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温差

　　从郦江到爱丁堡，需要在首尔停机一次，再在巴黎转机。
　　她的位置正好靠窗，拉开窗户遮光板，舷窗外的天空已经由亮转暗，又再次明亮起来。时隔一天，飞机已经盘旋在爱丁堡上空，隔着厚厚的云层，彭卉乔根本看不见城市的缩影。
　　灰白色的云层笼罩在爱丁堡上空，严密得没有一丝缝隙，彭卉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像做了场梦。

　　一下飞机，所有的指示牌都变成了英文，周遭的人群中，大部分都是外国人的面孔。
　　哦不，现在她才是这个国家的外国人。

　　联系房东入住房屋后，彭卉乔没有立即整理她的行李箱，而是站在窗户边往外眺望，望着建筑风格与国内截然不同的风景。
　　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窗外的景色，却没有发出去。

　　那日在咖啡厅见戴斯沐，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在那之后，她就将他从联系人列表中移除，却并未将他拉黑，手机号码也还以田螺男孩的备注停留在她的号码簿中，舍不得删除。
　　等有一天，她彻底放下，她大概就能轻易地按下删除键。
　　在此之前，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躺在手机的号码簿里吧。

　　也正是因为她没有拉黑戴斯沐的手机号码，在元旦那天，她收到了戴斯沐的祝福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新年快乐。

　　这看起来实在像是群发的祝福，但彭卉乔收到的时间却是在英国时间的零点。
　　英国和中国有着八个小时的时差，英国的零点是中国时间的早晨八点。

　　有哪个中国人会在元旦的上午八点给亲戚朋友们发群发祝福呢。

　　“Rosy，你在笑什么。”和她一同跨年的留学生问她。

　　彭卉乔抬头对她愣了愣：“我笑了吗。”

　　“你没意识到吗，你的嘴角上扬，难道是你的暧昧对象给你发消息了吗。”

　　她笑着摇头：“不是，是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

　　“那一定是位关系不一般的朋友。”她挑眉看着彭卉乔。

　　彭卉乔没有解释，只是微笑着举起手里的酒杯：“新年快乐，Karina.”

　　Karina喝了一口手里的红酒，放在桌子一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

　　“我想我可能要先走了。”她突然说道。

　　彭卉乔放下手里的高脚杯，疑惑地问：“你有什么急事吗。”

　　她和Karina住在同一栋楼的不同楼层，今晚是在她的屋子里跨年，她煮了Karina很喜欢的火锅，食材才吃了一半。

　　“我的约会对象说想要见我。”她勾唇浅笑，垂头露出些许羞涩的表情。

　　“约会对象，还不是男朋友吗。”彭卉乔并不介意她的提前离席，却没忍住打趣她。

　　“不，我们还在互相了解的阶段，但现在我们只见对方一个人。”她耸了耸肩膀，把手机放进包里，看向彭卉乔，“Rosy，你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尝试和其他人dating呢。”

　　在英国的文化中，确认男女朋友关系前还有好几个阶段。在Dating阶段，可以同时和多个异性接触了解，之后才进入到一对一的exclusive关系。如果彼此觉得合适，才会正式地成为男女朋友。
　　这对之前的她来说，无疑是更舒适的交往方式，可现在，她完全没有认识新的人的想法。

　　“我现在并不是很想谈恋爱。”她语气平静。

　　这个回答，和之前的每一次回答如出一辙。

　　“好吧，那我先走了。”
　　“祝你约会愉快。”

　　送走Karina，彭卉乔坐在桌子前，再给自己倒了杯酒。她点开手机，又看了眼被其他短信挤到下面的来自戴斯沐的祝福。

　　她应该给他回复一条消息吗。

　　盯着屏幕直到屏幕自动熄屏，彭卉乔仍然没有做出决定。
　　最终，她并没有发任何消息。她不确定这是否是条“特殊的”消息，也许他就只是刚好在八点醒了，给大家发了一条群发消息。
　　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性的彭卉乔，不希望因此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次陷入到另一种尴尬的境地。

　　来英国已经将近四个月，留学的研究生生活比她预料中的更忙碌，她确实更少的时间会想起戴斯沐。
　　她忍不住想，戴斯沐是否会想起她。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思考这些徒增烦恼的问题，轻易地决定要把剩下的三分之一瓶红酒喝完。

　　第二天，彭卉乔醒来，收到来自Karina的消息，她和她的约会对象确定了关系。
　　她为她送上了祝福。

　　一月份还是圣诞假期，彭卉乔本打算约着Karina就近到伦敦或是去曼彻斯特玩一趟。但现在，她觉得她大概率是没有时间和她出行了。
　　想到还有一份三千加的Due要赶，彭卉乔瞧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还是打开了电脑。

　　一月二号，彭卉乔被电话吵醒。
　　前一天，她写论文写到凌晨三点，抓着床边的手机扫了眼上面的上午十点时间，她皱着眉头连联系人的备注都没看，直接把手机放到耳边。

　　一声不耐烦的喂出口，对面沉默了两秒没出声。

　　“你还在睡觉吗。”熟悉的中文，熟悉的声音。

　　彭卉乔猛地意识清醒，把放在耳边的手机拿到面前。

　　上面的四个中文大字直接一盆冷水浇灌在她头上。

　　“我刚醒。”她把手机话筒捂着拿远，咳嗽了两声才放回耳边。

　　“新年快乐，彭卉乔。”
　　“新年快乐。”

　　她意识是清醒了，但大脑的运转速度没跟上。

　　戴斯沐给她打电话，难道只是为了祝她新年快乐吗。

　　“你怎么……”
　　“我现在在英国。”

　　他怎么会来英国？

　　彭卉乔被他的话语惊住，没有说话。

　　“你在爱丁堡吗，可以见一面吗。”

　　她轻啊地应了一声，对着手机点头：“我在，什么时候。”

　　“你在哪儿。”彭卉乔动作迅速地翻身下床。

　　她火速地化妆，换了圣诞节新买的毛衣和半身裙，出门的时候遇见了正要敲她房门的Karina.

　　Karina上下打量了她今天的穿搭，睁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语调上扬。

　　“Rosy，你要去哪。这身衣服，不是留学生圣诞派对的时候你穿的吗。”

　　她眨了眨眼，反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男朋友给我带了份蛋糕，我觉得味道不错想分一点给你。”她笑着拿出一小块巧克力蛋糕，“也算是谢谢你昨天的火锅。”

　　“没事的，谢谢你的蛋糕。”她快步走进屋内，把蛋糕放入冰箱，又匆忙出来。

　　“对不起，Karina，我现在赶着出门，我们回来再聊吧。”她抱歉地说。

　　“没关系。你是要去见那位朋友吗。”

　　她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口中的“朋友”，正是前天晚上给她发消息的戴斯沐。

　　她笑着点头。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Karina比出OK的手势：“祝你约会愉快。”

　　她没有反驳Karina，那并不是约会。
　　好吧，她希望是。

　　小跑着打车去见戴斯沐的彭卉乔心情雀跃得像是从湖水里跳跃出来的鱼，难以自抑激动的情绪。

　　在看见戴斯沐背影的时候，她深呼吸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着急来见他。

　　她慢慢朝他走近，喊他：“戴斯沐。”

　　在英国说中文，戴斯沐一秒就反应到是她，回头看她。

　　“会冷吗。”这是他们见面，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轻轻摇头：“不冷，我戴了围巾。”

　　再见面，竟然是如此和谐的氛围。
　　异国他乡，同是炎黄子孙，就很容易生出亲近的感觉。

　　“你怎么会突然来英国。”她好奇地问。

　　他注视着她，轻声说：“我来见见你。”

　　她意外地盯着他的脸，他很淡然，好像只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候。

　　他还有下半句话吗，例如我开玩笑的，你难道是这么认为的。
　　他没说话。

　　几个月不见，彭卉乔的头发又长长了些，她没有去修剪。

　　“你还没吃饭吧，我们找个餐厅吃饭吧。你有什么推荐吗。”他轻松地说，仿佛几个月前他们的诀别不曾有过。

　　彭卉乔问他想吃中餐还是西餐，他说中餐吧，她就带着他去了附近她常去的一家中餐馆。
　　来英国这几个月，她还是更喜欢中餐的口味，有时候自己做，有时候去外面吃。

　　面对面坐下，彭卉乔仿佛丧失了在咪哆工作时的能言善辩。

　　还是戴斯沐先开启了话题：“留学生活怎么样。”

　　“挺不错的。”说完，她觉得自己的回复很敷衍，便又多说了些，“学校的活动很丰富，前段时间圣诞节，到处都是圣诞的气氛，很漂亮。”

　　她说了一些学校里的事情，也吐槽作业多，戴斯沐问：“那你过得开心吗。”

　　“嗯，挺开心的。”她笑了。

　　她闭口不谈他来英国看她的动机，戴斯沐也不说。

　　“你什么时候回国。”
　　“后天。”
　　“这么快。”

　　出国一趟不容易，她惊讶于他的日程这般紧凑。

　　“你收到了我的祝福短信吧。”
　　“嗯，收到了。”

　　她接通他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她没有拉黑他，自然会收到他的短信。

　　“你没想过，我拉黑你，电话打不通吗。”她调侃他，“要是我没接电话呢，你在英国有其他安排吗。”

　　“也没什么，就四处逛逛吧，看看你生活的城市。”
　　“这里挺舒服的。”

　　彭卉乔情不自禁地说：“就是总阴天。”

　　“你明天有空吗，可以带我逛逛吗。”
　　“嗯，有空。”

　　她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像是好友一般带着他在爱丁堡闲逛，难得的，是个阳光晴朗的天气。

　　隔天，她去机场送他。

　　“一路平安。”
　　“能把我加回来吗。”

　　他伸出手机，把手机上的二维码摊开在她面前。
　　彭卉乔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了码。

　　“回国的时候我给你接风。”戴斯沐对她笑，没有提其他的。

　　“好。”她点头。

　　登机时间快到了，他必须得走了。
　　他转过身，又突然回头，一把抱住了她。

　　“彭卉乔。”他叫她的名字。

　　她在等他的下半句话。

　　他松开怀抱：“再见。”

　　什么都没说。

　　“再见。”

　　看着他走进人流，然后消失，心脏似乎变轻了，也变空了点。

　　戴斯沐坐上飞机，在关机前打开手机。
　　相册里，有一张他偷拍的她的照片。

　　他凝着那张照片，嘴角微微上扬。

　　他很想说，姐姐，我想你，我等你回来。
　　来看她是他克制不住的思念和私心，他不该增添她的心理负担。

　　他隔着毛衣摸了摸在里面的项链，项链上，串着那枚戒指。

　　他不确定未来的几个月会有什么变数。
　　至少，他确定自己不会是那个变数。

　　天空上有飞机飞过，彭卉乔望着某一架飞机很快越变越小。

　　他一直都是例外，她想。

　　低头看手机，他又一次躺在联系人列表，头像不变，昵称不变。

　　和前男友做朋友，也许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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