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人头

　　叁拾贰

　　阮燕亭随鸿尘一路奔走，好容易总算到了雍京。鸿尘身上总是不好，可他也没拿许多功夫将养着。带阮燕亭躲在深山中那些天，他日日总睡不踏实，心中的不自在也是一日胜过一日。若不能亲眼见着阮寒州死，他怕是一世不得安生。

　　在他这一世里，从来没有盼着别人能高抬贵手的时候。

　　鸿尘自己扮作了一个老妇，把阮燕亭打扮成一个寻常汉子，二人做母子打扮。只是阮燕亭是公子做派做惯了的，若是有那细心的人仔细瞧着，总也觉得有些不像。鸿尘心中本是想着要把他扮成一个粗陋妇人，可每每想同阮燕亭商量时，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心中既臊且惧，原来这情至了深处，竟是这般毫无道理。

　　阮燕亭端着药碗从楼下上来，他平日里只管那些个闺房情趣之事，照顾人却是一概不会的。先前便是朱正秀卧病在床，他也最多说几句体己话儿便罢了。可如今对鸿尘，他是拿出了这半生从未有过的耐心，抓药熬药都是自己亲自动手，不知道浪费了多少药材去。

　　“明日我二人便往我师父别院去，你今晚好生歇着，我们早些……”

　　“我看你还是多养几日。”阮燕亭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了两口接着说道：“如今我们几经周折才到此处，爹……燕铭就是有那通天的能耐，一时也找不过来。”

　　“若是要养伤，哪里不能养？去我师父别院养着怕是还要好得快些……”鸿尘说着说着，却又停了下来，呆呆望着粗野汉子打扮的阮燕亭。

　　只是不知他回了美人冢，摄魂术会不会失效。可想来如今我俩情谊远非昨日，便是想起来了，他也定不会弃我而去。

　　鸿尘定了定心神，轻笑道：“我师父别院景色极为别致，你要是去了，定然是不想走了。”他笑容极美，尤其是一双眼睛顾盼生辉。便是给厚厚的易容盖着，亦是极有风韵的。

　　他二人次日天光乍破便寻了车马往美人冢去，鸿尘望着茫茫四野，心中莫名的一阵苍凉。

　　阮寒州日夜兼程，待到日中时，方至雍京城外。他久寻阮燕亭二人，可时至今日都未有丝毫线索。先前阮燕亭自告外出游历，他带去的那些个侍卫却是一多半都折在了此处。如今到此，说不准还能寻些细枝末节出来。

　　他想的原是不差，只是这一路行来，天气愈发晴好，肖凛寒的状况也愈发不好。旁的姑且不论，那一股子尸臭味却是藏也藏不住。阮寒州想着要进城查看，又不好把他随处放了。便择了他的头颅下来，做叛将的模样给挂上了城门口。肖凛寒如今已是十成十的一个死人，却也由不得他愿意与否了。
　　春日里的日头极好，只把一个城楼都照的敞亮无比。肖凛寒打高处望下去，是一片白光光的泥地。

　　他在风中，同旁边的昔日同僚一起晃荡着。有那么一刻竟恍惚觉着，自己并未曾叫阮寒州偷偷带回中原，而是真的因这谋反叫皇帝斩了首级，与那些蛮族一道挂在了这里。

　　阮寒州进了城，首先去的便是当日折了自家下人的客栈。那客栈如今早已换了掌柜，仍还是照旧做客栈的生意，只是进进出出的多为江湖人，寻常人是万万不会住这里了。他既无所得，便一路挨家客栈的细细寻了过去。

　　待得日薄西山之时，他也仍是毫无发现。说也奇了，便是那鸿尘手段通天了，他这些年也不是白白闯荡江湖。可既然找不着，他也没有旁的法子。

　　眼看街上的店铺已然纷纷打烊，他也随意找了家客栈要了一间房。坐在房里，他只把鸿尘往日作为细细思量了一番。这般静下心来细想，却是叫他咂摸出了些滋味。这鸿尘手段狠辣，心思圆滑，最善伪装却也不留余地。照他对阮燕亭的态度，他保不齐要为了那废物找上门来。自己不如效仿一次前人，只把消息远远散出去，来一个守株待兔。

　　他既有了主意，便也不再多想，只合衣躺下静待天明。

　　老鬼同阿七甫一渡河，便听得坊间四处都在传阮寒州去了雍京的消息。他如此张扬，必有图谋。可无论他谋的是什么，自己总归只是想寻他问个究竟罢了。既然他自己露了头，那也省的自己四处奔走之苦。他先下唯一为难之事，便是阿七真的跟了过来。

　　这一路而来，他只觉得阿七和往日举止极为不同，判若两人。可看得久了，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先前阿七行事，总是未语三分笑，他倒也没发现，如今冷下脸来，这种感觉便明显了起来。

　　为何我总觉得，好似曾经见过这般的人呢？

　　他伏在床上望着那帐顶，却始终想不出个结果。待到小二上来问要不要热水的时候，他猛然想起那一日在客栈看阿七蘸了茶水，写出来了一笔好字。又想起白氏族人惯有的隐疾来。先前他总觉得阿七这般年纪，两人绝非旧识，可如今细细想来，却又并非如此。

　　君染秋。

　　他心中默念着阿七的名字，不知为何，想起了当日重逢之时，他说的那些虚幻的情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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