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病

　　走廊尽头，魏翊从转角处下来，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拿着卷起的剧本，神色不悦。

　　“……我在找你。”

　　“什么事？”

　　冯斌把鲁晖的话复述一遍。

　　“我没有要求。”

　　魏翊直视着他。

　　冯斌尽量回避他的视线，余光不小心瞥见他的衣领。

　　第一颗扣子没扣。

　　……锁骨处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衣服。”

　　“嗯？”

　　冯斌指了指自己的衣领，“这里。”

　　魏翊低头，轻轻“啧”了一声。

　　……领带不在，头发有点轻微的凌乱，但不影响美观，制服外套还算平整。

　　趁他单手扣扣子，冯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想问魏翊刚刚去哪了，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口。

　　“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魏翊若无其事地从他旁边经过。

　　……等等。

　　冯斌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刚刚怎么闻到了穆洗鸢身上经常有的香水味？

　　……是错觉吗？

　　细如蛛丝的一缕，等他回过神，魏翊已经走远了。

　　周五的审核很顺利，一遍过。

　　“不错啊魏学弟，刚刚的情绪很到位。”

　　“彼此，学长砍我的时候可以再凶狠点。”

　　“你这小子，不会还在生我气吧——”

　　几周下来，陈政和魏翊两位男主角已经熟得可以称兄道弟了。

　　“对了，你们班那冯斌怎么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不像他吧。”

　　他不是谎话连篇的冷血渣男么，也不让我领教领教。

　　和多数人不一样，魏翊知道实情。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享受冯斌被孤立被排挤的氛围。

　　现在，站在圈外的是他魏翊。

　　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切身体会着这一切的冯斌，回头看从前那个自己，会不会觉得可笑？

　　这个虚伪的世界，你喜欢吗？

　　……

　　“喂，记得关电源。”

　　冯斌从沉思里抬起头，控制室里只剩下他一人。

　　“……”

　　把使用过的设备一一关掉，折叠椅也都收好，一切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辛苦了。”

　　漆黑的走廊里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他走进来，将自己暴露在灯光下。徐听涛带上门，扬了扬手里的剧本。

　　“关于灯光，有几点想跟你讨论一下。”

　　“……慢慢调整光线的亮度？”

　　“嗯，这里是男人的独白，且马上要和将军兵戎相见，剧情到达一个小高潮。到时候观众席那边的灯是不会开的，我个人觉得这样更能烘托气氛。”

　　“……演员会不会看不清舞台，撞到道具？”

　　徐听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台上台下都排练过无数次，该走几步、往哪个方向走，自己心里都有数。”

　　“……魏翊有轻度近视。”

　　不上课的时候，魏翊一般会把眼镜收起来。

　　冯斌的意思应该是，魏翊演的是男主角，不能出任何差错。

　　徐听涛回道：“他也会戴隐形眼镜。”

　　“你们认识？”

　　“不算，但我知道他。”

　　徐听涛的建议算是讲完了，他合上剧本，缓缓道：“你们以前应该也认识吧？如果你对他初中时的事情感兴趣，欢迎来找我了解。”

　　冯斌迟疑了一下。

　　“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唔，抽烟喝酒打架没有一样不会，顶撞师长、翘课迟到是家常便饭。他和他的朋友都挺不正常的，我见了都想绕道走。”

　　岂止不正常，简直无可救药。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个剧本吗？”徐听涛脱口而出。

　　冯斌一头雾水。

　　“算了，该知道自然会知道——刚才提到的几处改动，你还有问题吗？”

　　“……没了。”

　　“行，那我先走了。”

　　“……前辈。”

　　听到这两个字，徐听涛心脏某一角忽然隐隐作痛。

　　“……怎么了？”

　　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语气柔和了下来。

　　“魏翊……对你做过什么？”

　　徐听涛表情一僵。

　　注视着他的背影，冯斌微微眯起眼。

　　他嗅到了。

　　尽管很微弱，比魏翊身上那一闪而过的气息还要微弱。

　　徐听涛的面部表情控制得很好，细微的动作却出卖了他。谈论魏翊时，他把手放在剧本上，一直在男人两个字上划着横线，压出一道浅浅的刮痕。

　　这种潜藏着攻击性的行为，暴露出了他对魏翊的敌意。

　　“……我说过，他不认识我，你忘了？”

　　徐听涛的声音隐含着无奈的笑意。

　　“你知道我和魏翊以前认识，说明你有刻意观察过我们……不，刻意观察过魏翊。”冯斌条分缕析地道。

　　徐听涛语气淡淡：“只是在观察他到底适不适合当男主角。”

　　“……你又没有更换他的权利。”

　　“哦？很通透嘛。”

　　冯斌说得对。

　　就算他是前社长，安晓薇也不会轻易就答应换掉魏翊。

　　“可是，这是我的剧本。该怎么演，最后还是我说了算。”徐听涛道。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冯斌还想问，却被那人打断了。

　　“如果你真想知道以前的事，就在正式演出前来杂物间找我。”

　　徐听涛说完，径自离开了。

　　……

　　-出来玩

　　-去哪

　　-【定位】

　　-请你喝酒

　　-你不会怕了吧

　　-……来了

　　魏翊推门进去，看见对方正在和新来的调酒师扯皮。

　　“……十九？哈哈哈，不对，再猜——啊，老魏你来了。”吧台边的人朝他招了招手。

　　魏翊在她旁边坐下，“不用猜了，今年快三十，离过两次婚。”

　　顾婵往他背上抽了一巴掌，扭头朝调酒师道：“别理他，就知道胡说八道。”

　　“叫我来干什么？”

　　顾婵把玻璃杯推给他，“想你了呗。”

　　“……是想灌我吧？”

　　“那也得灌得醉才行啊。”

　　两人边喝边聊。

　　“听网瘾少年说，你心情不好，谁招惹你了？”

　　魏翊握着杯子，“你不认识。”

　　“那不是更好，跟我说说呗？”

　　大概是喝了酒，又是对着顾婵，魏翊坦率了一些。

　　“……你有没有养过狗？”

　　“养过，拉布拉多，后来送人了——你想养狗？”

　　“我不养狗。”

　　“懂了，学校里有条小狗惹你生气了。”

　　魏翊不说话了。

　　顾婵见状，也不继续追问，趴在吧台上用玻璃杯外的水汽写字，一派闲情。

　　她忽然叹了口气，“好男人都死哪去了？”

　　……果然。

　　魏翊无语，心说这女人换男朋友的速度比翻日历还快。

　　“不要说我了，咳咳，小狗怎么惹你生气了？”

　　“忘了。”

　　“那就接着喝，喝多了自然就想起来了。”

　　顾婵打起架来很吓人，对得起那四分之一的毛子血统。但不知道是不是四分之一有点少，没给遗传完全，和她那个酒鬼奶奶完全比不来，对付魏翊也是勉勉强强。

　　“说实话……你是不是暗恋我？”

　　“图你三十岁……离过两次婚……”

　　“给老子滚。”

　　顾婵笑骂，接着说起一筐筐的胡话。

　　“哇，太阳好亮……”

　　魏翊喝醉以后只觉得困，趴在自己胳膊上犯迷糊。顾婵在那哼了一会好汉歌，也倒了。

　　路过的经理远远看了一眼，熟练地打电话通知捞人。

　　十分钟后。

　　谢威晃了晃魏翊，“还能走不，老魏？”

　　“……别碰我。”

　　半梦半醒间，魏翊推了他一把，语气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笑死我了，看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我要录像……”

　　谢威说着举起手机，莫祁岚已经把顾婵弄起来了。

　　“你忘了他上次怎么对游子桥的吗？”

　　“……说得对，还是算了。”

　　谢威弄不醒他，只好先把他架起来。

　　不小心弄开了一点魏翊的领子。

　　二人同时沉默，莫祁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肮脏。”

　　谢威给魏翊拢了拢衣领，配合着莫祁岚的反应摇头叹息：“就是，男孩子家家的，不知检点。”

　　顾婵锤了锤脑袋，小声嘀咕道：“什么酸碱盐……”

　　莫祁岚摸了摸她的额头，“要不要回家？”

　　“行……睡宿舍的床会滚下去……”

　　莫祁岚打了个电话，把顾婵带走了。

　　魏翊被冷风吹醒后，谢威把他放下，让他自己走。

　　还能走，看来喝得不多。

　　也就是说，顾婵的心情不是特别糟。

　　谢威一边嘴角微微翘起。

　　入秋后，夜晚变得有些冷，魏翊把手塞进口袋。

　　“……好困。”

　　见他头一点一点，打桩机似的，谢威揽过他的肩，以防他摔跟头。

　　“走路也能睡着？真行。”

　　进到室内，气温回了上来，等电梯的时候魏翊把眼睛闭上了。

　　谢威：“……”

　　又得换扛的了。

　　电梯门一开，谢威扛着可能已经睡着了的魏翊走进去，艰难地按下楼层和关门键。

　　大门缓缓闭合。

　　他看着天花板，漫无目的地想着：顾婵她们差不多该到家了。

　　就在电梯门快要合上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按了上升键，门缓缓打开。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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