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五岁

　　“什么事？小茹。”

　　乐茹觉得自己耳朵很烫，幸亏头发盖住。

　　“有没有自己反而成了学姐，我反而成了学妹的感觉呀？”

　　小冰故意低下自己一头，装出惴惴不安的样子，看着乐茹。

　　“因为我一向就没有把小冰你看作学姐，所以现在也没有什么上下颠倒的感觉。”

　　“真是过分呐！”

　　两人看着对方笑了。

　　乐茹趴在桌子上，拿起小冰不知编织了多久的东西，一个一个认图案，她看出了一只鸟，一条飞龙，还有一柄斧头和剑交叠，星星、月亮，一大堆凑在一起，毫无层次感。

　　“我猜，像我这样的学姐可不多。”

　　“是吗？”

　　乐茹站起身，走到变叶木前，叶子透着深绿，很硬，彷佛一折就要断裂了，泥土似乎几天都不曾浇水。

　　“小茹，我还没有听你仔细讲过你在家乡的学校呢！”

　　“怎么说起这个，因为我只读了小学就离开了，所以没有什么可说的。”

　　“刚刚你跟姚小姐提起，我就想到了。”

　　“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起码你可以告诉我那里叫什么名字吧？”

　　“宝禄学舍，一个特别喜庆的名字。”乐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和立群一样，小学和中学都有？”

　　“连大学都有。”乐茹想了想，“不过立群是女书院，宝禄学舍也欢迎男孩子，不过课室和宿舍都要分开。”

　　“寄宿学校……”

　　“是啊。”乐茹耸耸肩。瓯海梧王国没有寄宿学校，人们把寄宿理解为手艺人的学徒制，和学校无关。

　　“爸爸学说，从寄宿学校出来的人都是疯子，或者是潜在的疯子。”

　　“这并非毫无道理。”乐茹打心底认同蓝叔叔的话，但她不想显得很赞成，毕竟，爸爸也是从宝禄学舍出来的人。

　　“是贵族的学校？”

　　“是的，不过平民的孩子也可以入读，只要能通过退省院的考试，退省院是最公平的。”乐茹做了个鬼脸。

　　“退省院？就是真教那种……退省吗？”

　　小冰露出了反感的神色。

　　“还是有不少不同的。”

　　骄阳照射在两人头上，乐茹看着小冰，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了，想好好睡一觉。只是不知道小冰愿不愿意这样陪伴自己。还是小憩醒来，阳台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真教的起源，现在只有一部《真经》可以说清，和一般人的认识不同，真教的传道师宣扬，人人都能长生不老，转世、解脱、重生，种种方法。然而，只有特定的人能够拥有此类深奥而秘密的知识。宣教时，他们常常用光与影来解释，真教掌握真理，是光，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阳光下的影子，世人匍匐在巨大的阴影下，浑浑噩噩地过去一日又一日，直至死去。但即使是影子，那也是光造成的，所谓信仰，不过是认识影子而已，认识到阴影，在它之外，就是光明。

　　光明是不可以认识的，真理比阳光还要耀眼，人如果直面它，会被灼伤的。仿佛是对应着这个道理，真教的第一代教主，根据《真经》的说法，乃是一个天生的瞎子。这和宝圣宗的故事不同，在宝圣宗里面，圣贤都有各种庄严的好相，要说有什么不妥，那就是不太像人而已。

　　乐茹也有一本《真经》，是还在孔弗修斯圣国的时候，传道师联合本地人翻译出来的。她粗粗看过一遍，没有什么心得，又仔细读了附录的两篇教理论文，才知道他们的道理是什么。

　　真教的领土，大光明群岛，在北方的北方，穿过北方大陆重重叠叠的森林，森林里面，人迹渺无，又有号称百族的天生灵种，大陆的尽头，大概是一望无际的冰和水。可真教的领地还要往北，水路陆路都无用，必须从天上过去，曾经有一个说法，是真教以北极为中心，向四面八方修建了水下秘道，这引起了几大国的征伐侵袭，但没有结果，至于水下的真相，谁也不知道，如今，信众还是从天上来，又从天上去。

　　那么，当初他们是如何在孔弗修斯圣国开疆立教呢？这件事，向来只有宝圣宗在说，无非是非法入侵、欺世盗名、抢占土地、内联官府、外交豪强，诸如此类。

　　宝禄学舍作为宝圣宗的第一圣学，至今仍在圣山上收徒传学。守正辟邪，当然是他们不容辞的责任，尽管学生们对此没有多少兴趣，乐茹也曾经在圣山上待过的日子，远超过她小学求学的年数，故很清楚这种情况。

　　乐茹这才知道小冰对真教有意见，不过，想想蓝山别业的家风，很难想象小冰会对哪一样宗教没有意见。

　　“虽然他们常称自己的玄秘渊源有自，但我倒也不觉得他们教育人有多高明。”

　　“学生这样说母校固然很有说服力，但小茹你对立群女书院大概也是这种态度吧？”

　　乐茹不说话。

　　小冰轻笑几声，“让你看看我的修炼吧，立群里面也没有这个。”

　　说起来，蓝家的魔法也是渊源有自啊……

　　小冰坐直了身，双膝微微张开，双手放在上面，闭上眼睛，长长地吸气，呼气，来回好几次。

　　乐茹悄悄起身，走开几步。

　　她的头上开出一朵深绿色的莲花，很小，只有拳头大，但无疑已经开放了，就像水力不足的喷泉，从叶瓣泻落道道清幽，把整个人笼罩其中。

　　小冰彷佛有所感应，双手翻起，交合，紧贴腹部，一根细细的白光，在手中升起，向上融入花底。

　　持续了一阵，她慢慢开眼，保持着呼吸，莲花很快就从头顶没入，不见了。

　　“怎么样？虽然只是坐着观呼吸，但莲花放起光华来，还是很好看的。”

　　“如果秋儿看到，她又要嫉妒了。”别说是秋儿，就是乐茹，也要嫉妒啊！

　　“我听说打坐一类，功夫到了可以腾空入云，是真的吗？”

　　“大概不假，现在，我行住坐卧都可以修炼，躺着的时候，可以悬浮在床上，所以并非不可能。”

　　“就是说时日还不到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以前，我也看不起那些老师，可我花了超过十年时间，才得到这么一朵莲花，我就明白了，魔法导论也好，术式浅析也好，学不来就是学不来。如此一来，我也不责怪他们了。”

　　“小冰的莲花有什么用？”

　　“能够在我打坐时提升灵力。”她苦笑着说。

　　“这不是很厉害吗？”乐茹想起妈妈劝自己宽心的话，她一家都是灵力不够的人。

　　“可是运用不来，我根本不知道它有什么用。大概就是改善睡眠吧……”

　　“也让我看看你的魔法吧？”她移开椅子，翘起脚，露出一截袜子。

　　“其实在宝禄学舍，我们不说魔法，宝圣宗只说真言术。”

　　“真言术？听着像是要念咒。”

　　“还要配合手势，我试一试……先此声明，我没有天分。”

　　乐茹撕了几片变叶木，握在手心，闭上眼睛……想着小冰的样子。

　　我有金莲，

　　碧叶芊芊。

　　其华灼灼，

　　有女应怜。

　　遭了！乐茹想完第一句就知道事不成了，她耍了个小聪明，要用新鲜摘的变叶木来变出一朵金莲花。两者都是植物，没有动物那种狂躁的性子，更好控制，又都离开了根本，不怕会受到草木灵气的反噬，但金莲花本来就稀罕，和随处可见的变叶木相差太远，可是已经收不住了，她硬着头皮打开拳头，没有金光，只有几缕青烟飘散。

　　卜——

　　一块木头从自己手上掉落下来。

　　“我说了，我没有天分。”

　　小冰弯下腰将失败作捡起来。

　　“不过，现在我就算不出声，在心里，也可以应用真言了。”

　　这是那一天，经历了受屈辱和趁乱反抗之后，乐茹在法术上的进步。

　　乐茹变出了一个木莲球，橄榄青色，小小一个，如果不是亲眼见它诞生，放在书桌上，没有人会怀疑，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木雕，但人工很好，仿佛就是从地里生出来的一般，没有刀凿磨石的痕迹。

　　“是要变一盏莲花送给我吗？”

　　“原本是想变出一朵金莲花，我还是太不自量力了。” 乐茹不安地说。

　　“谢谢你，小茹。”小冰搂住她。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从宝禄学舍离开之后就没多大进步。”她软弱地说。

　　“可看起来，似乎还是比立群好很多。”小冰冷静地说。

　　“是吗？”

　　“立群只有几门理论课，但你们那里好像教授的法术不少。”

　　“其实都是一样的，”乐茹解释说，“那里的法师上课时也只是拿着一叠论文在念，顺便做些例子，有些连示范也没有，全靠论文自己琢磨的。”

　　“到头来，还是自己看着论文学实际。我也是在家里打坐才有了一朵莲花的。论文上说，头顶生出一朵之后，还有好几朵，在其他地方，可依我看，就是再过几年都没有什么希望。”

　　“这就是退省院的功劳吗？”

　　小冰像是在自言自语，拿着木莲球，颠来倒去地把玩。

　　乐茹想告诉小冰，退省院，那不过是一个不会有人第二次进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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