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渊源

　　我的第二本书出版了，这次是纯白色的封面，依然用暗红色漆了一行小字：“掉漆的老墙，白色的古堡，钢琴在空旷的房间里反射月光，他在等待什么人。”
　　其实最开始我想写的是：“我们这些活物自身就是用死者的能量粒子拼凑而成的。我们身体各处都含有亡魂的气息。”但张编辑看了之后跟我说，这么直白会吓坏小朋友的，而且大朋友如果在课上偷看你的书被老师发现，也会被老师怀疑三观不正的。
　　于是我满脸黑线，绞尽脑汁一天，忽然想起以前做的一个梦，就浓缩下来给他了。
　　初雪刚停，学校后山凉飕飕的，松树上堆满了雪。我捂着热水袋，盘腿坐在凉亭石桌上看杂志，下面还垫了一个厚厚的垫子。没办法，草地盖满了雪，不然我也不想坐在这当弥勒佛……
　　正翻到感兴趣的一页，突然一个冰冷的怀抱来袭，我立马惨叫一声踹开他：“别碰我！会冷死的！”
　　温诺一个漂亮的翻身躲开我的腿，在石桌两步处站直了，满脸受打击受委屈眼泪汪汪地指控我：“你——夏天的时候分分钟凑过来抱着我降温，到了冬天就过河拆桥了！”
　　我的天，他连“分分钟”都会用啊！难道血族精通各种语言的同时也包括了网络流行语？
　　“这不叫过河拆桥，这叫……”我挪个地儿，慢腾腾地翻一页，“卸磨杀驴。”
　　骂的就是你，怎么着了……
　　于是我就找死了，温诺微微一笑，腹黑本质顿现，一个饿虎扑食就把我扑倒在石桌上了，我又是一声惨叫：“喂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啊——”又一脚踹过去，脚腕被他手一翻擒住！挣了挣……无果。漂亮有力的手指就像铁铐一样牢牢箍着我脚腕，还把我朝他那边拖过去，果然是中看又中用啊……
　　他脸一低朝我啃过来，我用杂志一挡，他亲在杂志封面的美女脸上。
　　我从杂志上方露出两只眼睛，嘿嘿笑道：“不装小受了？”
　　“看来明嘉还是喜欢被攻啊~”他阴阳怪气道，嘴唇在我额头的碎发间亲了亲，“乖，把书拿下来~”
　　我拼命摇头：“你快起来，一会老师来了怎么办！你不要脸我还要啊！”
　　他示威般冲我挑眉，手掌松开我的脚腕顺着我小腿摸上来，话说我穿那么厚有个鸟感觉啊！只有视觉效果而已！
　　但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我冲他狂眨眼：“等回了家给你做意大利面吃好不好~~我手艺很地道的，是还在意大利那会儿天天蹲在人家面馆里缠着老师傅学的~”
　　温诺噗嗤笑出来，手按住我飞速运转的眼，笑道：“别眨了，一会真要摩擦起电了。”撤开身，拉我起来，抢了我一大半的垫子，跟我挨在一起看书。
　　“‘不帮忙，不阻拦，不规劝，不参与，不讨论，冷眼旁观，任其发展，任其自生自灭。’……这是什么？”
　　我瞥他：“哦，这是对付你的方法。”
　　他的视线顺着这句话看下去，页尾附注“对付小人的方法”……
　　唉，于是，我又找死了。
　　闹腾到我脸快烧起来了，他夺走我的书，跟我说周末又要工作两天，没法一起玩耍了。
　　我想了想，有点不自在地问：“你这么长时间不回血界真没关系吗？当执政官肯定每天都有很多事处理吧？”
　　他玩着我的手，漫不经心道：“无妨。”
　　就这两个字？
　　我戳他手心，他捉住我的手指，轻笑一声补充道：“虽然离得远一些，通过法术，就像立体电影一样，并不妨碍开会议事和传达命令。有什么兰古斯家族必须出面的事，我父亲会亲自出马。”
　　“唉？这样合适吗？”
　　他目光微微放冷，低低道：“我倒认为，这正是一个好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的时候啊，明嘉，存有异心的杂草得等它钻出土壤才更方便拔除。我现在，只不过是给他们破土的时间和雨水而已。”
　　我若有所思道：“哦……一个英明的君主一有机会就该诡异地树立某些仇敌，以便把他们制服，好使自己变得更加伟大？”
　　他愣了下，靠过来搂我肩膀，低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还读过《君主论》？”
　　我挑眉：“那是，本宫可是文学小少女。而且我非常赞同《君主论》的观点，尤其是论君主如何守信那章，它说‘君主没必要具备全部的善良品质，形势所迫时他应该知道如何诉诸邪恶’，我简直要为马基雅维利鼓掌喝彩了。有很多人抨击他的观点，但我觉得他很对啊，只要一位君主心系他的子民、确是为他的国家谋福利，那么他施用何种手段、人品如何道德怎样，都无所谓。君主没必要做圣人、高尚者甚至好人，他只要做‘君主’就行了。”
　　温诺沉默着看我。
　　“而且我觉得，你就是《君主论》里描写的君主典型，‘一个伟大的骗子和伪君子’。”
　　“亲爱的，你这是夸我吗？”他语气喜怒不明，眼里却是显然的赞同。大概我的表现让他开心了，他抱着我手臂也紧了点儿。这个人，貌似挺享受别人拍马屁的啊，果然是典型的“君主病”。
　　“不过你刚才的话，还让我想起一部动漫里的台词。”
　　“哦？”
　　“这世界上所有不利因素，都是当事者能力不足导致的。”
　　他哈哈大笑：“言之有理。”
　　“温诺，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豪爽的？你这样笑真的没关系么，不会有失风度吗？”
　　温诺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嗯，我想应该没关系，毕竟他们连我最狰狞的样子也见过了。上过战场的人，啊不，贪恋战场的人，总是会不经意流露出血腥气来呢。”
　　我黑线：“你还真把我当金刚萝莉了？老是说这种话不怕吓到我啊？”
　　“哦？你会吓到吗？”他反问我，伸手捏我下巴晃一晃，“‘坟墓中的尸体尚且新鲜’，说出这种话的人，我还怕她会吓到我呢。你还说过什么样的话，不如说来听听？”
　　我想了想：“嗯，我做过一个小诗。”
　　“什么样的小诗？”他颇有兴趣的样子。
　　“我看到，满是鲜血的海洋，用骷髅做的嫁裳，腐烂的□□，在坟墓的殿堂里举办一场婚礼的景象。”
　　他消化了两秒，点头：“不错不错，我们的婚礼没准可以那样安排。”
　　我当场就石化了。
　　“明嘉？”他又晃晃我下巴。
　　“……你这么突然地提婚礼，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的声音在他看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小下去，“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婚姻恐惧症的。”
　　他没回话，有点严肃地盯着我。
　　这是要逼婚么……
　　“唔……有点麻烦呢。”他的手滑下去握住我的手，是暖暖的，“不急，亲爱的，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为我身披嫁衣，把自己送进坟墓里呢。”
　　“有你这么形容的么……”
　　他满脸无辜：“有什么不妥么？”
　　正说着，下课铃响了，我把书合上，挽起重重袖子看看表：“该吃午饭了，昨天新来了个卖煎饼的小摊，好像挺好吃的样子，人气很高呢，我今天得跑快点去排队！”说着站起来就开始冲！
　　“你是说这个么？”温诺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狂奔出去的我一个急刹车差点仰面摔在雪地里，回头一看，这人正坐在石桌上，一条长腿搭着凳子，洁白性感的手指勾着个热气腾腾的塑料袋，可不就是我想吃的煎饼！
　　“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他微笑：“在你看表的时候买来的。哦，好像是做出来的第一个呢，刚装完袋。”
　　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昨天中午，你经过那的时候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看了两眼。”他笑眯眯地递上来，“快吃，一会就凉了。”
　　我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抢过煎饼就开吃。
　　不一会儿乌泱泱的学生大军就从教学楼涌出来，从后山上看，浩浩荡荡，还挺有气势的。我还找到了王云晴，跟她的小姐妹手挎着手挤在人潮里，一边挤一边还要兼顾对方，老实说……比我一个人慢多了。
　　“对了，你最近有去32班吗？”
　　“嗯，偶尔去一次，找不到你的时候。”吃完了煎饼，温诺又递上来一听可乐，嘟囔一句，“真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大口大口灌下去连眼泪都辣出来的感觉，很爽的。”咂咂嘴，“嗯，不过冬天喝太冷了，下次换奶茶吧。”看来他步调和我差不多啊，周一到周五如果没有公务就来学校，不是跟我躺后山就是泡图书馆，周末我去市立图书馆，他就留在宁山小城堡工作，虽然忙起来几天见不着面的情况也有。
　　“问这个做什么，32班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不，是我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传闻。”我斜睨他，“听说有人在追你。”
　　他有点惊讶，想了想问道：“你是指哪一个？”
　　我去！难道还有很多个吗！
　　“算了，当我没说。”
　　他笑着凑过来搂我的腰：“只是，凡界女孩们追求的方式让我很新奇。书信、小礼物还有巧克力，的确是相当青涩的处理方式呢。”
　　“那血界怎么做的？”
　　“这个嘛，平民我不太了解，贵族的话，根本没有追求一说。看不顺眼就换个人选，看得顺眼当天就会抱在一起滚床单。”温润优雅的语调响在我耳边，他把下巴放在我肩膀上，微带薄茧的长长手指卷着我的头发玩耍，“贵族的生活是很颓唐糜烂的啊，他们玩弄平民，玩弄奴隶，也玩弄彼此。”
　　“那你参与过吗？”我粉好奇。
　　“嗯……一半吧，在这方面我还是太传统了，没有参与过多人游戏，也不喜欢用乱七八糟的道具。”他叹了一声，挺惋惜似的，“让明嘉失望了。”
　　我哪有失望啊！！
　　“不过，血界贵族中最流行的，还是‘死亡高潮’。”他望着我的侧脸，指尖轻轻滑过我的脖子，“那是一种吸血鬼最爱的游戏，找一个处子，折磨她，让她恐惧到极限，然后在□□交合的巅峰之时，一口将其咬死，吸尽鲜血，在灵与肉的痛苦与快乐中走向高潮。不吸血，只咬开一个伤口放血的情况也有，血红染满床单，那香气让他们兴奋。”
　　“……有点变态。”
　　“呵，没错，不知道明嘉从我身上看没看出来，总之，吸血鬼的□□是很强的，十二大种族中仅次于妖族，可这欲望往往伴随着空虚。死亡和鲜血，使我们更加满足。”他手指收紧，我头发被他扯疼了，响在耳边的声音低沉又奏响了黑夜的靡丽，“但也有例外的情况，如果那位贵族喜欢那个处子，就将其初拥，把这游戏没完没了地玩下去。”
　　看了那么多西方小说，初拥这个词，我当然耳熟能详。吸血鬼在人的脖子上划出十字形的口子将人血放尽，或直接吸干人血，再让其吸食自己的血液，从而把凡人变成吸血鬼。这个行为就是初拥。
　　我想象了一下，却也说不出哪一方更可怜。
　　他突然道：“明嘉，你听了我的故事，了解我的过往，可有过哪怕一瞬间的后悔么？即使不找个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至少也该是个没那么杀人如麻的家伙吧？”
　　“的确是杀人如麻啊……可是温诺你知道吗，有时候，被杀比杀人幸福得多。”我回神，对上他涤荡着动人光华的银眸，“在木柴山那天，你讲完了你的故事，我有种错觉。我觉得，我站在人生第一个分叉口，一条路荡漾着花的熏香，另一条通往无尽炼狱。”
　　他唇角微弯，笑得有点苦。
　　我继续道：“但是，如果你更深入点了解我，你会知道，比起白天，我更喜欢黑夜；比起光明，我更喜欢黑暗。我想，我有一双眼睛，它们更善于发现黑暗之美。而正因为有了黑暗，我才发现这世界之美。”
　　可他望着我，突然松开我，眼里居然掠过一丝刀芒，站起身来。
　　“黑暗之美么？呵……明嘉可真是悠闲啊，明明就是立在光明中的局外人，明明从未深入黑暗也未曾了解最深处的阴寒与龌龊，不过是被宠坏的孩子罢了，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说什么黑暗之美？这幅样子，就像握有泉眼的人对将要渴死的人说‘这水不好喝’一样可恶啊……不知珍惜的东西，却是别人日夜期望都盼不来的宝物呢。”他手背筋脉暴起，银眸中似有滔天的滚滚风暴，可被死死抑制着，不让它流露出来，不让它暴露他的脆弱，只让我看见他血红色的愤怒。
　　我也缓缓站直身子，将头发别过去，向他露出洁白的左颈。
　　“明嘉，你疯了么？”他的指尖隔着一层薄薄肌肤磨蹭着我的主动脉，有点粗糙，磨疼了那里的肌肤。
　　我平静道：“就像我先前说的，温诺，这只是不同的人不同的选择罢了。有的人为光明而生，有的人沦落于黑暗却心念着光明，可也有人，就是为黑暗而生。我们两个，只是向往着光明的吸血鬼和向往着黑暗的凡人，如此而已。如果你不信，就拉我到黑暗中，看看我会不会活得比你出彩，比你更自在。”
　　他手指微微一紧，我露出微笑看着他。
　　“温诺，信不信，我会是个比你出色的吸血鬼。”
　　他骤然靠近一步，一把捏住我的肩膀，脸庞瞬间俯下来，血牙抽出，却又在碰到我的那一刻止住……
　　“我就知道你下不去口，你还在用你的价值观衡量着我的选择。”
　　“明嘉，别说了，别刺激我了。”他突兀地打断我，语气有点无力有点疲惫，展开臂膀将我搂进去，脸庞贴着我的颈部，“你还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我沉默，看见他的斗争，一时也不想再说什么为自己辩解。
　　不过，终有一天，他会把我变成吸血鬼的。
　　肯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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