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

　　空空一行在江上飘了数日也不敢上岸，不知行到了哪里，也不知前路如何。干粮已经快吃光了，船上除了深受重伤的玄朗，还有刚出生的廷宜和虚弱的赵夫人。
　　“赵公子形势实在不好，这船上缺医少药，奴家即便竭尽所能也难以抑制伤情恶化，不上岸怕是不行了……”
　　翩翩一脸担忧地将空空拉到一旁低声道。
　　这番话，即便翩翩不提醒，陆空空心里也知晓，只是碍于岸上形势，他之前总抱有侥幸罢。
　　贼小子慢慢挪到玄朗身边，仔细端望对方消瘦的脸颊，他的肤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趋于惨白，神智也不清楚，一日一日大多时候都在昏睡，伤口渗着鲜血，好在翩翩用药有方，没有感染。
　　玄朗这副模样已经完全想象不到当初半点生龙活虎的小将军风采，反倒似江上浮萍，单薄的几乎要随风而去。
　　“你说得不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空空压低了嗓子，决然的表情好似穷途末路，“吾等从汴京西北而出，顺水路而北行，瞧着这就近的山势，若是所料不错，应该快到华州了，那里隶属镇国节度使管辖，介于晋蜀之间，旧唐李氏就居于此番，因远离权利中心，从来少战乱。然，此时不同往日，兵家所争历来转瞬，谨慎起见，吾且孤身进城查看，若真的无事定赶在天黑之前回来，若有有意外，万勿等吾，赶紧离开……”
　　翩翩一听，心中猛然一悸，想要阻拦又知无法，只能含泪点头，对空空再三嘱咐道：“公子去了城中，若是找不到大夫也无妨，能采买些食物和药品就好……奴家这里还有点细软首饰，公子且带着去，这兵荒马乱的人心恐怕更加贪婪……”
　　说着，翩翩将周身值钱物事全部塞到空空手中，不得他犹豫，径自摇船缓缓靠岸。赵夫人见此状况，心中感慨他二人高义，遂命小妹将自己从赵家带出的珍宝一并交予空空。
　　贼小子瞧着塞过来的物事，无不精美绝伦，相比是传家至宝，一时不敢接手，正想推辞，却听见赵夫人怅然一笑，道：“国难当头，人命尚且难全，何况这些身外之物……空空，汝此去若能救得妾身孩儿便是赵家永世恩人，这些物事若能解当下困境便全当酬谢罢。”
　　空空一听，对于同伴的信任极为感动，可那些珍品宝贝着实不是常物，只好退却不好兑换，于是仅收了点银钱，拱手一拜，轻身跃起，点水而走，朝华州城中去也。
　　陆空空乔装打扮行到城门口，很惊奇地发现华州守卫极其严密，不许百姓进出。且军队着装明显不是晋军却也不是契丹，不知是哪国兵士在此，全然摸不到头脑。
　　因远离权力中心，汴州陷落前极少受契丹关怀，所以守卫从来不多。谁想到，此番晋都陷落，华州竟也这般重要起来，甚至连他国亦派了兵士守卫，真不知战事已到了哪种地步。
　　空空有些焦急地望了望大门紧锁的华州城，恨不得展翅飞过去。城楼顶上一兵一哨，城门里头估计更是严密，即便是祖师爷空空儿再世，想要入城也需费一番功夫。
　　形势很不理想，努力了好几个时辰，华州城连只飞鸟都没能进去。此番情形，让空空有些泄气，然而每每想到玄朗的情形，又恨得他一不甘放弃。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斜，空空实在没办法了，干脆找了城头一角，腾空而上几十米，悄悄潜到城头，打算直接劫下一名士兵，李代桃僵。
　　谁知刚刚攀上城墙，还没伸头便被上边守卫的士兵察觉。那士兵也是好笑，只是傻愣愣地盯着空空，完全没有应对反应，应该没想到有人会这般能耐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在毫无攀附的情况下爬到城头。空空冲他调皮一笑，也不客气，一把无色无味的迷魂药对着面门就撒上去，顷刻间将人放倒。于是无辜的守卫就栽倒在这种全无战术的战术下，上半身颓然前倾，几乎就要倾倒下去。空空凭着矮小的个子，赶紧将人悄悄撑起，装作无事模样，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城楼上的其他士兵完全没有发现异样情况。然而，光是这样还不行，眼前的这个“屏障”还没办法自然地带他进城。守卫不能随意离开岗位，若是擅自行动，便会被巡逻的小队会很轻易地发现。空空一拍脑子，恨死了自己的毫无计划，此刻要怎样呢？难不成要原路爬下去？！
　　“天啊！我真是笨啊！”
　　进退两难的空空躲在傀儡兵士后面，听后面巡逻小队来来往往地走来走去。
　　这一刻，简直前所未有的烦躁，然而玄朗惨白的病容时时刻刻提醒着空空必须冷静。
　　“一、二、三……十七、十八、二十……转……一、二、三……”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贼小子开始动起了僵掉的脑子，在严密的戒严也有可趁之机，就比如现在，守卫不敢擅动，背后便是空虚。而巡逻小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转到另一面城墙，这样便形成了戒备空档。
　　于是，余下来只有耐心等待加瞬时而动了。
　　终于，空空逮到了机会，他瞬时而动，用尽所有的勇气，以最快的速度飞到城楼的另一侧。就在这时没有依靠的傀儡轰然倒地，本该巡逻去另一边的小队人马也闻声猛然回转，朝事发地赶来。
　　空空暂停了自己的心跳，脑中全是临走时船上人的表情，命悬一线的玄朗，微笑送别的飘飘，高义感怀的赵夫人……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推着他，凭着一股子决然的气势，终于在警戒声响起前，贼小子翻到了城墙的另一边。
　　从城墙上下落的那一瞬，空空听见了弓箭擦过耳畔的声音，然而他没有畏惧，只是在心里念着“快点，再快点……”
　　等到双脚终于感受到大地的厚实，空空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释然的微笑。
　　他终于进来了，无论如何……
　　身后的守卫迅速追了上来，然而此刻已经晚了，没有人能在沙漠中找到一粒沙，就像没有人能在人群中找到空空一样。
　　华州城即便因为紧闭不像平日那般繁华，可是只要城中还有人，还有房屋、巷道，那些素来只会打仗的守卫就没有办法抓住天生毛贼。
　　大白天跑进一个人，守卫的紧张自然可想而知，然而派出百来人一连抓了好几个时辰，将城中翻了个底儿朝天仍然没翻出嫌疑人来，反倒让守卫以为出现了幻觉。
　　“所有人都出来，现在将军要清查人口！”
　　最后，还是没办法，守卫们只好挨家挨户将人全部拉出来列在大街上一个个盘问。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贼小子怎么可能没有办法躲过搜捕。
　　就当所有守卫都在外边一个个清点贼人时，空空已经从药房的屋梁上翻身下来了，他懒得再出外边查看，对着飘飘写下的药方，毫不客气地搜刮起来。什么人参、阿胶，见着好的就抓，终于塞满了包裹，空空一想也觉得不能太过，随意扔了粒碎银子也算交代了。
　　此时，大街上的守卫还在头疼地审问，还有小队人马不放心地把华州城又翻了一遍。可是贼小子是谁，哪儿会那么容易被逮住，人家抓得辛苦，他却肆意地厉害。药方搞定，肚子也饿了，空空先是跑到客栈厨房胡吃海喝一通，走时还狠狠顺走了不少好吃食。对于这样的豪举，某人后来的解释是：非常时候，江湖中人不拘小节。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搜刮满足的陆空空，终于要正视难题了，马上就要天黑，他该怎么回去呢？
　　因为白天那一招猛的，再想翻城墙估计是不成了，难不成这回要挖地道？
　　欸？地道！
　　空空突然来了灵感，他夸张地笑笑，冲客栈外头的傻子们摆了个鬼脸，转身向内室走去。旧唐起，各大城池都兴建沟渠，通浚去秽，直达江河。华州也算重镇，自然不会缺了。沟渠虽然恶臭，可总归是条通路，空空也不少利用这样的地道逃出生天。
　　沟渠藏于底下，联通每家厨卫。空空背着好吃好喝也不愿惹一身污秽，于是悄悄潜到离城墙最近的一户，琢磨了一番沟渠路线，打算临时挖个地道出去。埋沟渠的地方，土壤一般松软，便于官府检查维护。数百米的距离，以空空的手段，最多一个时辰就能逃出去。
　　想到此处，贼小子又得意又惆怅，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从那户内室秽处开始工作。这项工程并不容易，不小心就会惹得一身脏，甚至还会因为找错方向窒息而死。空空随身带着罗盘，方向不是问题，只是这污秽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若不是见识过某位前辈万不得已在那里藏过，他甚至曾经怀疑这里到底是生路还是死路。
　　罢了罢了，不再想了，比起性命，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大不了挖的时候小心一些咯。
　　然而，正当贼小子挽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时，外边突然传来守卫的喊话声。
　　“本将军劝你们最好还是放聪明点，早点将那奸细交出来！别等本将军查出来，到时候有你们苦头吃！”
　　这番话说得极为不客气，话音落时还伴随着一两声妇孺的哭喊，想来守卫恼羞成怒行了什么非常手段。
　　空空听到外边的动静，心中一滞，停下了手下的动作，说起来外边那些无辜的百姓都是受了他的连累，若是就这么走了，实在不是大侠所为。
　　于是，他悄悄落到窗前，透了一点光，静静看了一眼外边的情况。
　　果然，外间的守卫都亮出了武器，其中有几人还挥舞着鞭子，势要屈打成招几人。
　　然而，那些百姓确实不是飞贼，所以即便用了非常手段审问了半天，还是没能找到真正的“奸细”。
　　带头的将军急了，再次放出了狠话，只见他立于高处，手上一把利刃闪着精芒，“你们此刻还在期望什么？还在等着谁来救你们吗？愚民！都是愚民！”他西着嘴，眼中冷漠，唇齿间吐出的字眼比刀锋还伤人，“实话告诉你们吧，汴京已经完了，你们的皇帝也被契丹人抓走了，除了我们大蜀，别指望还有什么人能来救你们！华州不过是小小的一个边镇，晋人连京城都守不住，哪里守得住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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