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身

　　止水一挑眉，显得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廖景行耸耸肩，拿手指点点塞在右耳里的耳机，“没办法，隔着屏幕，老东西被你小子给磨叽出心脏病，现在吵得热乎着，医疗那块也鸡飞狗跳，就派我跑腿了，对了，有兴趣听直播么？可热闹了，啄得一地的鸡毛。”
　　他一边说，一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找出另一只耳机，顺势递给止水。

　　止水抱着胳膊，用面无表情表达自己“敬谢不敏”。
　　廖景行也不介意，他收回耳机，“行吧，那个小孩呢，来都来了，我顺道把这个问题一并解决了，省得你明天带人再跑。”

　　两个人站在门口说话说话，并不影响跟班跑腿的“小弟”鱼贯而入。
　　止水只稍看一眼收拾设备以及尸体的人，便撤回目光，他对廖景行说：“人在楼上。”
　　但看止水的样子，他并不想动。
　　廖景行：“你不一起？”

　　“我去干什么？”止水反问，“怎么，你们心理辅导的，还很缺观众捧场？”
　　廖景行：“翻译呐。”

　　“……”止水冷静地提醒廖景行，“我记得你的博士学位是日本的。”
　　“多少年的老黄历，我口语早还母校，”廖景行见此人根本不为所动，边不由分说地拽住止水的胳膊，把他往楼上带，嘴里还不忘记和止水算账，“你一个临时监护人，这点小忙不是分内的？”
　　止水的表情出现一秒的空白，“……老王怎么连这都报告？”

　　“那我上哪知道。”廖景行把人拽上二楼，抽空扭过头，对止水笑笑，“让你免费咨询过多少回了，帮个小忙呗？”

　　止水眉头轻轻拧着，脸色不太好看，他小声咕哝：“庸医。”
　　“是啊，当年头回国，兜头就是你这么个情况，我当时都怀疑资格证是假的了，”廖景行也不由唏嘘，一顿，试探着问，“所以，我还是推荐我的博导……”
　　像从前许多次一样，止水没听完就拒绝了，“不用，没用。”

　　鼬听到门外说话的声音，走到门边，谨慎地将门推开一道狭长的缝隙。
　　他透过门缝，看到站在走廊里的止水，这才把门打开，“止水？”

　　廖景行虽然看着止水，但余光没有错过这个类似小动物表□□心的细节，暂时没空再给倔驴做思想工作他也就先搁一边，右边的眉峰往上微妙地一耸，接着若无其事地微笑着上前一步，朝鼬递出一只手，“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廖景行，是个医生。”

　　这句自我介绍廖景行用的是日语，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的吐字以及气息的停顿转折由着无可避免的生硬，但基本能听得懂。
　　鼬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伸出手轻轻握住，“宇智波鼬。”

　　单就礼节而言，这个初次见面未免显得冷漠，廖景行却不介意，他收回手，依旧好脾气地微笑着：“很奇特的名字。”
　　鼬同样收回手，没说话。

　　作为心理医生，廖景行能比较容易地察觉到服务对象，也就是说患者细微的情绪差别。
　　直觉告诉廖景行，他说了一句蠢话，廖景行识趣地闭嘴及时止损，转头看着止水，“帮忙介绍？”

　　“我昨天和你提过的。”
　　止水说一顿，注意到鼬脸上微妙的茫然，提醒他，“说明情况的那个。”

　　鼬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再想，隐约记起来，昨晚止水似乎确实这么提过这件事。
　　这次鼬再看着廖景行，大概没那么重的防备心——至少表面是看不出来什么端倪，他冲廖景行浅浅地点了点下巴，“廖医生。”

　　廖景行半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询问说：“到书房聊？”
　　鼬没意见。

　　书房里，廖景行坐在鼬的对面，弯腰从随身的包里摸出笔记本会议笔，顺带着一支录音笔。
　　“我们的时间一共只有……半小时左右，比较紧，我长话短说，”廖景行坐在桌前，瞄了眼手表，他看着鼬问，“鼬，关于从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止水按廖景行的话原样地翻译一遍。
　　鼬摇了摇头。

　　廖景行再次确认：“什么都不记得？”
　　“也不算，”鼬沉默一会，轻声说，“有些印象，不过……”

　　虽然口语稀烂，但廖景行的听力还是可以过关的，他瞟眼止水，“那不是，和你，还有宋沅妧的情况差不多？”
　　止水抱着胳膊，放任自己瘫坐在椅子里，没吭声。

　　廖景行也没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他一手拿着会议笔快速记下几个字的重点，一手顺着头皮捋过自己头顶毛茸茸的板寸，“行吧，不过首先，你应该已经知道，这里，”他把拿戳在笔尾的会议笔帽叩了叩桌面，发出“笃笃”的两声，“不是你原来的世界。”
　　鼬点了点头。

　　“当然，这件事大概也不是谁能控制得了的，”廖景行接着说，“关于这个世界，你了解多少了？譬如地理历史制度之类的常识？”

　　廖景行说话得靠止水翻译，止水瞥眼廖景行，替鼬回答：“应该不知道。”

　　“……”廖景行简直无语，“你能不能有点责任意识？”
　　止水也很干脆：“那我走了？”

　　有求于恶势力不得不低头的廖景行：“……”

　　廖景行无法，只好第四次客串科普常识的老师。他花了一刻钟左右，从“地球是个球”，讲到五大洲六大洋，再讲到社会的体制制度职业框架，挑出身份信息登记，以及教育的重要性做了重点科普。

　　身为职业的心理咨询师，但不是职业的老师，又没有ppt加成，廖景虽然在叙事的逻辑上挑不出大毛病，可并不擅长把事情将的栩栩如生引人入胜。
　　廖景行也颇有自知之明，因此在止水翻译自己语句时，密切又不动声色地关注鼬的反应。
　　但鼬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走神或者不耐烦之类的负面反馈，虽然面部肌肉是纹丝不动地定格在那，但出于职业的敏感，廖景行觉得，他应该都听经去了。

　　末了，廖景行低头确认过腕表上的时间，对单方面的高效科普基本满意，会议笔在手里潇洒地转了一圈，“行了，那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鼬：“你刚才说的‘身份信息’，不会有问题？”

　　廖景行笑笑，反问他：“怎么，你发现了？”
　　鼬不说话。

　　“算上一个你，我们官方找到的人，总共也就四个。”廖景行收了笑，凸显出厚温润的棱角，“有两个和照片的信息对的上，两个对不上，看这概率，貌似是五五开，不过基数太少，没什么参考价值。”
　　“至于，你们会不会被熟人发现，和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有什么差别，那我倒能明确告诉你，不会。”

　　鼬没有说话，依旧静静地看着廖景行。

　　廖景行：“越熟悉的人，越容易无视你们外貌改变，但这是因为什么，以及你们是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别问我，我不知道，大概没谁谁都不知道了，可能是，自然界的自然反应？”
　　他注意到鼬垂下眼若有所思的样子，一顿，这才接着说，“不过确实，从前的照片是挺让人头痛的一方面，你也不用太担心。”
　　鼬忽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忍不住皱眉：“为什么？”

　　“这个人原本的身份信息，已经被注销过一次，时间是一年前，被注销前的档案我有带复印件，”廖景行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一边解释，一边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个塑料壳的透明袋子，他看着鼬，“如果想要知道，你可以拿着参考，但最好不要外传。”
　　鼬想了一会，轻声道谢，伸手接过。

　　等了三秒，感觉鼬没有其他问题，廖景行再对一遍解决掉正事，仿佛不经意地问起了些私人的问题，“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是和宋沅妧一样，按部就班走完教育流程，还是和孔棠，顺便这位，”廖景行冲止水努努嘴，“一样，直接进部门办事？”

　　鼬总觉得他还有些核心的问题没有解决，于是问：“必须现在就决定？”
　　“那倒用不着这么着急，”廖景行耸耸肩，“或者说新的身份证也还在走流程，你着急也没用。”说着，他又掏出一只U盘，同样递给鼬，“这里日语版的一些基础知识的网络课，和国内的有些出入，顺带着还有拼音，你有空就先看着，用法可以问你的监护人。”
　　最后一句多余的废话止水没翻译，他看眼廖景行，“问完了？”

　　廖景行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再一次微笑着向鼬伸出手，用日语告别，“那么，时间差不多，我先告辞了，鼬君。”

　　止水用眼神示意鼬呆在书房，他本人似乎老大不情愿地把廖景行送到门口。
　　廖景行走到门外，回身虚扶下止水的胳膊，示意他留步。

　　在充当临时的翻译时，止水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和两人产生任何眼神上的交流。直到这时，被廖景行虚扶住胳膊，他水这才撩起眼皮，飞快地和廖景行对视一眼，接着又压低了视线，低声说：“多谢。”
　　他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轻飘飘的，完全避开了周围的人，只有廖景行和止水自己能听得见。

　　“挺封闭的一个小孩，”廖景行好像没听见，他看了眼止水，用食指在半空画出一个圈，做出一个“画地为牢”的手势，“如果从职业角度，老实说，我不建议由你来当监护人。”

　　“本来就是临时工，”止水轻不以为意地嗤声，一顿，他问，“怎么说。”
　　“你们是一类人，”廖景行轻轻叹了口气，“记得，我当年，是怎么评价你的？”
　　止水：“无可救药？”

　　“你怎么记得的，就怎么原模原样地送给他，”廖景行一手拍拍止水的肩膀，另一手虚扶在自己的额前，做了一个脱帽致意的手势，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止水，平和温润的眼里折射出别样的意味，低声说，像是某种善意严肃的警告，“我先撤，你自己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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