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来了。”苍然而平静的声音传入白墨生耳中。千面打坐在蒲团上，背对着白墨生，手中的千茎金莲花让白墨生暗自心痛。
　　“千面佛。”白墨生平缓而真实，似他在观山观水，似他在看云卷云舒。
　　“来了。”千面佛仿佛在和他很熟悉的旧友寒暄，说完这句话他就起身了。
　　白墨生背手问：“是天音功吧？”
　　千面佛神色一闪，抬眸道：“原来你和众人不同啊。”
　　白墨生脑海里不断浮现小灵临死时说她听见魔鬼在唱歌的场景，现在他终于领教了奇门天音功。白墨生有一丝疲惫说：“我有一个重要的朋友，在密域之门外，她说她听见了魔鬼在唱歌.......”
　　千面佛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他沉默良久后又缓缓开口：“前尘旧事，莫再回首。公子皮相，贫僧有意摹集。愿或不愿，皆由不得你。入我千面法门，众生无相。”
　　白墨生淡然挥衣袖，眼角眉梢竟染了化不开的风霜，坐下道：“高僧知道天沙教十五年前献祭给魔鬼沙域的小女孩吗？”
　　千面佛又看了几眼白墨生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见过。”
　　白墨生说：“我想你见过的，要不是你救了我一命，死在密域之门外的就不会是小灵。”
　　千面佛心平气和道：“十五年前，我牵着白马驮着经书，看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踏入红尘。那个一心信奉神明的蛮荒之教，又送来了一个小女孩。那里的人千百年不曾变迁，但为了传承血脉与秘术。他们用一个个鬼神的谎言骗去蛮荒之地的女孩，把她们培养成最适合的母亲。我在密域之门引她进去时，她给了我一支金莲花。九年后，我又在密域之门见到了她，也见到了你。我为她默诵了一段经书，是她让我离开了那个地方。”
　　白墨生先前的种种不解，终于有了答案。原来千面佛真的是从魔鬼沙域逃出来的，他肯定知道缮制海图的奇门术士。白墨生激动追问：“为什么要让小灵替我去死，告诉我，为什么？”
　　千面佛笑答：“世事可忍不。众生易度不。”
　　白墨生鼻头一酸，他用白玉珠化用一招‘欲上青天揽明月’飞身直击千面佛身后佛像的双目。千面佛回到蒲团似乎念起咒语：世事可忍不，众生易度不。
　　白墨生意识渐渐模糊，他一招‘混沌无极生两仪’的掌法，并不能抵抗‘天音功’的威力。
　　一声震天大喝：妖僧！
　　白墨生刹那清醒，是胡风！身强体壮的大汉手持冥王钺，只身一人跃马踏破庙门。他粗犷的声音让千面佛不由得颤抖，冥王钺的杀气撕裂了千茎金色莲花的茎叶。千面佛脸色渐渐苍白，自从小灵死后，胡风就对千面佛恨之入骨。
　　当年的胡风，十五灭仇敌，十六揽大权，十七统天沙。硬朗如天刀篆刻，剑眉星目，豪情万丈的一教之主，沙海纵横的一代英豪。他自幼被逼到绝境，却以惊人的毅力和天赋一路横扫千军，名扬西北。为了得到李元昊的鼎力支持，为了保住天沙教，在血月之夜，天沙教的长老将他的妹妹献祭给魔鬼沙域。而胡风，却无能反抗，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无能保住幼妹，无能保住天沙。
　　谁人怜惜英雄泪，酒冷灯落夜半时。十七岁一统天沙教后，他不断变强，越来越强。
　　那个僧人手持金色莲花，在风沙中走向他。“世事可忍不。众生易度不。”
　　胡风的冥王钺呼哧作响。
　　“我和你交换。”胡风答应了僧人的要求，把自己的面容给他，让自己的妹妹得到一个能逃生的机会。
　　金莲胶干，面具初成。丰神俊朗的男人，从未想过容貌能有什么用。直到他的脸上爬满胡渣和坑洼，他才知道男人没了容貌，也会顾影自怜。
　　若是妹妹能活着，也值了。当二十六岁的胡风，见到十九岁的妹妹小灵时，他本无憾了。只是他没想到，妹妹把她的爱情看得比亲情还重。妹妹死里逃生，却为了一个男人又重返地狱。胡风生气质问她心里有没有亲人，小灵的回答令他悲痛欲绝。她说她喜欢白墨生。
　　白墨生与胡风联手，这才勉强赶走了千面佛。千面佛深谙奇门诡术，若非胡风冥王经的内功深厚，加上白墨生融会贯通的智谋，很可能白墨生就是下一个胡风了。
　　“此地不宜久留，随我去。”胡风得知白墨生对小灵的歉疚，他往日对白墨生的厌恶也散了。二人彻夜长谈，胡风感叹道：“白墨生，你还算一条好汉子。”
　　白墨生将热酒一饮而尽，放开了大笑起来，人生自当有疏狂。他说：“七星钥，血月夜。小灵，对不起。”白墨生也不在意地上干不干净了，他醉躺似哭又似笑。
　　胡风听见妹妹的名字，他抹了下眼，妹妹，没想到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我们都记着你啊。他哽咽道：“白墨生，你和六年前一样，还是只想着你的故园。若非你的皮囊，小灵也不会对你痴迷；若非你的才学武功，小灵也不会跟随你离开天沙的保护；若非你当时的一时真心，她更不会为你而死。我本以为自己会记恨你一生，可当刚出手救你那刻，我才明白我只能责怪自己无能为力。若你找到七星钥，我会帮你。只是从明天开始，请你不要再提小灵了，不要再因愧疚而提她了。我的傻妹妹。”
　　是非恩怨皆付昨夜浊酒中。胡风和白墨生都离去了。

　　丰镇卖菜的大婶很奇怪，她家女儿子规惦记的白衣公子似乎从丰镇消失了一样。他旁边的少年如今还在，每天早上都在饭馆里点两笼驴肉包子。只是白衣公子，不知去处。
　　“都是你把神仙公子吓跑了，谁让你每天跟他抛媚眼的！”子规跟卖包子家的女儿豆儿吵了起来。
　　豆儿不服气叉腰骂道：“你说谁呢！我豆儿可是丰镇一枝花！要不是你每天死皮赖脸跟神仙公子打招呼，他怎么会不见！”
　　买菜大婶赶紧把女儿拉回来颇有道理分析道：“子规，娘觉得你哪哪都比豆儿强，肯定是她吓跑了你的神仙公子。乖了，好好卖菜。”
　　林星徊听到这番对话，他拿行李的手顿了下。少主，你可真受欢迎。
　　正午的天空格外晴朗，阳光铺满了远方的沙丘，每一粒沙子就像一颗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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