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过敏原

　　我完全想不到以王韬和方振禹现在在中琛的位置，还有谁节外生枝。可居然就被东隽料中，我前一天跟方振禹确认好细节，把合同交给他，第二天他就匆忙给我打来了电话。
　　“他说要你过来一趟。”
　　“谁？”我问，一瞬间又明白过来，“你告诉他是我？”
　　“没有。”方振禹在电话里语气很无奈，“之前他已经口头应了，今天我拿去给他签字，合同最后的银行账户和开户行你是手写的，他多看了一眼，之后就问我是不是你，他都这么直接问了，我也不能当面说瞎话，是不是？”
　　我握着手机的右手有些发抖，“就是看了我写的那几个字？”
　　“应该是的。”方振禹犹豫了一下，“他对你的笔迹很熟悉，这一点我也没料到。”
　　我嗓子有点发干，“他是不高兴我背地里找你们帮忙吗？”
　　方振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说，“我发现我出来之后没一会儿，王韬就被他叫上来了，也不知道王韬怎么跟他说的。”
　　我谢了方振禹，挂了电话。坐在办公桌前前思后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拨通王韬的电话，问他是不是还在林锋的办公室。他模棱两可地哼了一声。
　　“请你转告林总，我很抱歉，那份广告合约就算了。”
　　“啊。”王韬拖了个含混的长音。
　　“不好意思，韬哥，有没有害你被骂？改天我和东隽请你吃饭。”
　　王韬笑了两声，说了一句好的。
　　挂了电话，我如释重负。工作丢就丢了，还可以再找。更何况有了东隽给我的那两单，韦sir未必就会赶我走。
　　想到这里，我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拿起包准备回家吃饭。这份工作最大的好处是不用坐班，要是真签一个大客户，我整个月不来上班都没事。
　　正午的阳光正好，心情也好了许多，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打算走一段路再坐车。还没走出几百米，手机又响。我一看是方振禹，莫名有不安的预感。我怀着几分忐忑按了接听键。
　　“心诺，林总刚刚吩咐我，让你把合同改一下，再拿过来签字。”
　　“改合同？改哪里？”
　　“把三期的广告改成一年。”
　　方振禹讲完就不说了，等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才接着说，“你得好好谢谢王韬，真不知道他怎么跟林总说的。”他说到这儿，又半试探地问，“你下午过来的时候是不是跟林总见一面比较好？”
　　我还没完全清醒，只诺诺地应了一声。站在街头，我发了好一会儿呆，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回绝林锋的好意，也不知王韬是不是把我的境况描述得很惨，才让林锋有这样的决定。我跟他见面原本就尴尬，这下就更心虚了。
　　可是无论如何，林锋都是一片好意，我如果还回绝，未免显得不懂礼数。
　　踌躇再三，决定先回办公室把合同改好。
　　下午，我到了中琛楼下，仰面看看面前的大厦，在楼下来回走了好几圈，脑子里盘算着见了林锋要怎么说，越想越觉得紧张，真想掉头就走。
　　包里手机响起来，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哆嗦了一下。
　　“我下午回公司，看你在楼下转来转去的，到现在也没上来，你那么怕见我吗？”我刚按下接听，林锋低沉的嗓音就从那头传来。
　　我揉揉自己痛得发紧的肩膀，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透过我头顶上的某一扇窗户投射在我的身上。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紧张得胃疼。”我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来我给你造成很大的负担，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想勉强你，这样吧，你把东西交给方振禹，我会签字的。”
　　我独自一人站在大太阳底下，阳光照得水泥路泛着刺眼的白光。“你为什么要这么迁就我？”我脱口而出，“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卑鄙，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笑，“你的胃不疼了？”
　　我叹了一口气，“你现在是不是正看着我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我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看不太清楚，要是想看清楚大概得拿望远镜，不过，我想那样就真的会被人以为是变态了。”
　　他轻声笑了两声，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在楼下买两杯你喜欢的咖啡再上去。”
　　“好的，我在办公室等你。”
　　坐在林锋的新办公室里，我好奇地环顾一周，然后目光自然的落在他沙沙作响的笔尖。他熟练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唤来财务拿走去盖公章。
　　“好了。”他将手里那支复古的签字笔旋上笔帽，搁在面前，然后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我发现他的目光飞速地划过我的左手，我再去掩饰已经来不及了。
　　他察觉出我的窘迫，马上跟我谈公事。
　　“你在中琛时遇到很多不愉快，我得负很大的责任，所以，今后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就来找我。”
　　他的话礼貌得体，神态间也看不出一丝勉强，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压抑感顿时消失。
　　“你们……订婚了？”他还是忍不住问。
　　我应了一声，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想请王韬吃饭，可以也请你一起来吗？”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眼睛却始终盯着我，“你问过兆东隽的意见了吗？”他挥手道，“还是算了，我没那么好的涵养，他大概也不想见到我！”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嘲。
　　我自知这邀请的确唐突，当下也就作罢不再提了。等财务把合同送还回来，他又检查了一番没有问题，这才交给我。
　　我收拾好，起身告辞。他突然说，“虽然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听说你不惜破坏自己的名声维护我的面子，我还是很惊讶。”
　　我终于明白王韬对他说了什么才让他这么帮我。
　　“我是……”
　　“我知道，”他阻止我解释，“你不想我受到非议，不过那些人伤害不了我。”说到这里，他有些动容，揉揉自己的眼窝才接下去说，“前一段时间我的状态很差，突然感到自己活在这世上没什么意义，所有的辛苦也不知为了什么。当年的同学朋友都成家有了孩子，就连比我年轻的下属如今也一个个结婚成家，而我却连一个愿意听我倾诉的人都没有。虽然，愿意跟我分享财富的人倒是不少。”说到这里，他苦笑不已。
　　他的话让我心口一紧。他望着我，眼里早没有了我记忆中的锋利。不知从何时起，每当他望着我时，所有的尖锐都被眼底更深处的东西所吞没。就算他生气，冲我发火，他眼中的痛苦也总是甚于我。我明白这是因为无论我对他做多过分的事，他都对我束手无策。而我同东隽在一起则完全不同，我们伤害对方，自己却更难受，往往看着对方伤心，自己的心先就疼了。
　　以林锋的身家和长相，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找不到一个能同他在一起的女人。可他属于那类有精神洁癖的人，内心只向极少数他认为合格的人敞开。这样的人很固执，又有很强的自控力，绝不会因为寂寞就被外界影响自己的判断。
　　我到今时此刻都想不通他为什么看上我，他理应得到比我更好的女孩，他的妻子应该更美貌，更有才华，家境更好。
　　难不成真的如王韬说的，因为我跟钟美嘉有点像？
　　我立即又在心底否认，我才不会跟那个强势骄慢的女人一个样。
　　“现在的好女孩那么多，您又那么有钱，还怕找不到人听你倾诉吗？”我随口说。
　　“我这个人……”他惨笑，“我这个人是不是除了有钱之外，一点长处都没有？”
　　我一惊，立即收敛笑容。“我不是那意思，”我急忙解释，“你别那么说，你很好，是我们两个不合适，不是你的问题。”
　　见这番话收效甚微，我脱口而出，“钟美嘉一直爱你的。”
　　他听完也没有多大反应，平移开自己的目光，望着虚无的一点，一言不发。
　　我继续说，“她离开你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因为太爱你，又受不了自己良心的责备，所以才找温纶逃开你。”
　　他这才重新望向我，“这些事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林温纶说的？”
　　“不是，是钟美嘉。”
　　我的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你们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聊得这么深，对吗？而且还是背着你！”我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陷入短暂的沉思，“美嘉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我明智地没有说出实情。“你们辛苦地爱了那么多年，难道就不能复合吗？”说到这儿，我捂住自己的胸口，“我是真的，打心底地希望你们在一起，希望你能过的比现在更好。”
　　他摇摇头，“心诺，你不能够跟我在一起，我理解。可我也有自己的选择和感情。至于美嘉，她的母亲生前灌输给她太多仇恨了，美嘉就是在对我们母子的仇恨中长大的。我并不是指责她，但让她放下一切，接受我，接受我妈妈，实在是太难了，谁都无法舍弃背叛自己已经逝去的母亲。我理解她心里的痛苦，我那时太天真，如果我不去招惹她，平平静静地离婚，反而对她的伤害最小。”
　　“别那么说，你也有争取自己幸福的权利。”我满心同情地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
　　“今天谢谢你，听我发了这么多牢骚。”
　　以我平日的性格，一定会大大咧咧地说，以后有不开心的事可以找我来当听众。可我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这个想法。
　　他似乎也察觉出我心底的所想，微微抽动嘴角，露出一丝艰涩的笑意，“我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会的，怎么可能……”我否认得很没底气。占了便宜就消失简直太恶劣了，可我也明白我们两个多见无益。
　　“我有东西想给你，你等一下。”他说。
　　我要推辞，他已经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只细长的盒子，看样子很像首饰。
　　他望着它说，“其实这东西买了很久了，一直没机会拿出来。”
　　我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不敢有任何动作。
　　“现在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他说到这儿有些动容。
　　我怔怔地立着，觉得不该接受他的礼物，可又觉得一口回绝会让他难堪，而且这样一件东西他留着以后转送别人似乎也不吉利。
　　当他打开盒子，我单瞄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钻石的？”
　　我马上打消了想收下的念头，为难地冲着他摆摆手，“真的不行，其实本来我还想厚脸皮收下了，没想到这么贵重，你让我拿回去藏到哪儿才好？”
　　他的表情一滞，“这是我的心意，跟值多少钱没有关系。”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只得极力地思考解决的办法。
　　“这样好了，你要是愿意，我陪你去换一款你可以用的东西，心意我领了，就当我收下了。可以吗？”
　　他也不想让我为难，只好点头同意了。
　　我喜滋滋地收拾好东西站起来，“我在楼下咖啡店等你下班。趁这会儿时间先去跟现在的老板邀功！”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合同。
　　林锋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需要我跟你们韦总打个招呼吗？我跟他虽然交情不深，但是让他多照顾照顾你，还是可以的。”
　　“不用！千万不要！”我大叫，“他那个人精得要命，绝对物尽其用，不定会怎么讹诈你！”
　　他笑，“你以前在我这儿也这么吃里扒外吗？”
　　我眨眨眼，“在你手底下我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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