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别离

　　两人之间近到呼吸可闻，月绾脸都红到了耳根，暗自庆幸着已经熄了灯，否则被纪拂离发现肯定又要笑她了。
　　已经过了子时，身边男人的气息笼罩着，月绾怎么也睡不着，虽然以前经常被这登徒子调戏，但二人真正睡在一起时，竟是如此微妙的感觉．．．
　　耳边突然传来轻笑声，月绾一惊，整个人更加僵硬起来。纪拂离却只是将她往身边拢了拢，脑袋舒舒服服的枕在她肩窝里。
　　“绾儿，睡不着吗？”
　　“嗯。”月绾老实承认。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纪拂离几乎是贴着她耳边说着这句话，气流酥酥麻麻的拂过耳垂，月绾脑中顷刻一片空白，傻乎乎的点着头，完全忘记了黑暗中对方看不到…
　　“以前有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因为小时候太调皮了，所以爹不疼娘不爱的。有一天啊，他又偷偷跑出去玩，就遇见了另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孩儿，两人一拍即合。很快就好的如胶似漆。有一天这个小孩邀小公子去自己家玩儿，但是他家路途遥远，一日不可来回。
　　小公子想到爹娘万万不会同意自己的小儿子在外过夜，就趁夜偷偷翻墙逃出了家。走了半夜，终于看到小孩儿果然在两人约好的地方等着，小公子大喜过望，可是他没看到一旁的树后还有个高大魁梧的人影。”
　　纪拂离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这个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太过沉重，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月绾主动翻身抱住了纪拂离的腰，像是在安慰他一般，轻轻拍着...
　　“接着…那个黑衣人突然冲过来抓住了小公子，小公子无法挣脱，就向一旁的小孩儿大声呼救，可小孩儿却狠狠瞪着他，说了句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话，他说：我恨你！我恨不得你去死！你们全家都去死！”
　　纪拂离的声音里闪过一丝哽咽，“再后来，黑衣人以小公子为质，让小公子的爹娘亲自来赎人，谁知黑衣人并不是求财，小公子的爹娘一到，便有一群黑衣人出现大开杀戒。最后…小公子被救下，和爹一起带着剩下的侍从和…娘的尸体回家。”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两人在黑暗中相对无言。月绾也想起了自己的父皇母后，而自己…和仇人的儿子相拥而眠。月绾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放在纪拂离腰间的手臂脱力般垂落下来…
　　纪拂离心绪难平，竟没有察觉月绾的反常。两人相拥而眠，各怀心事，不觉间已是东方既白…

　　倾墨踏着月色回到他俩的小院，榻上孤零零的搭着那条狐裘，黎笙早已离开多时。
　　方寸间的青砖石上不知道来来回回踱了几次，失望猜疑的情绪一直压抑着，在此时此景，再也抑制不住一般尽数喷涌而出。从一开始，两人的关系就如履薄冰，自己如此小心翼翼尽力维护。不去触及那些深藏的秘密，都抵不上，他对自己哪怕一次的考虑…
　　倾墨狠狠一拳砸在两人时常对弈的棋盘上，上好的玉石从中裂开，棋篓中的黑子白子迸溅出来，沾染了桌上蜿蜒流开的血迹…不甘心！
　　陈伯听闻房中有动静急忙披衣赶来，还没到门口，就被开门的一股大力险些冲到，倾墨连斗篷都来不及披，他今天一定要听到一个解释！哪怕…哪怕还是欺骗也好…

　　尚书府万籁俱静，仆从们老早就被支开。黎笙的卧房亮着影影绰绰的一盏烛火，窗户上映出一个曲线婀娜的女人剪影。
　　屋内，火裳妃坐在窗边，戴着纯金护甲的指尖慢慢滑过柔滑白嫩的小孩子的脸颊。
　　她腿边跪着一个摸约七八岁的孩子，身量纤细，面庞精致秀气。一身衣服就像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一样华贵。独独不同的是，小孩脚腕上还带了个细银链子穿着的铃铛！小孩子柔嫩，即使是一个很细的链子，戴的久了，也在脚踝处磨出一圈红痕来。
　　黎笙立在黑暗中，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出在极力隐忍着怒气，眼眶泛着病态的通红…
　　小孩乖巧的跪在一边，小孩子个头太小，只能立起身子跪着，以方便火裳妃能摸到自己的脸。小小年纪，就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世故成熟。
　　黎笙仿佛被眼前的情景刺到了痛处，指甲紧紧攥进了手心，猩红的血从指缝中一滴滴落到地上，溅起细小的尘土…

　　六年前。
　　醒来时就身处纷繁华丽的帷幔中，坠着穗子的香枕，金线勾勒出大朵妖娆的并蒂莲盛放在苏绣的被面上…
　　月笙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宫里，不…不对…就是原先在离夜的宫里，也绝没有这么好的东西供他使用，这是…哪儿？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双纤纤素手勾起了幔帐，月笙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裹着被子缩到了床角，撩开帘子的那只手指尖上涂着大红的蔻丹，就像小时候听得志怪故事中涂着红指甲的妖艳女鬼一样。
　　床幔被掀开，露出一张极艳丽的面孔，精细描画过的眉眼，鲜艳欲滴的唇瓣，美的不可方物。也许是过于浓妆艳抹使得这张面孔看上去有些虚假，月笙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见到陌生人，即使是个美人儿也还是忍不住害怕…
　　那美人突然开口叫他上前来，月笙不敢违抗，裹着被子一下一下挪到她眼前，也许是看他可爱，美人儿笑着捏捏他的脸，对旁边的人吩咐道：“这孩子留着吧。”

　　后来，虽然不能常常见到美人姐姐，可月笙居住的小院子渐渐来了很多人，有照顾他起居的嬷嬷，有武功高强的侍卫哥哥，还有教他四书五经的唠叨夫子…醒来后没多久就被送到这里，美人儿嘱咐过不许他出这个院子，不过有这么多人陪着，他一点儿都不觉得寂寞。
　　就这样平静的住了三年，月笙还记得走出那个院子的那天，盛夏的雨细细密密的下个不停，雨丝打在脸上都是温热的。
　　他和一个发了福的男人同乘一轿，那个男人一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打量他。月笙不敢乱动，只得尽量把自己缩在角落里，避开那男人灼热的目光…那天，直到临下轿的一刻，男人只对他开口说了一句话：“记住了，我是礼部尚书林远大人。”
　　轿子颠了好几个时辰后终于停了下来，外头有小倌掀开轿帘，引着他向府中走去，还是一派经典的江南小院格局，层层叠叠的阁楼，弯弯绕绕的回廊，月笙步子小，前面那人又走的飞快，一路上都没来得及看风景就跟着那男人拐到了正屋后面的一间院子，匾额上书二字：常院
　　一推开门，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月笙吓得躲在那小倌身后，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偷偷打量，院子里的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个个看上去清秀机灵，竟连半个歪瓜裂枣的都没有。那些男孩都穿着白色练功服，院子里还有些戏班里常见的家伙事儿，压腿的，抻腰的，正练得热火朝天。
　　男孩们也不理他，月笙提着自己的小包袱委委屈屈的站在小倌儿给他指的房间里，一脸嫌恶，这儿比起以往他住过的地方来说，真的是差多了…
　　住了几日，月笙起先日日盼着美人儿姐姐能来接他，时日长了，希望一点点消失殆尽，后来就认命般地，跟着那些男孩们一起练功，心想美人儿大概是不想养他了，罢了…还求什么呢，有吃有穿就已经不错了。

　　捱过了一月有余，还是一个飘着细雨的早晨，府中好像是有什么喜事，一大早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男孩们好奇的从锁着的院门中向外张望，十几个小脑袋挤在一起，争先恐后的，都想看上一眼。
　　月笙个头小，被挤在最后头什么也看不着，索性气鼓鼓的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竖起耳朵从那些叽叽喳喳的讨论中努力想听出些什么来。
　　突然门外响起锁链的响动声，男孩们一哄而散。门外的人气势汹汹的推门进来，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长得铁塔似的，腰身足足有三个普通女人的粗。也许是见惯了皮相好看的人，那些男孩们眼中满是嫌恶。
　　嬷嬷见状，抓过一个男孩就往屋里拖去，月笙吓了一跳，正要阻止，却见其他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其中几个嘴里还嘟囔着：我就知道，又是要办家宴了…
　　家宴？既然是家宴为何他们都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月笙还未来得及问，黑脸嬷嬷已经从里间出来，阴鸷的三角眼一一扫过园中的孩子们，最后像是选定了，指着月笙和其他几人，手指直戳着：“你，你，你，还有你，统统给我进来！”
　　被选中的孩子中还有个比月笙送来还晚的，摸约七八岁的样子，粉雕玉琢的小脸儿肉嘟嘟的，像个小包子。兴许是被嬷嬷吓着了，这会儿已经眼泪鼻涕挂了一脸。嬷嬷不耐烦，上来就要抓着他们进去，月笙护住那个孩子，用袖子给他擦掉眼泪，悄声道：“别哭了，在哭说不定就要受皮肉之苦！”
　　小包子闻言立即噤声，哭音憋在嗓子里，憋出了一串哭嗝…月笙牵着他进去，屋子里站着个美衣华服的女孩，面若桃花，长发绾成了髻，只是…越看越觉得眼熟。
　　嬷嬷拉过月笙坐在铜镜前，取过桌上放着的一个朱红小瓷瓶，一打开，里面脂粉的香气扑面而来，里头细腻润滑的脂膏涂抹到脸上有冰凉的触感。月笙本就生的白净，这么一来就更加粉白柔嫩，更加可爱…嬷嬷像是满意极了，描了眉，勾了唇后还捧起月笙的小脸儿细细打量，像是看着自己的一件得意之作。
　　月笙越发觉得奇怪，可从小养成的谨小慎微的性子又让他不敢乱打问。直到被嬷嬷插了一头的金银珠翠，又被逼着换了一身女孩儿的裙装后，月笙这才明白过来，屋中的女孩不是外人，正是最初被拉进去的那个男孩啊！她们究竟要做什么？
　　月笙的脸瞬间烧的通红，十岁的孩子虽然还不大分得清男女之别，可莫名其妙被扮成女孩子的模样，还是让少年生出了一种羞耻感。
　　月笙挣扎起来，嬷嬷见他突然发难，蒲扇大的手掌毫不客气的狠狠扇了他一掌！月笙被脚上的苏绣小鞋崴倒在地，满头珠翠摔了一地，嬷嬷见状大骂一句粗话，从地上揪起月笙的领子，捡起金钗玉簪什么的就胡乱往头发上插，那架势恨不得把那些东西直接戳进他脑袋里！
　　淫威之下没人敢再反抗，剩下几个男孩都被打扮的如出一辙，嬷嬷从内袋中拿出几个有细银链子穿着的铃铛，依次系在五个人脚踝上，又将他们带出常院外，被几个壮汉领着向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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