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番外之吾谁与归

　　“这次留下了几个活口？”

　　“当年逃出神界的，抓了几个回来？”

　　“今次又是谁家的人？”

　　站在下方的侍从犹豫地看向坐在上首的三个人，纠结着先回答哪个问题好。

　　子宸仍是一身白衣，翩翩如玉，笑容闲雅，看着那双漆黑若深海的眸子，无端叫人打了个寒颤。颖逸斜倚在座位里，以手支颐，漫不经心打了个呵欠，闭目小憩，眼看着就要睡过去了。倒是瑾瑶正襟危坐，手里拿着卷经书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神色平淡，也不知有没有将属下纠结的神色看在眼里。

　　约莫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子宸有些不耐地抬眼，淡淡道：“说罢。”

　　侍从站在大殿中央，冷汗不由自主地凝出，一滴滴顺着额角流下，浸湿在衣服里。天气并不十分炎热，他却觉得后背已经濡湿了，黏在身上，不甚舒服。

　　朝会散去已有一个时辰了，神帝便在苍穹殿的一处偏殿里批阅卷宗，顺带抓来了二殿下和三殿下，不过这两位是来做什么的，他也不太清楚。

　　神族忙起来一天两天不睡觉都是常有的事，但神也是人，一直不休息也会体力不支。他昨夜在六界中追杀了一夜，天方亮才回到神界，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喘口气就被急急忙忙拎到这里来，说是神帝有话要问。

　　他暗叹了声无可奈何，一进门就见三位祖宗坐在这儿，也不知坐了有多久了。他垂首恭敬地立在那儿，候了半晌才听见三位几乎同一时间问出了三个不同的问题。他略一愣怔，运行了整晚的大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三分问题给吓蒙了。此时乍闻子宸说话，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便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回殿下，活着的都在天牢里了。逃出神界的……”他抓了抓脑袋，头埋得更低了，小声道：“没，没有。”

　　“还有，此番夜袭神界的，有五个是魔界的，七个是仙界的，还有两个是魔族的。”

　　瑾瑶看着他双腿都在打颤的模样，强忍下唇边的笑意，道：“好了，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颖逸睁眼，斜睨了一眼空荡荡的大门，轻哼道：“近几年仙界的胆子倒是越发大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来查探神界……”

　　“能如此了解神界的，只怕不是仙界中人。”

　　“大哥的意思是？”

　　子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瑾瑶默了一瞬，接口道：“或许还是神族当年逃出去的那些人。”当年她能送衍道长老在神族湮灭时下界办事，自然也有人可以效仿她。

　　当时乱糟糟的一团，也没有注意到究竟有哪些人私逃下界。待到启封时，事情更是一桩接一桩的来，虽然他们一直在着力调查这件事，恐怕……即使找到，他们的势力也不是神族想动就能动的了。

　　神族的覆灭对六界来说是个极大的危害。是时，天下大乱，人界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冥界怨灵横行，魍魉出境，妖魔肆虐，仙界大开杀戒，是史上有名的战乱。这时候，掌控苍生命运的神族覆灭无异于雪上加霜。妖神一战结束后，六界匆匆收拾战局，休养生息了近百年才恢复了一些元气。

　　瑾瑶叹了口气，望向映在窗上稀疏的树影一时有些发怔。

　　雪寒宫内，夜紫将桌案上的宣纸一一收起，看着这似是而非的水阁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她蹙眉环视了一圈方才想起了点什么，广袖一挥，几样器物便出现在她面前。

　　不归砚，浮沉珠，玄镇尺，卜元鼎，这几样是瑾瑶常用的，丢了不好。其他的倒不是经常用得着，也不急着收回。

　　朔风进来时见被仙界当祖宗一样供着的几件神器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放在桌上，不由讶异了一番，旋即又笑了：“你一声不吭地将这些东西拿回，若被仙界发现了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夜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本就是神界之物，收回犯得着告诉外人么？况且瑶儿用这些是用顺手的，一时换了其他的怕她不习惯。

　　瑾瑶无趣地在椅子里扭了扭身子，子宸抬手探上她的发顶轻揉了揉，笑道：“这些日子去了什么地方，且说一说罢。”

　　瑾瑶眼眸微闪，道：“我前几日路过三重天时碰巧看见罕见的赤须兽，顺手驯了一只回来。据说此兽敏捷度是妖兽中的佼佼者且无痛感，拿来给大哥练练手可好？”

　　子宸道：“现在猛兽大都被人们当宠物豢养，半点不复洪荒时代的勇猛。倒是，”瑾瑶往后缩了缩，敏感地察觉到下面的话不是什么好事。只听他悠然续道，“如今还能数得上的猛兽多在蛮荒。听闻你前几天收了条魔龙，不如借大哥一段时间？”

　　——

　　大雪纷飞，轻飘飘地落于地面，恍若凋零的白花从天而降，漫无目的地飘着，却终将归于尘土。北风呼啸着卷起地面的残雪，擦过人的面颊，陡觉一阵凉意。

　　紫色的裙裾划过，激起细小的雪花，飘洒着落于鞋周围，转瞬融化成水。瑾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随意别于耳后，茫然地瞅了眼四周，苦恼地蹙起了眉。

　　她迷路了。

　　以神无穷大的力量来看，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委实是一桩奇谈，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找不到方向。

　　这片雪原出奇的大，四野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封路，即便是在空中也未必能看得清前方的路。无数雪花精擦着她的耳际飞过，嬉笑声语犹在耳畔，倏然又恢复了静寂。

　　虽说瞬移术可以解决眼前的困境，但是身处一个她也不甚了解的境地，会移到何处着实难说。

　　她的手无意识摩挲着指腹，目光在茫茫雪原里转了一圈，随意定了个方向向前走起。纤细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大雪之中。

　　深山之中，白衣男子听到忧外传来的轻盈的脚步声不由怔了一怔，而紫衣女子瞥见洞里若隐若现的光线时亦是一惊。

　　她悄声步入其內，恰逢男子抬眸四处巡视，蓦然相对，眸中难掩惊愕之色，一瞬间，却又恢复如常。

　　女子淡然垂下眼睑，男子打量她许久，手垂在身侧，长身玉立，面上神色莫测，玉冠束发，衣袂飘飘，俊美竟不似人间所有。少顷，温声道：“大雪封山，洞外凄寒，殿下可愿进来坐坐？”

　　女子依言举步，行至他对面坐下，道：“尊上何故在此？”

　　白子画抬眸凝视她片刻，淡笑道：“来办点事儿。”又道，“殿下又为何出现在此？”

　　女子闻言一笑，道：“亦是来此办事。”

　　白子画唇角微勾，极淡的一丝笑意自眼底逝去，不再多言，静坐养神。

　　女子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了片刻，低垂的双目中掠过一丝复杂的颜色，离那火光又坐近了些许，方闭目静坐一侧小憩。

　　洞中一时静极，只闻火花噼啪两声脆响，雪花打着旋儿飘落，夜色深沉，空中无月，繁星如许，实为佳景。

　　男子睁眼，女子靠在洞中突起的石头上，容颜沉静，呼吸平稳，素手交叠覆于腹上，显然已是睡熟，白子画浅笑，抬手将洞内温度升高了些，方才他已设下结界，倒不担心附近会有野兽出没。

　　神帝未免也太放心她，将她一人放出来，身边竟也不让人跟着，难怪会迷路在这雪山之中。空中弥漫着极淡的香味，女子微蹙了蹙眉，很快又陷入更深的梦境中。白子画移至近前，眼神温柔缱绻，凝视着面前的少女。

　　白子画伸手，轻柔地覆上她微拢的眉心，少女嘤咛一声，秀眉却随着他的手指渐渐舒展开，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让人忍不住爱惜。白子画微怔，目光定定落于她脸上，良久无语。

　　唯有此刻，他的心思才会被无限放大，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痛楚排山倒海涌来，她的一颦一笑尽在脑海中回放，似云雾般旋绕，久久不散。世间至毒，莫过于此。他几近贪婪地注视着她，似要将这三百年的时光尽数补回来，将那些年，他错过的，尽数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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