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

　　店小二猜想胭脂应是酒中高手便带着她来到了酒窖。酒窖不大，但是存货很多，而且酒香四溢。
　　曲松风正把自己关在酒窖中对着眼前那坛酒愁眉不展，本就因为遇有疑难解不开而心烦，见着店小二竟带了个陌生人进来酒窖，便将满腔怒火全数发泄在了他身上。
　　曲松风怒骂道：“好你个臭小子，我不是说过不能随便带人来此吗？你信不信我赶你回街上要饭去！”
　　光说还不够解气，曲松风随手抄了一把酒勺用力扔向了店小二。店小二好像习惯了曲松风这股子无名邪火，身手敏捷地躲过那把飞来的酒勺，陪笑道：“老板，您先别发火，这位姑娘方才在外就闻见你这花酿，想来对酒很有一番心得，说不定能帮上你。”
　　胭脂见曲松风如此对待店小二，他居然还能满脸笑容，不禁佩服起这位店小二的胸襟宽广，若是换成自己，定会将曲松风这座酒窖掀了去。再一联想，崇熙倒是没有凶过自己，可自己不还是将他的书房闹得鸡飞狗跳？想到此，胭脂忽然又甜甜笑了，崇熙如此包容自己，除了因为那温润如玉的好脾气，想来还有些别的什么原因是胭脂喜闻乐见的。
　　对面的曲松风见店小二如此说便将视线移到了胭脂身上，这个年纪小小的丫头是酒中高手？曲松风虽说开个酒楼见识过各色人物，但实在无法将这么个小丫头与“酒中高手”四个字联想起来，更何况这个所谓“酒中高手”此刻不知道想到何事想正在那傻笑。
　　曲松风原本皱起的眉头现下皱得更紧了，不屑道：“一个黄毛丫头乳臭未干，能帮上什么忙？”
　　听到店家如此说，胭脂回过神来，方才想到了与崇熙那些美好过往心情好了些，再加上被店小二那般宽广的胸襟影响，胭脂也懒得跟眼前这个酒疯子生气，只是深吸一口气，闻了闻四溢酒香，对那坛未完成的好酒愈发有兴趣了。
　　水鬼素爱喝酒，胭脂从小就跟在水鬼身边帮他酿酒，耳闻目染，水鬼那些个酿酒秘法自然也被胭脂牢记在心中，这么多年积累下来，胭脂多少确实能算上酒中高手了。
　　胭脂看了眼曲松风身旁桌案上摆放之物，再嗅了嗅酒香，道：“现下时节正是遍地桂花香，你用桂花酿酒，倒也是有心思。不过桂花酒也算寻常，且酿制桂花酒早有古法，你想要从古法中寻出些新意来，似乎有些与自己较劲了，难怪他方才说你遇难题而不得解。”
　　老板见胭脂说得头头是道，挑眉问到：“既然你对酿酒颇有心得，那你可知我为何而难？”
　　胭脂缓缓走上前，再细打量，舀了一勺坛中佳酿倒入杯中，入口细品。此酒无论口感、酒度其实皆为上品，可见老板确实对酿酒一事独具匠心。但诚如方才胭脂所言，桂花酒是寻常酒，早有人将此酒酿制精良且广泛推行，想要从根深蒂固中为自己辟一席之地确实很难。
　　胭脂环视四周，曲松风的酒窖中存酒很多，各式佳酿几乎应有尽有，胭脂逐一扫过后，目光落在了那两坛大漠“不归人”上。
　　大漠“不归人”是塞外名酒，由于酒性之烈关内少有人能驾驭，因此在关内名气不大难以推广，还未遇到崇熙时她曾偶遇一帮塞外人，从他们那里尝过此酒，那股子烈性令胭脂至今难以忘怀，从而生过想要去塞外看上一看的心思。不过还没来得及远赴塞外畅饮“不归人”，胭脂就在北衡县遇到了崇熙，还跟着他来到了皇城。这么多年过去了，胭脂没想到今日在此再寻到此种烈酒。
　　胭脂对那两坛“不归人”很是心动，于是猜道：“现在所有桂花酿都是甜香盛过酒香，所以在女子中很是盛行，就因花酿不易醉。但你既想要花酿之香，还想要漠酒之烈，更想要漠酒之烈不掩花酿之香，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未免太过贪心？”
　　见胭脂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老板双目惊瞪，他从来自称“酒痴”，多年来难逢知己，也习惯了独享酒酿乐事。不曾想到今日一个小姑娘一语道出了他心中企图，倒也放下了方才那份桀骜，微微皱眉，道：“有谁说桂花酿只能给女子饮？那些个桂花酿酒味清淡，何以能算得上酒？但我就是没有想到有什么方法能让酒既有花酿之香，更有漠酒之烈呢？”
　　胭脂思虑片刻，想起了小时候帮水鬼酿酒场景，随口道：“你以谷物配花露，却又怕谷物夺了花露芬芳，因而掣肘，”胭脂说着顿了顿，“若是加入一物，既不会夺了花露芬芳，也可将酒度提升到极致。”
　　曲松风疑惑地看向胭脂，见胭脂说得轻松，驳道：“我酿酒几十年，若是世间当真有如此秒物，你一个小丫头都知道，为何我会不知？”
　　胭脂眨了眨眼，心想：此乃水鬼酿酒秘法，你又岂会知道？
　　胭脂忽然想到了一个十分有趣的画面，曲松风这个酒疯子若是有缘让他见到水鬼，就凭水鬼那出神入化的酿酒技艺，不知道曲松风会不会跪倒在水鬼面前求他收徒呢？若真有那天，水鬼的表情一定十分有趣。
　　想到此，胭脂掩口一笑，道：“这样，我将此物告知于你，顺便教你一种酿酒秘法，你将那两坛‘不归人’送我一坛，如何？”胭脂说着指了指酒架上那两坛“不归人”。
　　老板嗤笑一声，道：“你这丫头到挺会挑，一眼就选中了我这酒窖中最难得到的酒。你且先说来听听，我就不信你一个小丫头会有何秘法，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此本事来拿走我一坛‘不归人’。”
　　胭脂心中泛起了嘀咕；“真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早知道就不用好心还给他留下一坛了，应该两坛全部抱走。”
　　虽说心中如此想，但胭脂还是上前一步，在老板耳边小声将神物与秘法告知。一旁的店小二满眼好奇地看着二人，待胭脂说完，只见曲松风惊呼一声，喜上眉梢，如获至宝，左拳拍上右掌，茅塞顿开。
　　曲松风一脸不可思地看向胭脂，感叹道：“果然是妙招啊！为何我就未想到呢？”
　　见曲松风方才那股子狂妄劲尽消，犹如一个孩童般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胭脂笑出声来。
　　曲松风忙上前几步抱拳，道：“得姑娘一句话，令我疑难尽解，想来到了明年满城桂花飘香时，皇城又会多一种好酒供天下人品尝了。”说着，曲松风又问，“姑娘，此酒还缺个名字，不知姑娘可愿为其取名？”
　　酿酒一事胭脂得了水鬼真传，但取名一事让胭脂感到犯难，毕竟随崇熙回皇城后她除了将崇熙书房闹得鸡飞狗跳，倒也没正正经经读过几本诗书，所有现在能念出口的诗词都是从崇熙口中听来。
　　胭脂犯难地念道：“取名字啊？”
　　见胭脂方才那股得意劲尽消，曲松风倒是笑了笑，可算扳回了一成。
　　曲松风笑问到：“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胭脂倒也大方，回答道：“胭脂。”
　　店老板又一抱拳，道：“胭脂？好名字，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此酒不如就叫‘胭脂醉’，姑娘认为如何？”
　　“胭脂醉？”胭脂咂摸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沉思，又想起了方才贺府中，那些团团围住崇熙的人群不停夸赞他与贺新箬才子佳人的话语心中一紧，没来由的自卑。贺新箬怎么都是官门大户之女，可她只是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在皇城这种每个人都被蛛丝般人情世故包裹的地方，崇熙会不会也觉得贺新箬会比较好呢？
　　想着，胭脂叹了口气，其实她来此本意就只是为了买醉而已，眼前这坛“胭脂醉”应该也是意外收获了。
　　见胭脂一声轻叹，神情不妥，曲松风试问到：“姑娘不喜此名？”
　　胭脂回过神，有一坛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美酒自然是心生欢喜，她不过是想起了一些事，又顺此想通了一些事。
　　胭脂自我解慰了一番，露出笑颜，道：“果然好名字，那就期待这坛‘胭脂醉’了。”
　　其实不过几句闲话而已，但足已帮着曲松风尽释疑难，胭脂倒也尚算开心。走出酒窖回到了二楼围栏旁，夜已深，可酒还未开始喝，更别提尽兴了。看着此时二楼酒客已无，胭脂便坐在围栏上看着皇城古道，心中百感交集。
　　此时，曲松风拿了两坛酒徐徐上了二楼，一坛放在桌上，一坛递给胭脂。
　　“桌上这坛是承诺给胭脂姑娘的‘不归人’，姑娘可带回品尝，而这一坛是我前两年所酿‘独乐乐’，今夜邀姑娘品尝一番。”
　　胭脂接过那坛“独乐乐”，打开封布，酒香浓郁，令人未饮先醉。胭脂喝了一口，入口之后酒味更是醇厚，没有“胭脂醉”那种花香馥郁，是一种口感更为直白的陈酿，与皇城这九曲十八弯倒是格格不入，难怪取名叫“独乐乐”了。
　　胭脂忍不住又痛饮了一大口，拭嘴道：“果然好酒。”
　　曲松风见胭脂称赞，也颇为高兴道：“酒逢知己果然是一大乐事。”见胭脂笑颜中藏不住悲伤，便知胭脂今夜只想求得一醉，便也不多做打扰，躬身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胭脂姑娘雅兴了。”
　　胭脂举了举酒坛，笑道：“谢你好酒。”
　　曲松风也笑了，就在曲松风下楼后，胭脂笑颜凝固，眼里眉间尽显伤怀。果然，喝醉了便是爱恨贪嗔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胭脂随了这份性情，懒得去约束，只是痴痴看着皇城街道各景，继续饮酒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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