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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心
“啊————!”
幽暗的星空似惊惧的喊声划亮,有序游走在高墙外星星点点的灯光立即快速而谨慎地向喊声处聚拢,一阵训练有素的轻步急踏掩住了剑锋出鞘的细微声响。
榻上的女子猛地坐起,右手震颤着扯住垂落的华贵帷帐,太阳穴似被凿穿一般剧痛。别怕,是梦…只是个噩梦罢了…
砰砰砰!!!
剧烈的敲门声将她彻底从梦中惊醒,她手捂着起伏不定胸口,呼吸突然一滞,幡然醒悟这并不是梦。
噩梦中最恐怖的场景已是现实,成为她挥之不去的痛苦回忆。烟轻…烟轻已经死了…
屏风后现出一男子,目光如电,脚步沉重,两三步稳稳来到榻边。他双手轻柔地替女子盖上皮裘,掌心重重握住她快要瘫散的削肩。
未入深秋,风中凉意却甚,寒冽的刀光似被风卷起穿过重重珠帘,割到惊魂未定的女子心间,她禁不住颤抖起来,伸手探入枕下慌张地摸索着。
男子转头低声怒喝:“馨桂!快退去殿外侍卫,将门窗关上,给芸妃端上暖茶来!”
枕下丝绸像冰面一般寒滑、咬手,她越发不安起来。“我的金簪…我的金簪呢?!馨桂…馨桂!”
一个五官透着乖巧、约莫十五岁的小宫女战战兢兢地端着茶水快步奔来,热水洒了满手,冒失地将茶杯盖跌落在地。
男子抑住怒火,冲着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促促点头直接将茶杯放在地上,连忙自镶满宝珠的妆匣中取出一只簪子交到女子手上。
这支镂空描金的簪子样式粗糙,坑坑洼洼的簪身附着些暗褐色,看上去颇不鲜亮。女子的指腹颤抖着慢慢抚触金簪,呼吸渐渐安定了下来。
男子拽住女子握簪的手:“这尖利的簪子寡人不允你放在枕下,为何你连这点小事都不愿遵从?” 他的声音沉稳,但稳中带利,像快刃的刀背,仿佛话锋一转便有人头落地。
“这不是簪子,这是他们…是我娘唯一留下的物什。”女子拽不回簪子便整个人向簪子扑去,男子顺势将她揽入怀中,长叹一声。
馨桂犹犹豫豫地看向门窗,扑通一声跪倒,轻声支吾道:“陛下…芸妃娘娘吩咐过奴婢不可合窗,那这窗还…关不关?”
“听她的,都听她的,连寡人都不得不从。”落幽王亦嗔亦笑,瞧向怀中的女子。“芸儿可觉得好些了?”
皇宫远不同于踏马桥,由不得她自在随意。芸妃知礼,明白自己仪态大失,当即按捺下心伤,支着落幽王的手臂坐起。她悄悄抬眼向窗外望去,竹叶稀了不少,但好在翠绿依旧。
再过一个月,便是妹妹的生辰了…她心中猛地搐痛,嘴角却悠悠上扬溢出笑意。
落幽王一摆手,从馨桂端来的磁碟中取了块酥糕在手,自芸妃背后将她抱住。芸妃笑了笑将送至嘴边的酥糕食下。
“既然好些了,寡人今夜便留在晏澜宫中。” 落幽王心中一荡,在她耳边凑近,轻轻唤了声:“云薄。”
云薄…
遮掩在记忆与现下间的薄纸忽然破开。“咳…咳咳!”嚼碎的酥糕险些喷出口来,芸妃伸手捂住嘴,牙齿紧紧咬住掌间的肉。
她咳了太久,满脸涨红、双眼泛起泪花。
落幽王轻拍她的背脊,心领神会,登时失了兴趣。“馨桂,好好照顾芸妃,切不可大意。”咳声还未停歇,他起身离去。
小宫女一脸惋惜夹杂着几分怨意。“娘娘…哎,你又惹得皇上不悦了…到何时才愿意侍寝?”
咳声在落幽王步出宫后立时止了,但榻上妃子的背脊还在不住抖动。馨桂伸颈望去,只见芸妃捂紧了口鼻,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唉,真是没用,怎么还是那么爱哭…风摇竹叶沙沙作响传入殿内,像极了陆府深苑中妹妹的笑声。若是自己及得上妹妹三分坚强,或许才能支撑着在宫中度日。
初入宫时的陆云薄连笑也不会,只盼着落幽王召见她之后便将她忘记,自后留在深宫一角茹素诵经。
殊不料落幽王对她的淡漠与疏离颇为钟情,日日探望。见她一提及宫外往事便忧伤难忍,便想要令这困她的宫墙成为护她的壁垒。他下令昭告死讯,助陆云薄断去昔日种种伤情,许一个全新的开始。
“自此世上再无伤心的陆府之女,只有寡人宠冠后宫的芸妃,可好?”落幽王紧紧拥着她。他对她是怀着情意,可若他真如此宽仁,却又为何将向家上下的性命系在她的身上。
他不准她死,更要看着她愉快地活着。
就像当年他明知陆潇无罪但仍下令抓捕,更在陆府家眷面前施以极刑,是为了江山安稳,更是为了满足自己征服他人的欲望。世间最戾的莫过于复仇之心,他沉迷于将自己置身这危险之中。
“若爱妃无异议,那便一同将这宫殿的名字改了。翠竹宫,不好,总令寡人想起陆府来。”落幽王试探地问道。
芸妃在他的怀中点了点头:“那便取做晏澜吧,晏然自若,波澜不惊。这一处自后便是臣妾与陛下的避风之港。”
落幽王大喜,当日便亲手提了字,命工匠刻了新匾按上。然而也只有芸妃知道,晏澜实为烟兰之意。
她将向兰舟的金扇残片铸成簪子,白日随身戴着,入夜便攥紧枕在头下,仿佛只有如此才能避去可怖的梦境。可她还需要怕些什么呢?最糟糕的都已经发生了。
***
鬼狱中,殊灵君悬立于熔妖炉上,一瞬不瞬地怒视着眼前人。
身上还在作痛,说明自己还活着。咳嗽渐止,但每一次吐息都扯着痛。陆烟轻反手被陨链缚在半空,脚下是尖锥密布的圆盘,炼火呲呲燃着在锥间飞溅。
“地界仙力渐盛,看在罗刹的份上,我已忍了你许久。你是想砍了锁凰柱,渡回散识,自此步入天庭位列仙阶?还是想与白鹿仙人在九霄云上长相厮守?我告诉你,皆是痴心妄想,不自量力!无论你如何筹谋,我都不会让你在地界肆意作乱!”
自醒转后,睁眼初见这檀袍长者时起,他说的话陆烟轻都听得一知半解,但细细揣测后不觉生出警惕。
先是桥边手引彩霞的仙女,接着是赤裁女,再计上面前怒嗔的仙人长者,究竟有多少人识出她体内术力的唤应,又有多少双眼在暗中紧盯着锁凰柱。
陆烟轻没有别的选择,她要罗刹鸟亲手砍倒立下的锁凰柱。她知道罗刹鸟不会因柱身的倾倒而有所伤,将令他受伤的是自己的唆使与利用。
然而姐姐的仇只有靠她来报,对向兰舟未达成的誓言需要她来偿。不自量力,以卵击石又如何?对于陆烟轻而言,身体上的吃痛原比愧疚与自责好受。
就让罗刹鸟恨她、远离她,自此甩脱她不断带来的折磨。“仙神不得擅入地界,敢问上仙在此处所司何职?竟愿为罗刹鸟如此劳心劳力。”
“我乃殊灵君,统掌地界。罗刹关系着地界安稳,容不得你挑拨利用。”
陆烟轻浅浅地笑着,她的眼神像极了一把刀子。“殊灵君,你听好了,你阻止不了我的。我是他身上的毒瘤,是除不去的。”
“呵,要你消失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殊灵君被她的挑衅激怒,檀色仙袍一摆,陆烟轻的身上便多了三道爪印,如猛虎刨扯一般血肉模糊,然而她一声未吭。
“我缚你在此是不想凰女神识散落再掀风波。至于罗刹鸟,自此与你再无半分关联!”
殊灵君说完将手一挥,只听鬼狱暗处传来嚎哭声,数只小妖小鬼被拖出缚上陆烟轻身侧的陨链。一股股妖鬼的术力被吸入熔妖炉中,他们因惊惧而扭曲的脸近在眼前,尖利的嘶吼声就在耳边。
熔妖炉向上滚滚喷出恶臭,令陆烟轻几近窒息,曝露在外的伤口越发疼痛。
“罗刹鸟太傻,为了替你渡入阳气竟自赴轮回道。哼,而这恶臭正是妖鬼身上无法被熔去的阳气,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解药。它会慢慢渗入你的身体,沁进肺腑,带着他们的怨愤一起。记住这些妖鬼的脸,他们皆是因你而湮灭!”
殊灵君仙袍上的神虎目露凶光,看上去陡然变得阴毒残暴。“我曾助罗刹鸟为你求药,怪只怪你不识好歹,更存祸害地界之心,我便容不得你!”
陆烟轻听得这句忽然发笑,她越笑越烈,荡得陨链发震作响。“好一句容不得我,这话我已听得太多。看在你也算救过我一命的份上,劝你将我身上的炼衣褪去,要我自罗刹鸟面前消失,那就要消失得彻底。”
嘶啦三声,陆烟轻身上更添数道爪痕,炼衣连着肌肤齐齐被扯开,鲜红的碎片如彼岸花的落瓣悠悠坠入炼火中。她的神情似与遍体鳞伤的躯体相分离,竟识不出一丝痛楚。
“好,挺能忍。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殊灵君拂袖扫过尖锥,炼火熊熊燃起,欲将每一滴血,每一分术力,每一个念想灼干。
复又还,入梦来…
梦魇再起,前所未有的清晰…
陆烟轻猛然觉得自己似被束缚在锁凰柱底,被困了好久…久到连记忆都被尘封埋藏。心脏仿佛干裂开,深深的悲戚与恐惧长出触角来将她缠裹住。
歌仪…
第一次听见男子的唤声…却又是那么熟悉,身周似乎有人影走动。“是谁…是谁在哪里?!”陆烟轻冲着眼前一片迷离喊道。
歌仪…是我。
陆烟轻恍惚四顾,先前倔强的神色分崩离析。
歌仪…你为什么要害我?!
“住口…我不是她,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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