓绝，叫我大饱眼福了！怎么会是卖弄！”

　　手中的罗帕被攥出来褶皱，良久，那女子才开口向明抒璇说了，“姑娘这舞我之前原是没见过的！说来也不怕姑娘笑话，我不过是楚馆里头身份低微的小小舞姬！但我自小钻研舞艺，技艺也不见提升。还请姑娘能够在跳一遍方才那舞，容我学习一二？不知姑娘可愿，若是不愿，我自也不会强求！”

　　“你既勤于此道，又乐于讨教，不过再舞一次的事儿，岂会有不应之理？”

　　于是，天地清风，缥缈此间。只余一女轻灵舞动。如明月，似皓雪！

　　女孩儿们在广袤的院儿里舞着！另一边，楼上的厢房之内，确是男人们现实而残酷的阴谋之地了！

　　“你听着，无论你的如意算盘打到这大纹朝的任一地盘上去，我都是置之不理。可你这次未免太过急躁，万一被那郡主瞧出来些什么，可就得不偿失了！”

　　“呦，怎么了？”兰舟客毫不在意的轻呼一声，道，“你与我之间，正如同那被绑在一根绳上的蚱蜢！莫不是你心软了，怕我做出伤害那郡主的事情？我可提醒你，你别忘了你的父亲，你的臣民们，都牺牲在谁的刀剑斧影之下？”

　　“在下只是好心提醒兰公子。可公子会错了意，如今却是在威胁在下了！”慕缙眼神依旧含蓄，波澜不惊道，“临州的地界上，可要属那位董乡绅出手最为阔绰！在下不才，听闻董老爷乃我楚馆常客啊！”

　　“慕公子明知董老爷是我这里最大的一棵摇钱树，就这么断了我的财路，是不是也不太厚道？”

　　“哦！”慕缙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也是，那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你既这么说了，我也给你个面子罢！”
　　“我就是好奇，本以为这棽芸郡主有什么稀奇可贵之处，今日见了才知道，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兰舟客似乎已经看出了什么端倪，唇角忽忽然现出一抹笑意，道，“真是没想到，慕公子也会有对自己的仇敌心软的一天。在下真是开了眼界了！”
　　“不用客套了，当初兰公子找到在下，想与在下谋求合作。我还记得，当时我问你想要的是什么？你说，你不曾苛求其他，只求大纹祸乱！”
　　“我如今只想再确认一遍，你当日所说可还作数？若你的目的依旧是搅乱大纹天下，那么，我们还是能够合作愉快的。”
　　兰舟客点头应是，笑道，“看来慕公子的雄心壮志并未因这小小女子消弭颓废。在下也就安心了。”
　　“这是临州城内五座镖局的地契，算是在下给慕公子和棽芸郡主的见礼了！”
　　“兰公子出手这么阔绰，在下这次来得匆忙，却是什么东西都未曾备上，还请兰公子不要介意了！”
　　“好说好说，”兰舟客疏淡开口，“我送你这地契倒也不是白送的。你我心知肚明，这一旦举起反纹大旗，少不了去各处疏通关系，打点人脉。只望届时这几座镖局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呵……”慕缙浅笑一声道，“但愿如此吧！”说罢也不欲与兰舟客多费唇舌，一心惦念着明抒璇，摆摆手便往楼下走去！
　　银红翻飞，慕缙被眼前女子的曼妙身影迷乱了双眼，踏步不前！
　　“怎么过来了也不见你说一声？”待慕缙回过神来，却见明抒璇脸含笑色正看向他。
　　“在想什么？都唤了你半响，却也不见你理会我。”
　　“可是心情不好？怎地，方才那兰公子可有接茬难为你，不若与我说说，我看能否帮你想一想解决的法子？”明抒璇怕是慕缙被兰舟客为难，一心关切道。
　　伸手揽过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慕缙启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道，“明姑娘，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关我内心深处最重要的秘密！”
　　她沉默无言，心中涩然，有无数个疑问憋堵在胸口。其实自个儿也是明白的，单就只看那终日不离身的面具，他的身世背景绝不简单。又看着他对临州的一切了若指掌，若说他对自己没有隐瞒，是怎样都说不通的！
　　可是，只要是他不说，自己就绝对不会上前探问。眼下，他愿意主动敞开心扉，倒不失为是了解他身份的一次机会。
　　“那便走吧！”一句轻语，朱红樱唇覆上男子的唇舌。女子手握红绡蒙住男子的双目，自己也跟着闭上眼睛，光阴如丝履漫过，只余一寸缠绵情丝迤迤然萦绕在二人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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