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五章 娉婷时
我看着已经陷入深眠的独孤恒,神情并不安然,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凄凉。
我无法相信卿雪的死亡竟然是独孤恒一早便计划好的,也无法相信他偶尔透漏出来情深意长的模样只是装出来的,那样的真相未免太过残忍。
温琛偏头看着我,觉察到我的失落,提醒道:“这不过是一个人的过去而已,孰对孰错都不能改变什么,你感情泛滥得似乎是有些收不住。”
“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卿雪都为独孤恒生了一个孩子,可最后还是为他而死,我真替她不值得。”他的话,让我无法宣泄的情感有了宣泄出来的正当理由。
温琛怔住了,却也不恼,反而笑吟吟道:“何必要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做猜测。继续看下去,结果不就出来了。你毛毛糙糙又感性的性子可真得改改。”
他说得不错,我总说自己看得清,看得开,可我竟看着别人的故事也如此的激动。
我心头的郁结来得快也去得快。
回头再看,独孤恒和卿雪相遇的最后一幕是他将她扛在肩上,走向远方。
那一刻山河寂静,他们像是走在暂停的时光隧道里,风和飘扬的发丝是静止的,纷飞的大雪也静止地悬浮在半空中。周围是逐渐虚化的光圈,他们便一点点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留给我们的只是一袭颀长的背影而已。
随着独孤恒思绪的变化,画面像是清风乱翻书一样,一幕接着一幕,我们还来不及看清便又换作另一个场景。
最后,画面转移到毒王谷,只是那个时候的毒王谷到处长着人高的茅草,还不是如今这般奇花异草,芬芳四溢的模样,看第一眼便觉莫不落败苍凉。
可见这些年,独孤恒一直守在这里,直到毒王谷一天比一天好,只是他想与之分享的人早已经不知道散落在何方。
再次看到独孤恒和卿雪,是在竹屋里,新竹还散发着从泥土里拔起时候偷藏的芬芳,又保留着沐浴浓而不烈的阳光之后的鲜嫩。
我自作聪明地提醒温琛:“没有美人木雕,是我们住的那间竹屋。”
温琛看着我沉思了一会儿,我心想他一定是在想合适的话夸赞我的机智。
“那用来雕刻美人的木头有淡淡的清香,与我曾经有幸闻过的“水沉香”的味道无二,我便猜测那是极其珍贵稀有的沉香木。而据我所知,当今皇后生辰,万国朝圣,外域特使知道当今皇上以皇后的话为尊,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皇后独爱沉香木做熏香,便将沉香木当做贡品送给皇后,希冀以此博她一笑。如果我记得没错,这也就是前两年的事情。先撇开独孤恒为什么会有沉香木的问题,这美人木雕也应该是卿雪逝去之后才雕刻的。如此推测,你的结论端的是武断得很。”温琛姿态曼妙地托着下巴,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一时有些尴尬,讪笑了两声:“我们还是接着看吧……”
女大十八变,初见卿雪的时候,她还很小,浑身脏兮兮的,眉眼也没有看得很真切。我顿了好久,才肯定依着独孤恒坐着的便是长大后的卿雪。
卿雪是个美人,我想起曾经形容珠儿和影也用过这个词。珠儿是那种灵动的美,影是冷傲如霜的美。卿雪便是如同她的名字一般,是漫天大雪中的随意撷取的一片,握在手心里便成了让人意想不到却又爱不释手的细雪。
她着一身海棠红的灵鸟如意绫罗云裙,胸前是黄色飞霞纱抹胸,绣着远山近水。松松垮垮的发髻上斜斜地插一支灯草玛瑙攒芙蓉石簪子,肤若凝脂,唇形饱满不点而赤。
独孤恒长发规规矩矩地束在头顶,金冠周围镂空处是花间戏蝶的图景。一袭清爽的玉色衣衫没有多余的修饰,衬得人面如玉温润盈暖。
两人的面前是一桌极为丰富的佳肴。我细细看了一眼,有我最爱吃的珍珠鳜鱼,当下便忍不住咽着口水。
卿雪拿起桌上的竹筷,冲着独孤恒微微一笑,不吝赞美:“阿恒,你的厨艺都快超过我了。”
既然说她似雪,笑起来必定很耀眼。独孤恒在这样明媚散开的笑晕里,只看得见她的背后开窗处是一片花红柳绿,黄莺自啼。
独孤恒一动不动,卿雪却兀自狼吞虎咽起来,这样不雅的动作衬着她绝色的面孔,竟然是另外一种让人赏心悦目的韵味。
半刻钟过去,独孤恒也拿起竹箸,开始为她布菜:“瞧你,吃慢点。雪儿,今天就是你十五生辰了。”
他很高兴这多娇艳的小花儿是经由他的手浇灌成如今的风采奕奕。看着她慢慢长大,小小的身体终于娉婷,他竟然觉得人生如此便已经是圆满。
独孤恒沉溺在欣喜中,根本没有发现卿雪的异样。
卿雪听了独孤恒的话,手上的动作却一滞,依然保持着低头吃饭的姿势,只是比先前更加粗鲁地向嘴里添加东西。
独孤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却再也忍不住按住她的手,眉头蹙成一座巍峨的远山,幽幽问道:“雪儿,你不开心?”
卿雪将手抽了出来,脸上荡开一抹娇媚的笑:“阿恒,我开不开心你看不出来吗?你看我还在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笑容勉强极了。
独孤恒觉得看着她脸上的笑刺眼得极厉害,那样的感觉就像是从前问她痛不痛,她明明浑身青紫,嘴角还挂着红涎却说不痛,他的心里莫名觉得气愤一样。
他知道她从小便吃软不吃硬,便耐着性子问她:“雪儿,你有什么事便与我说说,能帮到你的我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卿雪脸上的笑容未见分毫消减,摊了摊手,嘴一撇,甚是潇洒道:“阿恒,你怎么也跟那些三姑六婆一样神神叨叨的。我是真的没事,你给我的都是最好的,就连第一次来葵水,我没什么经验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吓得哇哇大哭,都是你有条不紊地帮我张罗的。你把我的生活安排得好好的,再没有其他事情需要我深思熟虑,我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卿雪能将那样羞人的事情毫无遮掩的说出来,已经是勇气可嘉。
可我心疼她。
独孤恒可以用她练毒,但是却千不该万不该让她对他有了情思。
她跟着独孤恒的时候只得七八岁的样子,那时候的她像是一张白纸,不懂爱这个字能衍生出很多很多不同的意义,她想念天堂的爹娘是爱,她挂念着曾经的小狗阿黄是爱,她怜惜风雨折腾后的残花是爱,她因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更是爱。
可她渐渐懂得爱的时候,她的身边只有独孤恒一个人,他还事无巨细地对她好。这让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如何抗拒得了。
独孤恒眉头懒怠,放下手中为她布菜的筷子,眼风中尽是难以揣测的神色:“从你七岁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到现在已经八年了。你知道吗?你有个毛病,有事的时候从来都说没事,没事的时候才会大声嚷嚷着有事。”
卿雪不去看他,眼底笑意收敛,头也埋得越来越低,声音也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你不说,我还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真是好久了,真是怀念小时候的时光。可是阿恒,从小到大,你帮我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我要怎样不知满足才会觉得有事需要苦恼呢?我真是挑不出什么不好的。”
独孤恒看卿雪的眼神有些别扭,慢慢地转向窗外,眸光幽邃,淡淡道:“你小的时候,总会向我要这要那,我不答应,你就死皮赖脸地缠着我,直到我点头为止。长大了之后,什么对你都是不重要的,你也没有什么喜欢的,就算是有你也不再会告诉我。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间隙,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先疏远的谁。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亏待了你什么。”
“阿恒,你没有亏待我什么,一点都没有。你救了我,我就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任何事情。”卿雪攫住他的目光,坚定地说着,转而又像是不想再接着这个话题:“好了,我吃饱了,该去泡草药了。”
说完卿雪便朝着里屋走去,独孤恒从背后拉住她的手,在触摸到滑腻肌肤的时候便触电一般收了回来,半晌后说道:“你是大姑娘了,再和我住一个屋有些不合常理。从今儿个起就你就搬到旁边的竹屋,以后都在那里泡草药吧。”
卿雪转身看了看他,还想说一些什么,终归只是动了动唇,毫无留恋地出了门。
我想正是因为她的决绝离开,让她忽略了此时此刻独孤恒眼里无尽的挣扎。
独孤恒会露出那样纠结的神情,他的内心曾经一定有过激烈的挣扎,可他挣扎些什么呢?卿雪十五岁生辰过了,便要开始在她的身体里种毒,这本是他早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他死她便能活,她活他便要死。这样的选择题几乎是没有意义,活得长久一些是独孤恒一直以来的追求,他便更不会犹豫。
我实在是想不通,使劲儿挠着自己本就松垮凌乱的头发。
我和温琛就像是看了一场没有开始,直接上高潮的皮影戏,真是弄不懂缘起为何。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