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田园杂兴

　　夏渺渺梳理了一下要做的事情，决定先去迭城找冯管事，把流民的身份给解决掉。

　　她如今是没权没势的平头老百姓，能不跟官府打交道，就不要跟官府打交道。这种事儿，自己主动先去解决，总比官府发现了找上门来再被动的想法子好。

　　将在竹林边搭棚子的活儿交给石舅舅，转天就带着石明远进了城。

　　城门口守卫更加森严，盘查更加仔细，因二人自称来自石山村，夏渺渺看着又不像农妇，守卫磨蹭了许久才放行。

　　夏渺渺心说你们查的是灾民流民，她看着不像村妇难道又像灾民吗？

　　城里了情景倒是与他们上次来时没有多大差别，一派繁华平静，不过她还是敏锐的感觉到路上的行人比上次要少了。

　　这次与他们同行的，还有石春华口中的程大夫，程子尹，一个留着小山羊胡子瘦小却精神矍铄的小老头。上次夏渺渺在山上没有见到他，因为他去采药去了，这次进城则是为了买一些这周围山上采不到的草药。

　　三人目的地不同，进城以后便分头行动，约定申时再汇合。

　　南北走向的桐树街，东面是各种商铺，西面却是绵延不断的灰砖墙，墙的长度几乎和整个桐树街等长，一路四五个角门，全是通往同一户商家的后院。这便是迭城夏家酒坊。

　　夏渺渺敲开角门，应门的下人打着哈欠颇为不悦的问了声找谁。

　　“冯管事在吗？”

　　“冯管事？”下人立刻收起惫懒的神色，将他俩上下来回打量了两遭。长的倒是挺体面了，可身上穿的戴的，怎么看都是普通农户。刚刚抻直的腰就像被抽去了主心骨，又瘫软下去，“不在。”

　　“诶，”夏渺渺抵住快要合上的门，“那朱二在吗？”

　　朱二正是上次带他们去摘桂花的那个伙计。

　　“不在不在。”

　　说着就不顾抵在门上的那只手，用力将门合上。石明远见状，跨出一步，手掌看似随意的往门板上一放，却见那下人立刻发出一声惊呼，像喝醉了酒似的歪斜的连退好几步，门如被狂风扫过，嗙的一声砸在墙上，又反弹回来。

　　“你们……”下人见这二人形容朴素，岂能料到他们身怀巨力，吓的面色如纸，话都说不利索了。

　　果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本是跑几步腿通禀一声即可的小事，偏这下人百般推诿，一想到这人是夏家的仆役吃夏家的米粮住夏家的屋舍领夏家的月银，却这般怠惰，夏渺渺就心生不快，声音跟着变的严厉了几分：“我与你东家有旧，速去通禀冯管事，就说是石山村来人了。”

　　公孙望从对面的布庄出来，恰好听到夏家酒坊下人的惊呼声，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当然不会在意一个仆人的出了什么事儿，只是随意的一瞥，却见闹事的似乎是“熟人”，这才领着小厮凑了过去。

　　公孙望知道石明远是练家子，不敢贸然上前，省的像上回那样这两个愣头青根本不管他们公孙家的声望，倒使得自己没脸。小厮三三上次在石明远手上吃了大亏，知道以他们家少爷的心气，肯定也憋着气，壮着胆子找麻烦。

　　“光天化日，你们竟敢当街行凶！？”

　　夏渺渺秀美的细柳叶儿眉轻轻一挑，三三立刻吓的缩回公孙望身后。

　　那夏家下仆见了公孙望，倒像见了自家主子一样，立刻哭嚎起来：“公孙少爷！快叫衙役把这二人捉起来！”

　　“哦？”公孙望还是那副君子端方，淡然又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他们……”下仆吱唔半晌，胡乱找了个借口，“他们强闯酒坊，意图不轨！”

　　三三见石明远没出手，周围的人也越聚越多，壮着胆子道：“这二位不是你们夏东家的亲戚么？怎么会意图不轨？”

　　下人首先一愣，还真以为他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自家东家的亲戚，随后才发现三三神色间分明像在看笑话，立刻会意，高声道：“我东家哪里有这般寒酸的亲戚，也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破落户，知晓我东家不在迭城，天高皇帝远的，就胡言乱语，仗着一身蛮力想占便宜！”

　　正事要紧，夏渺渺懒得与这些欺软怕硬前倨后恭的下人一般见识，等见了冯管事，自然有人会收拾他们，于是径自道：“再问你一遍，冯管事可在？”

　　三三耳朵尖脑子灵，立刻道：“上次不是说是夏东家的亲戚么？怎么这次来找冯管事了？”

　　夏渺渺忍不住对公孙望道：“看好你的狗，太吵了。若你管不住，我不介意替你管管。”

　　石明远配合的看了过去，好像只待夏渺渺一开口，他就会动手一样。

　　三三吓的小腿发软，再没了声息。

　　公孙望却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彬彬有礼道：“冯管事已经举家迁往盛京，不在迭城。”

　　“什么？”夏渺渺瞬间有些茫然，扭头去看那下仆。

　　下仆见公孙望竟然对泥腿子和和气气，顿时心虚起来，哭丧着脸道：“冯管事真不在，至于去了何处，哪里是我这等看门人能知道的？”

　　这边的动静终于将夏家酒坊里面的人惊动了，一个中年长衫男子带着几个家丁快步走来。气势十足，夏渺渺却觉惨不忍睹，这效率，若真有什么事儿，真是指望不上。

　　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与这些人来往。夏家大小姐？可她已经不是了，至少明面上不是了。普通农妇？她也不可能对这些人卑躬屈膝。于是淡淡的问了句冯管事可在，得到与之前一样的答案后就带着石明远走了。

　　两人走出好远，公孙望还抱着袖子张望。

　　三三讪讪问：“少爷，您在看什么啊？”

　　本来还想这是在大街上，最近府衙又巡管勤勉，夏渺渺二人不敢动手，他能讨些口头上的便宜。岂料几回开口，人家压根都没搭理他。

　　公孙望看了他家的狗腿子一眼，轻声道：“倒是有些君子之风。”

　　三三自知这话肯定不是说他，那就是说夏渺渺跟石明远？

　　三三有些接受不了。不就是两个空有一身蛮力的乡下人吗？

　　果然少爷的审美情趣已经突破天际！

　　此时的夏渺渺眉头紧蹙，不发一言，闷头往前走。突然又抽风似的停下来，嘴里碎碎念道：“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若是流民的身份不解决掉，那就是一个隐患。不发则已，一旦被人拿捏，说不准他们家还有牢狱之灾。

　　偌大一个迭城，偌大一个璐州，夏家的故乡，夏宜年的福地，少了一个管事，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夏渺渺一路从迭城愁回到石山村，她甚至想要不然拿些钱给石春华，资助她们离开吧，去另外一个城市，去另外一个地方养伤。

　　等快到家时，闻讯赶来的石舅舅一脸喜气的跑来：“外甥，外甥媳妇，领你们去瞅瞅，竹棚已经搭好了。”

　　石山村气候偏暖，过了仲秋阔叶乔木的树叶子还有很多带绿的，更何况有岁寒三友之称的竹子了。一棵棵凌云耸峙，不屈不挠，一簇簇的竹叶苍翠欲滴，勃勃生机，恣意张扬。

　　竹林边上按照竹林的轮廓搭建了一排带着弧度的竹棚，才伐的竹子搭的，颜色也一如背靠的苍竹般。天与地，这竹林与这竹棚，恰到好处的衔接，显得如此的和谐美好，恰好契合了夏渺渺所追寻的田园生活。

　　夏渺渺却更加茫然了，口中应付道：“有劳舅舅了，没成想这么快就搭起来了。”

　　“山上那些人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你心善，想帮他们一帮，如今这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落雨，他们一直住在山上也不是个办法。今儿本来想着连夜也要把棚子给搭起来，结果你们村好多人上赶着来帮忙。这才赶在你们回来前就搭好了，哈哈哈……”

　　夏渺渺环顾四周，一身汗水歇在路边的人里，果然有很多不是石舅舅工队里的人。见夏渺渺看过来，纷纷对她点头，露出善意的微笑。

　　夏渺渺猛然像打了鸡血一样涌出一股子冲劲。可……眼角瞧见石明远又迟疑了。

　　完饭后一家人在院子里纳凉。

　　夏渺渺将隐忧说予石明远。石明远微笑的看着她，不言语。

　　农闲时晚饭吃的早，这会儿还剩些天光从远山背后漏出来，给云朵描上绚丽的金边，也给石明远的轮廓覆上了一层异色。

　　夏渺渺被他看的心生羞怯，故作自然的低下头去看裙摆上绣的蝴蝶。

　　“事已至此，难道有难处就不帮了吗？”

　　自然是要帮的。可，如果是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她却不能做石明远跟石明义的主的，而他们现在是一家人，但凡出点什么事儿，就撇不干净。

　　石明远声音发冷：“你是在试探我们吗？”

　　夏渺渺一愣，石明远端正的眉目之间不知何时染上了一些冷意。

　　“你明明自己已经打定主意要帮了，却拿这样的话来试探我们。我们是一家人，为何总要担心连累我和明义？莫不是觉得我们不配与你患难与共？莫不是觉得只有你夏渺渺才有善人，我们就都是只顾自己饥饱的庸人？”

　　“我不是……”夏渺渺惶恐，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跑到这上面来了。

　　“你就是！”石明远声如掷地，力撞金石，笃定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你若真当我们是一家人，为何遇事总怕连累我们？你本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性子，倒使得我跟明义成了你的拖累一般。”

　　石明远说完，起身进了屋子。

　　石明义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一向宠夏渺渺宠的没脾气的兄长突然说这么重的话。一脸懵逼的看看夏渺渺，又朝门里看看，然后尴尬的起身追了进去。

　　夏渺渺觉得自己委屈，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就因为当做一家人，所以才会担忧他们的处境吧，如果是陌生人，哪里会管他们死活。

　　心底却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个声音：即便是陌生人你也做不到不管不顾的，就像石山上的那些人一样。而你对石明远就是见外。

　　夏渺渺抬头看着愈见清晰的星子，仿佛成了一抹游魂，天地间只有她，彷徨不知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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