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之王

　　距离帝都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已经过去了两年，新的帝国生物技术研发中心又在原址上重建起来，并加强了警备。
　　与此同时，ADA养精蓄锐，力图做好收复失地的准备。
　　短短两年间，苏明克已经彻底落入了恶魔之门的掌控。政府虽然封锁了所有通往苏明克的交通要道，意图阻断恶魔之门的经济与生存资料的来源，也就是必须从其他城市进口的那部分消费品，但效果并不显著。
　　毕竟苏明克不止有几千个阿蒂斐斯，还有数百万帝国公民，以及仍在勉强地维持着市政运转的、兢兢业业地杵在岗位上任劳任怨的基层公务员，这些人也是要吃喝拉撒的，所以想要完全切断苏明克的物资来源是件很困难的事。
　　但ADA对苏明克的调查一直没有中断，帝国政府似乎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黑曜之王的存在，这种未知的力量，令那些从各种渠道获知机密的人都不禁竖起了寒毛。
　　追查了两百多年的东西，一朝乍然惊现，大部分人当然持有怀疑态度，但也有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荫藏着诸多秘密的政府高层。
　　“你说黑曜之王真的存在吗？”洛岚疑惑道。
　　“观察调查部的态度，想来应该是真的吧。”尽管目前为止还只是个传闻，ADA并没有获得任何确切的证据，但从卡尔的语气中听来，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黑曜之王到底有什么特别？为何一提起这个，高层就犹如惊弓之鸟？”
　　洛岚是进入AMC学院之后，才真正接触到有关阿蒂斐斯的档案。但卡尔不同，他自小生活在帝都，家庭背景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平日虽说有些不着调，但在不经意的耳濡目染中，知晓的内幕却比洛岚多。
　　“我也不知道，这是机密。”卡尔摇摇头，“除非你晋升为一等官，否则没有查阅ADA机密的权限。”
　　可惜他们才刚毕业，入职仅仅一个星期，甚至连正式任务都没有参加过，目前顶多只是个实习生，距离一等官还有十万八千里的历程，难如登天。ADA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三等官靠经验，二等官靠努力，一等官靠天赋。三者间的差距可想而知。
　　从实习生晋升为三等官，只是积累经验、熟悉业务的过程；从三等官晋升为二等官，是参与任务、积累功绩的过程，以上两个官阶并不难晋升。
　　但一等官不同，一等官的实力相当于A级阿蒂斐斯的实力，作为身体机能没有特殊变异的人类，这是十分难得的。当然，一等官的实力与他们的武器辅助是分不开的，倘若去除武器、赤手空拳地搏斗，他们与阿蒂斐斯仍然是没有可比性的。
　　两人正在ADA总部一层大堂内，边走边低声讨论着关于黑曜之王的问题，不知为何，洛岚突然打了个战栗，一阵如芒刺背的感觉，令他下意识地回头……
　　卡尔眉头一拧，敏感地问道：“你认识那人？”
　　洛岚摇摇头，眼底的疑虑却没有因此消散。
　　那是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年轻人，高个子，白皮肤，那双异常深沉的蓝灰色的眼眸，犹如一潭令人窒息的死水。
　　“他穿的是调查官的制服，跟我们一样，是个实习生。”卡尔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形迹，实则心细如发、见微知著，“你得罪过他吗？怎么他满眼恶意，看你跟看仇人似的？”
　　“兴许认错人了吧，我根本没见过他。”洛岚百思不解，索性不再探究，“我们走吧。”
　　话虽如此，洛岚心底还是不由生出了警惕，两人很快走出了ADA总部大楼。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你真的不打算回家看看吗？”卡尔不经意地问道。
　　这两年，洛岚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在学校时住宿舍，毕业进入ADA之后，就租了套单身公寓，连周末都不愿接近那富丽堂皇的布雷家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洛岚答非所问，兀自感慨。对于他来说，布雷家根本不算家。
　　“是啊，”卡尔也不是那种刨根究底、故意给人找不痛快的人，气氛转换得相当麻利，几乎没有间隙，马上接道，“晚上去我家吃饭吗？”
　　“不了，”洛岚婉拒道，“我刚搬进新租的公寓，东西都还没收拾呢。”
　　卡尔眼睛一亮：“要不我也过去帮忙吧？周末就在你家玩，咱俩在外头吃？”还没等洛岚答应，他就自顾自地拍板定案，“好！就这么定了。”然后就急哄哄地拖着洛岚走，生怕他后悔似的。
　　洛岚深知卡尔中二心未泯，不愿回家受父亲管教，巴不得有借口在外留宿，只好无奈地摇头失笑，认命地取出手持终端机，给卡尔的父亲发了一条信息，省得他们担心。
　　这是正式入职ADA的第一个周末，卡尔雀跃得像只刚出笼的小鸟，拽着洛岚叽叽喳喳地采购了一大堆零食，比小学生露营还开心。
　　洛岚租的公寓在二十一层，是个大开间，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但房间和客厅是连为一体的，还有个大阳台和落地窗，视觉效果相当开阔。
　　父亲克雷蒙特去世后，给他和母亲留下巨额的遗产，洛岚完全可以在帝都购置一栋独立的住宅。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就像无根的浮萍，无论住哪儿都没有家的感觉，因而暂时也没有购置房产的打算。租间公寓凑合住着，只要有个独立的空间，尽可能地避开布雷家的亲戚就好。
　　“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要搁哪儿？”搬家的行李基本归置完毕，卡尔随手拖出最后一个箱子，正在整理书桌的洛岚回头一看，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卡尔已经眼疾手快地打开了箱子，“咦？你也太恋旧了吧？这都什么时候的衣物啊……”
　　话音未消，洛岚就风一样地卷来，一把夺走卡尔手中那件半旧的连帽衫。
　　卡尔一愣，低头看了看箱子里各式各样的零碎，旋即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笑道：“嗳，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的藏宝盒？不过别害羞，每个曾经心怀梦想的少年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藏宝盒，其实我也有一个藏在衣柜底下，但是……”
　　说到这里，卡尔终于忍不住揶揄道：“像我这样的普通少年吧，都是藏弹弓或藏些有意义的小玩具。没见过你这样的，尽藏些旧衣服、旧鞋子、旧笔记……多少年前的东西了？连搬个家都舍不得丢，你是有多留恋自己的青葱岁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恋物癖呢……”
　　笑了半天才察觉不对劲儿，卡尔发现洛岚只是怔怔地盯着手里的旧衣服发呆，对他的戏谑没半点反应。
　　过了许久，才听洛岚几不可闻地呢喃道：“这是他的旧物……”
　　“……哦，”卡尔瞬间没了笑意，那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这种时候，戏谑显然不合时宜，连卡尔这种神经超粗的大龄中二少年，都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但他还是徒劳地挽救了一下明知无法缓和的忧郁气氛，“初恋啊……都说初恋难忘，可我的初恋早就丢在了幼儿园。现在回忆起来，她就跟发好的面团似的，又白又软的一团，至于五官什么的，早就记不清了。”
　　每每触及他的记忆禁区，洛岚就像跌入了迷雾的深渊，需要很久才能回过神来。
　　一般来讲，时日越久记忆就会越模糊，感情也会慢慢消退。但洛岚似乎完全相反，时间越久，他的感情便越浓烈。就像一坛埋在地下的陈年老酒，只要一拍开封泥，经年沉淀的香气便骤然从坛口飞溢而出，四处弥漫。
　　他就这样无法自拔地沉醉在浓郁的陈年酒香中，久久也醒不来。
　　卡尔不敢打扰他，就像面对梦游的人一样，一旦惊醒他，后果不堪设想。便只好默默地等待，等到他自然醉醒、从迷雾之渊爬出来为止。
　　大约十几分钟过后，洛岚才倏然回神，这期间他其实并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卡尔早就习以为常且应对自如，因为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发生。这几年，洛岚的症状愈发严重，从早期的魔怔一两分钟，到如今持续十多分钟都跟雕像似的，对外界刺激失去了反应。如果事后不提醒他，他自己是毫无所觉的。
　　回神之后，洛岚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但也没有避讳卡尔，自顾自地将箱子里的旧物取出来，一一摆在屋里该摆的地方。譬如鞋子就搁在鞋柜上，门口甚至还多放了一双拖鞋，书搁书架上，大多数衣服搁在衣柜内，还挑出一两件吊在门口的挂钩上，仿佛还有个人每天跟他生活在一起似的……
　　“你这是……为了睹物思人呢？还是想营造一个家的氛围？”卡尔都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口吻来问这句话，主要是气氛太诡异了，如果不说点什么，怕是会被这满屋子的忧郁吞没、拖入无底深渊，陷在洛岚的意念世界里出不来。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洛岚又陷入了魔怔的时候，才听见洛岚自言自语般地说：“他一直都在……”
　　在你心里、还是幻觉里？卡尔终究没有说出口，害怕点醒“梦游人”——这对洛岚来说应该是极其哀伤而不愿承认的事实——是他自己强行从绝望中开辟出来的一条虚无缥缈的、能够使他坚持活下去的希望之路——深信“他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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