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之滨I

　　运动会对于学生来讲往往是一件比较浪漫的事儿。
　　男学生和女学生通常会在那几天走的很近。平日里虽是坐在巴掌大的教室里，人心却是隔着的，很坚硬，自我保护意识很强。走到户外，天地广阔了，人渺小了，心反而柔软，脆弱了，接人待物都有了退让。
　　运动会期间，小麦只觉自己每日如此——心情很好，快乐，舒畅。再加上每日中午休息时间，广播里总是放着“舍不得你的人是我，离不开你的人是我，想着你的人，牵挂你的人是我是我还是我……”小麦一听这歌儿，整个人就像一块就要融化了的水果糖，甜腻腻的。

　　李子园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和李宁馨儿坐在主席台上。稿子读完了，俩人乐呵的说着罗霄和单从艳的事，俩人一致认为单从艳不配他们的班主任。她们俩坚信女人要被男人爱就一定得漂亮。

　　“英语老师长的不好。”
　　“她个子矮，还龅牙。”
　　“你细看她脸上还有‘苍蝇屎’。”
　　“看出来了，而且她声音也很难听。”
　　“罗老师喜欢漂亮的。”
　　“男的都喜欢漂亮的。”
　　“你这样的……”
　　“你这样的……”
　　……
　　俩人说着说着就凑到一起，色色的笑了起来。
　　“你喜欢什么样的？”
　　“苏有朋”
　　“我喜欢黎明。”
　　“你看，你的黎明来了。”李宁馨儿指着学校的后门口，这个后门口离主席台很近。

　　李子园穿着一件蓝色的袖子上带着两道杠的绒线衣站在后门外。
　　“我饿了。”小麦站在门里对站在门外的李子园撒娇道。
　　“想吃什么？”
　　“刀削面。”
　　“我也要吃。”

　　放学后三个人勾肩搭背，拉拉扯扯的走进了学校对面的祥子削面馆。
　　“李子园我的麦丽素呢？”李宁馨儿坐在李子园的对面伸出了右手。
　　“啪——”李子园在李宁馨儿的掌心狠狠的打了一下。
　　“哼，李子园你说话不算数，我不帮你看着韩小麦了，别人追她我也不给你说，我告诉你我们班可有一个叫杨……”
　　还没等李宁馨儿将杨文斌的名字念出来，小麦迅速的将一颗糖醋蒜塞到了她嘴里。
　　“呸呸呸。臭死了，臭死了，嘴巴一会儿臭的还说的成话不。”
　　“活该”
　　“谁活该？”
　　“你活该。”
　　“你们俩合着伙的欺负我。”
　　隔着桌子李宁馨儿和李子园闹开了。

　　三人说说笑笑吃了一碗面，然后又在隔壁的小卖铺转了一圈，李子园给小麦和李宁馨儿一人买了一包麦丽素。走时又给了小麦十块钱，说是王大枝给她捎的。小麦高兴的接过去阴阳怪气的说了声谢谢。李子园也客气的说了声：不用谢。
　　俩人心知肚明，他们这是在互相作践对方。

　　“我咋觉得你俩像是小两口一样。”
　　李子园走后，李宁馨儿搀着小麦进了学校。
　　“她跟我哥哥一样，从小就待我好。”
　　“可是他明明喜欢你。”
　　“说不定遇上你他就喜欢你了。”小麦边笑边挣脱李宁馨儿跑向楼梯。
　　“小心我撕你的嘴。”李宁馨儿追上来。
　　“哎呀——”
　　“啊——我的头发。”
　　小麦半趄着身子，头杵在一个人的胸前叫唤着。
　　“杨文斌你别动。”李宁馨儿边说边慢慢的将小麦的头发从杨文斌的皮衣拉锁里取了出来。
　　“杨文斌，你穿衣服怎么坦胸露乳的，拉链为什么只拉一半。”
　　杨文斌：“……”
　　“还有你，李四海你两面三刀，你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保证不跟他来往，你现在又跟他和到了一起，我要告老师让你去扫厕所。”
　　“哎呦，班长，您老刀削面没吃饱，我们再去吃……”
　　“好了。”小麦红着脸将李宁馨儿从杨文斌李四海的身边给拖走了。

　　“丫头片子，小心我什么时候奸了你。”李四海望着李宁馨儿的背影说道。
　　“日你妈，你的嘴是刚吃过屎是吧！”杨文斌给李四海一个嘴锤。
　　“你不也骂我，难道你喝的是尿。”李四海说完杨文斌的拳头又举了起来。
　　“你就只会打我，有本事找李子园去，少拿我撒气。”李四海说完独自下楼了。

　　晚上小麦回到王景芝的家就看见余相锦正坐在家里唯一的一把躺椅上看书，脸颊上多了一副纤细的金属框架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王景芝则一边打着毛衣一边和隔壁的金莲说话。
　　“大姨，金莲阿姨。”
　　余相锦一看见小麦回来便收起书坐起来。
　　“小麦今天跑的咋样？”
　　“还……”
　　小麦的“好”还没说出口。
　　余相锦便抢白说：“你肯定跑的好，你是学体育的。”

　　“小麦从小有人教，她姑姑是体育场的。”王景芝向金莲说道。
　　“是的，教和不教那真不一样。”金莲撇着嘴回应道。
　　“我经常说，我这娃这一辈子只能靠自己，他爸他妈都没用，也没个帮衬的兄弟姐妹。”
　　“你也是的，相锦这么听话，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享不享福咱不说了，但相锦这娃儿还是听话的。”
　　“就是嘛！人要向前看。”

　　小麦知道王景芝今天的心情为什么大好，那是因为余相锦今天一个人大大方方的学了一天习。她想自己明白就是这么回事。

　　“毛衣领子你是要高一点还是低一点的？”
　　小麦看见王景芝手里的那件从开学就打起的红毛衣快好了，毛衣前戴着草帽的女孩已经成型，看来是要马上收针了。
　　“高领。”余相锦说着将眼镜宝贝似的取下来，放到了桌子上的眼镜盒里。那当儿金莲子也起身回去了。

　　王景芝便问小麦今天中午去哪儿了，小麦一早就想好了。
　　“我去我干妈家吃饺子了。”
　　“哎呦，那感情好。”
　　王景芝嘴里没说心里话：“你们都会认的很，长大了都是人精精呀！”
　　以至于现在王景芝每看见韩小麦就担心余相锦，心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也因如此余相锦没少挨王景芝的批。

　　小麦只得哼哼的笑了两声，她现在已经习惯王景芝的话了。她进到里间将书包放到写字桌上。随后余相锦也进屋来将桌子上她的书书本本迅速收拾干净了。

　　“我们家虽是比不上你们家，可是你看见了，你姐吃什么你就吃什么的，我对你和你姐都是一般的。”
　　“你们家怎么会比不上我们家呢？”小麦忍不住的回了王景芝一句。她的家现在就像是风里残烛一样（这是罗霄上一次将她叫到办公室指教她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王景芝总是把这事分的那么清，她想：再怎么说我妈妈也是你的亲妹妹，难道你不希望你妹妹好吗？不希望你妹妹的家好吗？不希望你妹妹的儿女好吗？更况且我们现在好吗？
　　“你太客气了大姨，我就跟你的女儿一样。”小麦也是嘴里没说心里话。
　　“你看这娃子懂事的呀！”王景芝嗫嚅着说道，到底还是没了底气。

　　那晚大家都早早的上床睡觉了。
　　余美德要加班说晚上不回来，王景芝就对小麦说要是没作业就直接上床睡觉，说她白天跑步疲乏的快。小麦心里思忖着：今天你们赢了。黑暗中她听到了余相锦那头的动作，原来今天看完眼睛后王景芝就给余相锦买了一台复读机，小麦听到了磁带转动时发出的嘶嘶声。

　　第二日早晨的一百二百米的决赛小麦照例是脱颖而出，这是没有悬念的悬念，回到班级大家都这么说，因为昨天预赛的时候，她腿长步子大跑起来好像脚底生风一样，轻轻松松就将别人甩在身后。只是下午的四百米，三圈跑下来，小麦彻底虚脱了，小麦没有耐力。再跑到后五十米的时候，小麦整个人已经开始像风中残烛身子前后晃动的不行，最起码小麦自己感觉自己像是坐在颠簸的船里一样，罗霄激动的跟在她的旁边，眼睁睁的看着她跑一圈落一个名次，而现在已是第三名了，要是再不抓紧恐怕连决赛都进不了了。
　　“加油，加油，韩小麦，快——快——快。”罗霄边喊，边给小麦打着向前的手势。
　　小麦好想使劲，可是腿却直打闪。虽然她和第二名只有一步之遥，虽然罗霄已经为她鼓足了劲，可是她就是追不上。她腿上一点劲都没有，她算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灌铅。小脚老太婆问她在大姨家都吃什么？她说猪油面。小脚老太婆说好啊!常吃猪油的人有劲。但是小麦真的感觉自己软绵绵的，脚下像是踩着棉花，等到她扭扭载载跑到终点，要不是罗霄拦腰扶住了她，她的一对膝盖就硬生生的跪在了跑道上了，她伏在罗霄的肩头两眼就开始睁不开，李宁馨儿早就从主席台上跑过来，还有班里眼尖的几个女学生也跑了过来。操场是不许进人的，罗霄将小麦交给了两个女生，便让其她人回到班级里。
　　“我要回教室。”小麦知道自己现在必须睡觉。
　　“你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的。”
　　“你们赶快回班吧，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两个女生什么时候走的，小麦不知道，反正她一趴在桌子上就像脑袋挨着枕头了一样，很舒服很舒服……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快醒的时候她梦见了兰秀，真的，自兰秀去世后，她只梦见兰秀三次。第一次梦见自己跟着兰秀去河边洗衣服，奇怪的是兰秀把衣服放哪儿，哪儿的水立马就干了。第二次是她看见兰秀在加工厂给人加工粮食很忙，她没敢过去。第三次是她看见兰秀睡在从前的睡房里很不舒服的样子，她走过去问兰秀怎么啦，兰秀说她心口疼，小麦一听眼泪就流出来了，她知道她是累着了，她说要带她去医院，可是不知怎的就醒来了，醒来后小麦抑制不住悲伤就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场。这次应该是第四次，这一次小麦感觉兰秀就坐在自己的旁边，小麦伸手去拉兰秀的手，她真想摸摸兰秀那双像刷子一样的手，从前她好想却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可是还没等她拉到，她就醒了。朦胧间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知道自己又在梦里，可是她不愿意就这么醒来，她还想让自己氤氲在那个梦里，她想想会儿兰秀，她想难过一会儿。她在似梦非梦中啜泣了两声便感觉有人拂了一下她的脸颊。她一惊睁开眼，才意识到刚刚的一切都还是在梦里，不过眼角噙的泪却是真的。

　　“对不起。”

　　小麦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一件衣服从她的身上滑到了地上，不过她没顾得上在意。
　　她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肯定红的跟个苹果差不多，因为她感觉到自己的脸烫乎乎的，但是却又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颤。
　　他刚刚好像是摸了自己的脸，小麦在心里思忖着并皱着眉头定定的看了杨文斌一会儿，然后“哼——”了一声站起来甩头就走。
　　杨文斌跟在后面。
　　“哎，对不起，上一次我打你。”
　　“神经病。”
　　杨文斌：“……”
　　“哎，你应该每天吃个鸡蛋。”
　　韩小麦：“……”
　　“哎，我喜欢你。”
　　“回去喜欢你妈去。”
　　杨文斌：“……”
　　“哎，还有……还有……你……你以后不许和王富宁轻狂。”
　　韩小麦：“……”
　　“不许学‘鸡冠花’的样子，眼睛长到头顶了。”
　　韩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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