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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顾小杰望着眼前这三十几名汉子,心中涌起一股奇特的暖流。这些日子独自闯荡,如今总算不是孤身一人了。
“好!”他朗声道,“既如此,我们便一同奔赴洪城!”
右手长剑高举,寒光在昏暗天色下掠过一道白虹。雨水顺着剑锋滑落,竟有几分悲壮的美感。
“洪城?”最先开口的那个壮汉脸色一变,“我们正是从洪城逃出来的!”
人群一阵骚动。几个汉子互相交换着眼神,方才那股誓死追随的气势,此刻明显动摇起来。
顾小杰收剑入鞘,平静问道:“洪城现在如何?”
“被魔妖界围得水泄不通!”那汉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发颤,“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全是妖魔。城破……恐怕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林采采握紧了手中的短刀,下意识地往顾小杰身边靠了半步。
“正因如此,我们才更该去。”顾小杰语气平稳,目光扫过众人,“洪城若破,遭殃的是城中数万百姓。我等虽力薄,能救一个是一个。”
“那不是去送死吗?”一个瘦高个的汉子嘟囔道,“咱们好不容易逃出来……”
“送死?”顾小杰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锐气,“方才那十几个妖怪,可觉得我们是送死的?”
众人一怔。
柳君瑶适时上前一步,清冷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你们可曾想过,魔妖界既已大举围攻洪城,这方圆百里,哪里还有安全之地?今日我们能在此处杀退小股妖兵,明日呢?后日呢?”
她顿了顿,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每个人的脸:“跟着我们,或许九死一生。但独自逃生,便是十死无生。这道理,需要我说得更明白吗?”
一片沉默。只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最先开口的壮汉咬了咬牙,忽然单膝跪地:“娘的!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死得像个爷们!我李三跟定您了!”
“我也跟!”
“算我一个!”
稀稀拉拉的应和声响起,最终连成一片。那个最胆怯的汉子左右看看,终是垂下了头,算是默认。
顾小杰暗自松了口气。他方才看似镇定,实则手心里全是汗——若真没人愿意跟随,他难不成要绑着这些人去洪城?
“既如此,出发!”
***
一行人冒雨前行。
越是靠近洪城方向,沿途景象便越是凄惨。被焚毁的村庄,荒废的田地,偶尔还能看见路旁来不及掩埋的白骨。雨水泥泞混合着不知名的暗红色污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第三日黄昏,天色突变。
原本细密的秋雨骤然狂暴起来,豆大的雨点砸得人脸颊生疼。北风裹着寒意,穿透众人单薄的衣衫。深秋的肃杀之气,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头儿,前面有座破庙!”李三指着前方喊道。
顾小杰抬眼望去,一座残破的庙宇隐在烟雨迷蒙中。飞檐残缺,墙垣倾颓,却已是这荒山野岭中唯一的遮蔽之所。
“先进去避雨!”
三十几人鱼贯而入。
庙内比外面看起来更为破败。正殿约莫百来平米,屋顶漏着几个大洞,雨水如线般垂落。左右厢房已经完全坍塌,只剩断壁残垣。几尊菩萨石像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腿,身上结满了蛛网。
“这他娘的什么鬼天气!”张吉一边拧着衣角的水,一边抱怨,“刚才还只是毛毛雨,转眼就瓢泼似的。”
话虽粗俗,却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深秋的寒意借着湿衣直往骨头缝里钻,几个汉子已经冻得牙齿打颤。顾小杰看着他们身上褴褛的衣衫,心中不忍。
“先找些干柴生火。”他吩咐道,“李三,带几个人把那边倒下的木梁搬过来。”
几个汉子应声忙活起来。
柳君瑶挑了处还算干燥的角落坐下,默默打量着这座破庙。林采采则凑到顾小杰身边,小声道:“小杰哥哥,我总觉着这庙……有点怪。”
“哪里怪?”
“说不上来。”林采采蹙着眉,“就是觉得,太安静了。”
她这话提醒了顾小杰。确实,这荒山野岭,破庙之中,竟连虫鸣鼠窜的声音都没有。太过安静,反而透着诡异。
火堆很快生了起来。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部分寒意,也稍稍安抚了众人紧绷的神经。
张吉摸着肚子叹了口气:“火是有了,可肚子还在叫唤。这菩萨也忒小气,光给个破屋子,不给点吃的。”
“你就知道吃!”林采采白了他一眼,“活脱脱饿死鬼投胎。”
“民以食为天嘛!”张吉理直气壮,“咱们聪明伶俐的林姑娘难道不饿?”
顾小杰没参与斗嘴,他正蹲在一尊倒地的菩萨像旁,翻看着什么。案板下堆着几个破麻袋,他一个个解开查看。
“小杰哥哥找什么呢?”林采采凑过去。
“随便看看。”
张吉嘿嘿一笑:“还能找什么,肯定是找吃的。咱们头儿这是体恤民情呢!”
顾小杰也不否认,只是手上动作不停。忽然,他眼睛一亮——麻袋里没有食物,却有几件厚实的旧衣物。虽布满灰尘,但料子厚实,正是眼下急需之物。
“吃的没有,但这个也不错。”他抖开一件灰布披风,转身走向柳君瑶,“柳妹,你先披上。”
柳君瑶抬起头,火光映在她清冷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丝柔和:“不必,你自己……”
“穿上。”顾小杰不由分说,将披风披在她肩上,又拿起另一件递给林采采,“小采,你也穿上。”
林采采接过披风,心里甜滋滋的。可当她看见顾小杰转身又去找衣物,而那件最厚实的棉袄,他竟递给了队伍里年纪最大的那个老汉时,那点甜蜜忽然掺进了些许酸涩。
小杰哥哥总是这样,对谁都好。
她裹紧披风,默默坐回火堆旁。眼角余光瞥见柳君瑶正看着顾小杰的背影,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
心中警铃大作。
“不行,”林采采暗自咬牙,“我得盯着点。义妹怎么了?话本里义兄义妹终成眷属的还少吗?”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顾小杰一声低呼:“有了!”
众人齐刷刷看去,只见顾小杰手中拎着一只肥硕的老鼠。那老鼠还在挣扎,被他捏着后颈,四条短腿在空中乱蹬。
“晚、晚餐?”林采采声音发颤。
张吉脸都绿了:“头儿,您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顾小杰一本正经,“这荒郊野岭,有肉吃就不错了。剥了皮,烤一烤,撒点盐——你们谁带盐了?”
众人面面相觑。
“没有盐也行,原汁原味。”顾小杰补充道。
几个汉子咽了咽口水,不知是馋的还是怕的。
就在此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金铁交击之声!
叮叮当当,混杂着呼喝叫骂,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顾小杰脸色一肃,随手丢开老鼠,长剑已握在手中:“所有人,隐蔽!李三,带人守住门窗!”
“是!”
三十几个汉子虽无高深法力,却都是刀口舔过血的,此刻迅速各就各位。柳君瑶与林采采一左一右护在顾小杰身侧。
“我出去看看。”顾小杰低声道。
“一起。”柳君瑶斩钉截铁。
三人悄无声息地摸到庙门旁,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雨幕之中,十余道身影正厮杀成一团。刀光剑影在昏暗中闪烁,鲜血混着雨水,在泥地上洇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顾小杰瞳孔骤然收缩。
那被围在中间、背靠背苦战的两人……那身形,那招式……
“王叔……冯叔……”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六年了。
自那日山寨被破,义父惨死,王屠夫与冯铁锤掩护他杀出重围后,便音讯全无。他以为他们早已不在人世,每逢清明,还会偷偷给他们烧些纸钱。
可如今,他们就在眼前。
虽然衣衫褴褛,虽然满身血污,但那挥舞屠刀时大开大合的架势,那铁锤砸下时雷霆万钧的气势——不会错,绝不会错!
“小杰?”柳君瑶察觉到他呼吸急促,侧头看他,却见这个一路来沉着冷静的少年,此刻眼眶通红,握剑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是他们……”顾小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等我。”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入雨幕!
“王叔!冯叔!我来助你们!”
长啸声穿透雨声。顾小杰身若游龙,剑光乍起,如白虹贯日,直插战团核心!
围攻的七八个黑衣人显然没料到破庙中会杀出援兵,仓促间阵型一乱。为首一人厉喝:“哪来的小杂种,找死!”
顾小杰根本不答,长剑化作点点寒星,招招直取要害。他这些年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剑法,此刻毫无保留地施展开来,快、准、狠!
“小杰?!”王屠夫一刀劈退面前的敌人,惊愕回头,待看清来人面貌,虎目圆睁,“真的是你?!”
“是我!”顾小杰声音哽咽,手上却不停,“冯叔,小心左侧!”
冯铁锤一锤砸飞偷袭者,哈哈大笑:“好小子!长这么高了!”
故人重逢,本该有千言万语。可眼下强敌环伺,谁也无暇多言。三人背靠背而立,竟瞬间找回了当年的默契。
庙内,柳君瑶当机立断:“李三,带十个人从侧面绕过去!其余人,随我杀出!”
“是!”
十余条汉子冲出破庙,喊杀声震天。这些日子憋屈的逃亡,此刻化为熊熊怒火,手中简陋的兵器也挥舞得虎虎生风。
黑衣人虽训练有素,却架不住人多势众。眼见局势逆转,为首那人当机立断:“撤!”
七八道黑影如鬼魅般散入雨幕,转眼消失不见。
破庙前坪,只剩下喘息声和雨声。
顾小杰转过身,看着眼前两张饱经风霜的脸。王屠夫脸上多了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划到右颊。冯铁锤左臂衣袖空荡荡的,竟已断了一臂。
六年时光,在他们身上刻下了太多痕迹。
“王叔……”顾小杰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三个字,“还活着。”
王屠夫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好小子!好小子!”连说两声,声音已然哽咽。
冯铁锤用仅存的右臂将他揽入怀中,铁打的汉子,此刻竟泪雨滂沱:“我们还以为……以为你也……”
三人紧紧相拥。
雨越下越大,却浇不灭胸中翻腾的热血。六年生死两茫茫,今朝重逢,恍如隔世。
许久,王屠夫才松开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或者泪水,打量起顾小杰身后的人马:“这些弟兄是?”
“路上遇到的。”顾小杰简单解释,“都是被妖魔逼得走投无路的苦命人。”
冯铁锤点点头,目光落在柳君瑶和林采采身上,尤其是看到柳君瑶腰间那枚玉佩时,眼神微动:“这位姑娘是……”
“柳君瑶,我义妹。”顾小杰道,“这位是林采采,我的……同伴。”
林采采听到“同伴”二字,心头一黯,却还是乖巧行礼:“见过两位叔叔。”
众人退回破庙。火堆重新添了柴,噼啪作响。
围坐火边,王屠夫才缓缓道出这些年的经历。
原来那日分别后,他们二人引开追兵,身受重伤,侥幸逃入深山。养好伤后,便一直在暗中联络旧部,试图查明当年山寨被破的真相。
“我们查到,当年那场祸事,恐怕与朝中某些人有关。”冯铁锤压低声音,“魔妖界能在边境如此猖獗,若说没有内应,谁信?”
顾小杰握紧了拳头:“义父的仇,我一直记着。”
“我们知道。”王屠夫看着他,眼中满是欣慰,“老寨主在天有灵,看到你现在这般模样,定会欢喜。”
话锋一转,他神色凝重起来:“你们这是要去洪城?”
“正是。”
“去不得!”冯铁锤急道,“洪城已是死地!朝廷援军迟迟不到,城中粮草将尽,更麻烦的是——内部有奸细!”
顾小杰心头一沉:“果真如此?”
“我们二人此番就是奉命潜入洪城,联络秦洪将军旧部,试图揪出奸细。”王屠夫苦笑,“谁知消息走漏,半路遭了埋伏。若非遇到你们……”
庙内一时寂静。
雨敲残瓦,风穿破窗。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凝重的脸。
许久,顾小杰缓缓抬头:“正因如此,我们更该去。”
“小杰!”
“王叔,冯叔。”他目光坚定,“您二位教导过我,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洪城数万百姓何辜?秦洪将军守卫边疆多年,难道就该落得城破人亡的下场?”
他站起身,走到庙门前,望着门外漆黑的雨夜:“这世道,妖魔横行,人心叵测。可若人人都只求自保,这天下,就真的没救了。”
转身,看向众人,声音朗朗:“我顾小杰本事不大,但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洪城,我一定要去。至于诸位——”
他抱拳环视:“愿随我者,我必不负。欲离去者,我也不强留。今夜,大家好好想想。”
说完,他重新坐回火堆旁,不再言语。
李三第一个站起来:“头儿,我李三跟定你了!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我也去!”
“算我一个!”
声音此起彼伏。连那个最胆怯的汉子,此刻也红着眼眶,重重点头。
王屠夫与冯铁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六年不见,那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孩子,已经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令人心甘情愿追随的领袖。
冯铁锤忽然哈哈大笑,独臂重重拍在顾小杰肩上:“好!好!老寨主后继有人!我们这两个老骨头,就陪你走这一遭!”
王屠夫也笑了,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扭动,却不再狰狞:“当年没护住山寨,今日,总要护住点什么。”
夜深了。
雨渐渐小去,化作淅淅沥沥的轻响。庙内众人或靠或躺,陆续睡去。
顾小杰守在门边,毫无睡意。
肩头忽然一暖。他转头,见柳君瑶将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正是傍晚他给她那件。
“你穿。”他想推拒。
柳君瑶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火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两人并肩坐在门边,望着庙外渐渐停歇的雨。
“谢谢。”顾小杰忽然说。
“谢什么?”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柳君瑶沉默片刻,低声道:“义父临终前,让我护着你。”
“只是因为这个?”
她没有回答。许久,才轻声道:“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顾小杰笑了笑,没再追问。
有些话,不必说透。有些人,一直在身边,就够了。
庙角,林采采悄悄睁开一条眼缝,看着门边并肩而坐的两人,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在心里对自己说:林采采,你要加油啊。
夜色渐深。
破庙之外,远山如墨。而洪城的方向,隐约可见天际一抹暗红,不知是朝霞,还是烽火。
前路艰险,但至少这一刻,他们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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