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遍华年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胡铮阳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胡铮阳抬起头，只看到面前整整齐齐地码着几盒从饭店里打包的饭菜，再环顾四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窗前的沙发上，环抱着手臂，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胡铮阳看看手机，八点半，看来并没有睡太久。

　　胡铮阳起身去茶水间加热饭菜，谭泽跟过来，泡了两杯红茶，递过一杯给胡铮阳。胡铮阳说：“谢谢。”想了想，又说一声：“谢谢。”

　　谭泽笑了笑，说：“我听岑染说你还在办公室加班，就顺便打包了点东西带过来。我们本来就在吃饭，所以，你不用谢我。”

　　胡铮阳默了默说：“是啊，刚才电话里听着就很热闹。”

　　谭泽说：“今天史劲松生日，请了不少圈子里的朋友，还有记者。岑染说怕人家乱写，就没叫你去。”

　　胡铮阳点了点头，只说：“她很能干。”半晌，又说：“也很漂亮。”

　　谭泽瞅着胡铮阳说：“你不是个爱比较的人呀。”

　　胡铮阳自嘲地笑笑：“事实而已，有自信就会有自卑。”

　　谭泽微微有些诧异地说：“我从来没见过别人表达自卑表达得像你这么坦然。”

　　胡铮阳淡淡一笑，把热好的饭菜摆好，拿了两双筷子，递过一双给谭泽。住院的十多天里，两人三餐吃在一处，这举动几乎成了不假思索的习惯。

　　谭泽接过筷子，随意地和胡铮阳一同吃了起来。两人吃了一会儿，胡铮阳才回过神来，问：“你在饭店里没吃吗？”

　　谭泽摇头：“那场合又不是真让人去吃饭的。”

　　胡铮阳停了筷子，看着谭泽，谭泽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胡铮阳莞尔：“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在圈子里的口碑不怎么样了。”

　　谭泽笑道：“其实他们说的大多也没错，我是脾气臭，发挥也不稳定。虽然没有感觉的时候，也可以纯粹凭借技巧来控制球，但是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有时候踢着踢着，我就会忍不住地生自己的气，然后……”

　　胡铮阳接道：“然后就更找不到感觉了？”

　　谭泽坦然地点点头，说：“好像被你影响到了，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不太擅长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过跟你在一起，突然会有一种感觉，就觉得好像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也不是一件那么困难的事了。”

　　胡铮阳笑道：“只要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说自己心里想说的话了。其实我也只是跟你说话的时候自在一点，萨特说，他人即地狱，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又怎么会有真正的随心所欲呢。”

　　谭泽愣了愣，半晌，只道：“所以，有些话就永远只能说给自己听了，是吗？”

　　胡铮阳摇头：“如果是我，我会给自己一个机会说出来。在面对后果之前，我会首先选择捍卫自己说出来的权利。”

　　谭泽问：“哪怕是不计后果也要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胡铮阳认真地想了想，黯然道：“是。这不是一种聪明的做法是不是？”

　　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人都只是默默地吃着面前的食物，没有再说话。收拾完餐盒，胡铮阳说：“既然来了，就让我完成个任务怎么样？”

　　谭泽点头道：“我就是主动送上门来接受采访的，放心吧，我一定态度端正，有问必答。”

　　看着谭泽一脸故作严肃的样子，胡铮阳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回办公室，胡铮阳却惊讶地看到，窗前，竟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裹在没有开灯的暗影里，多少显得有点萧索和落寞。

　　未及胡铮阳开口，谭泽已经几步走上前去，奇怪地问：“老祁，你怎么来了"

　　祁跃朝史岑染办公室的方向看了看，淡淡地说：“她忘了拿东西，说怕黑，让我跟着一起上来。”

　　说话间，史岑染已经提着一袋东西，婷婷袅袅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看到谭泽和胡铮阳，故意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说：“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史岑染走到祁跃身边，两人并肩向外走去。胡铮阳直直地望着祁跃的背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是期待着他回头一瞥，还是企盼着他微微一笑？

　　可是，他们只是那样从自己身前走了过去，没有一瞥，更没有一笑。

　　胡铮阳想，原来她刚才和谭泽说的都是假的，原来她甚至连冲上去说一声谢谢的勇气都没有。

　　原来她就是一个胆小鬼。

　　谭泽见胡铮阳望着祁跃和史岑染的背影发呆，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问：“你不会是想写他们的八卦吧。”

　　胡铮阳强笑着说：“不会，真写了她也不能让我过啊。”

　　谭泽撇了撇嘴道：“那倒未必，岑染大概是不介意的，不过老祁怕是不同意。”

　　胡铮阳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佯作随意地问：“怎么？”

　　谭泽道：“有些事你恐怕不知道，这几年老祁不管球场上还是生活里都很低调，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岑染那么了解他，当然不可能再去逆他的意思了。”

　　虽然明知道谭泽不会对自己隐瞒，胡铮阳却仍然不敢问出口，他和她，他们之间的因缘聚合，他们之间的牵绊缠绵。

　　那想必是很漫长的故事，想必很浪漫，也或许很温馨。

　　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胡铮阳强自收慑心神，拿起录音笔，指了指面前的位置，说：“我们开始吧。”

　　谭泽点头，两人一板一眼地坐好，又彼此互看了一眼，都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谭泽说：“这还是我第一次接受独家采访。”

　　胡铮阳遗憾地说：“可惜不是人物专访，我毕竟只是个实习记者，只能在次要的版面写一点无关紧要的花边，浪费了你的时间了。”

　　谭泽微微笑着，望着胡铮阳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么浪费时间都不嫌多。”

　　胡铮阳有些发窘地逃开谭泽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说：“呃……那我们就从头开始吧。你放心，所有的文章都会含糊真名，故事也都会似是而非，我们是绝对保护隐私的。”

　　谭泽含笑地点了点头道：“我放心。”

　　于是胡铮阳接着说：“那么，咱们就从初恋开始聊起吧。请问你的初恋是在什么时候？有些什么比较难忘的回忆？”

　　说着，胡铮阳随手打开了笔记本，采访的时候，她习惯在笔记本上边听边记。就在笔尖刚触到纸上的一刹那，胡铮阳就听到谭泽说：“我初恋的时候，是25岁。最难忘的是那个女孩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谭泽，你决定不了我的人生’。”

　　那么安安静静的声音，却在瞬间就惊动了一池春水。笔尖凝在纸上，湮出一片浓浓淡淡的痕迹。

　　胡铮阳不知道，原来谭泽竟是如此的认真。他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但是动了情，便是一往而情深。

　　原来，不只是因为感激，而是有些什么，早已经深种在心底。

　　胡铮阳的笔在纸上停了又停，始终没有抬起头。许久，才轻轻道：“谭泽，你决定不了我的人生，我也同样决定不了你的人生。”

　　谭泽明朗地一笑：“你说得对，只不过，你也许没有机会去体会25岁才感觉到初恋的那种感觉，可是我知道，那真的很好。——铮阳，我觉得，现在，真的很好。”

　　许久许久的沉默，胡铮阳轻轻地抬起头，她看到谭泽的眼角眉梢都是暖暖的笑意，那是一种心底生出来的浓浓的喜悦，不问过去，亦不图将来，只是眼下这一刻，只是简简单单又明明白白的几个字：我爱上了你。

　　胡铮阳突然就觉得眼角有些微微的湿意，她努力地朝谭泽笑了笑，泪水便在这笑容里滚落了下来。

　　谭泽执起一张纸巾，细心地为她一点点拭去脸上的泪水。隔着一张薄薄的纸巾，他的手指依然是那样的柔软和温暖。

　　胡铮阳在汹涌肆意的泪水里问自己：为什么要去求那水中花，镜中月？为什么不能清清楚楚、好好看一看这个眼前的人？

　　四年的坚持，不过是一夕执念，可是背叛得了时间，又怎么背叛得了十六岁的自己？

　　于是，胡铮阳只是握住了谭泽为她拭泪的那只手，说：“对不起，谭泽，对不起。我在十六岁的时候迷恋上了一个人，可是，直到二十岁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不是迷恋是初恋。”

　　谭泽微笑地反握住她的手问：“也是一个人的初恋吗？”

　　胡铮阳含着泪，点了点头说：“快乐多过孤单的初恋。”

　　谭泽道：“那么，我们是一样的了。那让我陪着你，好吗？”

　　虽然，我们爱的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我可以陪在你身边。

　　也许，不是所有最初的爱恋，都可以等到开花结果；但是，至少我可以陪着你，曾经一起哭过笑过。

　　终于，胡铮阳望着谭泽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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